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一月末,曹操起兵三万以天子檄文讨伐南阳张绣。
彭城,州牧府。
张俊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右腿已经能轻微走路了,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张俊仍然要靠拐杖才能行走,虽然行动不便,但好在州牧府里有藏书不少,张俊无事之时便让侍女向严氏讨来几卷书籍阅读,日子倒也不再那么无聊。
但张俊心里明白,此次奉父命前来徐州迎娶吕布之女之事怕已没有什么希望了,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有人来过问自己,虽衣食不缺,但张俊能明显感觉到吕布对自己的冷落,甚至连照顾自己的侍女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同,所幸的是张俊本人倒也好说话,才没有因为这些而发生什么矛盾。
这一日,天空放晴,外面虽然有些寒冷,但张俊仍然在院子中拄着拐杖慢慢行走,手里还拿着一卷《墨子》在仔细阅读着。
走了几圈后,张俊感觉到自己身后的院门之外似乎有人,便扭头看去,发现一个身穿绿色霓裳的小姑娘站在院子门口,正望向自己。
张俊初始并没有觉得什么,毕竟这州牧府中人员不少,自己也只认得那四名服侍自己的丫头,但张俊看了一眼扭过头之后才感觉到似乎此女似曾相识,又或者说此女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这让张俊的心里猛然一颤,仿佛自己错过了什么。
张俊猛然转过身去,却发现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迹,如果不是白天,张俊真的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或者说见了鬼,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时,门口进来一位侍女,张俊倒也认识,正是服侍自己的其中一人,名叫小桃。只见小桃手里拿了一个包袱,碎步走到张俊跟前施礼说道:“公子,这时刚缝制好的衣服和一双鞋子。”说着,将手中包袱递给张俊。
张俊愣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小桃,三日之前,夫人不是刚命人送来两件衣服和一双鞋子么,为何今日又送?”
“这,奴婢不知。”小桃低头说道。
张俊无奈,只得伸手接过了包袱,小桃施礼后便退了下去。
回到屋中,张俊打开了包袱,发现是一件直裾,还有一双厚布鞋子。张俊拿起鞋子后发现鞋子底下还有一封叠得很整齐的帛书,张俊心里奇怪,便打开来看:问君可有胸怀天下之志?问君可有治国安邦之才?问君可有沙场征伐之勇?若有,盼君天下扬名之时;若无,君将以何娶吾?
短短数语,张俊看完之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每一句、每一字仿佛都像长矛一样刺痛张俊的心,对张俊来说,这不缔于贾晓华当日说过的:跟你过这种没钱,没前途的日子有什么意义?
这一切像是一个轮回,在一千多年前重新浮现在张俊的面前,多么深刻、多么讽刺!张俊握着帛书的手在颤抖,不,是内心在颤抖。当日自己可以失去理智冲上去想要扼杀贾晓华,而现在呢?
自己到来之后并没有见过吕婉君,不是。张俊似乎明白了过来,难道刚才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自己的那个女孩子便是吕婉君?应该是的。
张俊有些颓然得向后倒退了两步,腋下的拐杖歪倒在地,而自己的身体也蹲坐在了地上,右腿一阵疼痛传来,张俊像是毫无知觉般,低下了自己的头。
眼泪,又是眼泪。张俊很想忍住不哭,可眼泪像是蓄谋已久一样流了下来,一滴滴砸在地上。张俊想到了远在河内的父亲,那个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但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父亲,自己好想扑倒在他的怀中痛哭一场。
可惜,这里是徐州。
不知过了多久,张俊感觉到了寒冷,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直到此时也不见服侍自己的丫头前来送饭,送火盆和掌灯,张俊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也许,自己是太愚钝了一些,从吕布对自己的不管不问,自己应该早就明白这些的。
张俊苦笑着,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了自己的拐杖,慢慢撑地站了起来,看着这似乎什么都不缺,又什么都不是自己的房间,张俊像是发疯了一样,举起拐杖狠狠砸了出去。
而后张俊便走到床前,颓然倒了下去。
三日后,张俊命小桃带自己前去找严氏,张俊见过吕布,在吕布面前,张俊觉得自己有些自惭形秽,自己没有他的勇武,没有他的伟岸,自己只是个软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读书似乎也没有让自己变得多么有才华,不能治国安邦,也不敢奢望着胸怀天下,自己从来只是为了活下去---一个简单而又多么现实的愿望,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
在门口禀告之后,张俊拄着拐杖小心走进了后堂,张俊低头向严氏跪下行礼说道:“侄儿张俊给婶婶请安。”
严氏看着地上的张俊,眼里泛着不忍,在张俊颤颤巍巍跪下的时候,几欲走过去伸手搀扶,可还是忍住了。严氏淡淡说道:“贤侄有心了,请起。”
张俊拐杖撑地小心站了起来,但并没有抬头看向严氏,他自己也害怕看到严氏便想起严氏曾经对自己的关爱,自己从小没有母亲,正是严氏将自己带大,在张俊心里严氏对自己而言便是母亲,虽然后来父亲带自己离开并州前往洛阳、河内,但自己并没有忘记严氏曾经对自己的照顾。
严氏并没有给张俊看座,而是问道:“贤侄前来可有何事?”
张俊已经预料到了这次前来见严氏会受到冷落,自己也做好了准备,可当严氏真的这样对自己的时候,张俊的心里还是无法平静,或者说难以接受。这还是曾经将自己视为亲子的严氏吗?还是那个慈祥的爱着自己的严氏吗?在自己旦日前来给严氏请安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那日严氏的慈爱让张俊甚至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这种剧烈的反差让张俊忍不住又想落泪,可张俊知道自己必须要忍住,不能再展现这种软弱,尤其是在及受辱之后,毕竟自己也算是太守之子。
“侄儿此来,是想向婶婶辞别。”张俊说道。
“贤侄已打算返回河内?”
“正是,侄儿在此已叨扰月余,想念家中父亲,便觉当早日返回河内。”张俊像是想明白了一样,心里压住了那股心酸,而是用正常的语气说着。
“贤侄腿尚未养好,如何能赶路,可在此修养,待伤好之日再返回河内,如何?”严氏轻声说道。
严氏自己也心软了,毕竟下面站得是自己曾视为己出、一直照顾他到八岁的张俊,这八年的感情并不是自己狠狠心肠便能抹去的,曾经张俊在自己怀里翻腾,和婉君在自己身前嬉闹,这些都让严氏看向张俊的眼神有些不同。若是这样便让张俊离去,怕是伯伯张扬和自家的联系便也断了,虽相隔千里,但张扬总归是有恩于自家丈夫。
而张俊听了严氏的话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自己的犹豫源自于内心的一丝不甘,毕竟经过那么多的磨难来到徐州,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怕是要被人耻笑的,就连父亲张扬恐怕也要被人耻笑。
张俊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侄儿想搬出州牧府,寻一安静之所养伤,待伤好之时便返回河内。”
严氏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若让张俊继续在府中居住,怕是彼此都很尴尬,便点头说道:“如此也好,贤侄可先回,待我告之你叔父之后再做打算。”
“有劳婶婶”张俊说完,便施礼拄着拐杖一点点走出了厅堂。
“唉!”严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三日后,仍然是魏越率兵护送张俊前往下邳,这是严氏和吕布商议后的决定,让张俊前往下邳的一处府宅中居住。
张俊走出州牧府后门,门外街上停了一辆马车,而魏越率领一千骑兵已经列队待发。张俊扭头看了看自己居住了一个多月的州牧府,摇了摇头,便被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
州牧府内,距离后门不远的一颗树下,看着张俊离去,州牧府的后门缓缓关闭,吕婉君痛哭着蹲了下来,嘴里不住喊道:“小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