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素,你倒是快说啊。”郭佳佳是严素高一的同桌,本不是个喜欢是非的人,可自从和严素一桌后仿佛被挖掘到了某种潜能,虽是无从探听流言蜚语,可如果她知道了某个消息,那就意味着全班都知道了。
“张季嘉?你说,你这个爆炸性新闻,我要不要公布于众?”晓禾猛地反应过来这个事情的严重性,正打算开口阻挠,何絮已经站到了张季嘉身后,今天的何絮在夏晓禾眼里特别明亮,他谈笑风生的讲,“严素,我喜欢季嘉很久了,这个不是秘密,你还拿出来说不合适呢。”夏晓禾的目光正对上严素,她的惊讶混在眼底,继而又消失不见,仿佛是默认了何絮的说法,再转头看张季嘉,她苦笑着朝何絮点点头。
“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呢。”司雨走过来拍拍何絮的肩膀,他低头没做回应。
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不愿意被人挖掘的角落,张季嘉对司雨,何絮对张季嘉……夏晓禾蓦地觉得自己的高中时代并不冰冷,那常常躲在书本后的青涩脸庞实则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它望着自己喜欢的人,专注又深情。谁能想象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会突然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心底那个日复一日深刻的人之外,何絮对张季嘉的种种都变得尤为清晰起来。
“季嘉,何絮多好。你不考虑考虑?”郭佳佳见缝插针的问。
“何絮说的是高中时候,你别起哄。”夏晓禾觉得这是她认识张季嘉五年来她最尴尬的一刻,不过晓禾不懂此时她的尴尬究竟是对谁,何絮或是司雨。
高中的同学会每次都是固定的两个节目:吃饭和唱歌。几轮酒后董庆斌决定先回家去,留下一堆挤在一起说笑的男男女女,他只是浅笑的回应每一位他教过的学生,“我老了,不行了,我得先走了啊。”
“董sir你不能这样啊。”曾琦拉着董庆斌的胳膊不肯松手,要说这两年的同学会都得感谢曾琦,这个生活班长做的算是有模有样的,和每个人的关系都能保持的不远不近实属难得。
“曾琦,我得回家了,咱们不是每年都聚么,你在安排同学们玩会吧,我在这儿你们也放不开。晓禾啊,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董庆斌就是这样离开包间的,夏晓禾跟出来送他,别人也就不好跟着。
“董老师,你想和我说什么啊?”
“在学校都好吗?”董庆斌很少会和夏晓禾聊天,这一出口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挺,挺好的。老师您在学校都好吗?”这一句回的恭恭敬敬,董庆斌脸上的神色竟很模糊。
“晓禾啊,你和他……关于他……”董庆斌提了几句最后都潦草的化为一声叹息,“晓禾啊,你是个好孩子,和那个混小子,你们,你们还有联系吗?”夏晓禾怎会不懂这个中年男人口中的‘混小子’指的是谁,可她该去问谁呢,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本来约定好的却没兑现。
那日的走廊告别后,蒋悦凡有一个星期没来学校,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夏晓禾一直自己坐着,偶尔历史课时张季嘉会坐到蒋悦凡的位置上和她聊天。J市的天气开始回温,慢慢的学校的草坪上也开始看得出绿意。关于蒋悦凡的缺课没有人知道原因,连老师也对此事绝口不提,夏晓禾虽然觉得遗憾,可是仔细想想仿佛又与她没什么干系。
“晓禾,蒋悦凡究竟是怎么了吗?以前他在17班就总不来上课,现在以为有点改观了吧,结果还是一样。”张季嘉看夏晓禾不出声,又继续说,“你现在可出名了呢,17班好多人都在议论你哦,说都想看看蒋悦凡的同桌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蒋悦凡突破瓶颈,语数外全部发挥到高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夏晓禾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张季嘉,说下《□□田亩制度》为什么既具有革命性又具有封建落后性?”郁悦书正目光炯炯的望着张季嘉,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恩……之所以具有革命性是因为……它是农民阶级提出的,恩,反封建斗争的思想结晶,要求彻底废除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这是在之前的农民斗争中所不具备的,所以具有革命性。至于落后性,因为农民阶级不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它具有阶级局限性,它所提出的平均分配土地是无法实现的,而且它提倡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结合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这有违社会发展规律。恩……”张季嘉正拼命的搜索着历史书上更有说服力的文字,郁悦书已经制止了她的发言,“坐下吧,认真听课。”张季嘉算是躲过了一劫,何絮转过头看她,继而又朝她皱皱眉。
张季嘉一忍再忍的挨过了历史课,一下课就长吁短叹的追着夏晓禾问蒋悦凡的事儿,每每都是张牙舞爪的,遇上陆司雨的目光时才能安静一会。
“你问我,我问谁去!他不来也没和我打招呼,你要好奇就自己问他去!”夏晓禾心烦的厉害,再加上张季嘉的狂轰滥炸最后演变成了恼怒的埋怨。张季嘉对于夏晓禾的失控大吃一惊,赶紧皮笑肉不笑的赔礼道歉,“好晓禾,我不问了呗。你干嘛呀这是。”
“看不出晓禾在担心蒋悦凡吗?真没眼力见。”何絮低声念叨。
“又没问你!要你多嘴。我们晓禾凭什么担心那个奇葩。”张季嘉讨好的挽着夏晓禾的胳膊,忽的发现眼前这个木头一动不动的怔着出神,“你,你真在担心他啊?”
“不知道你说什么!”夏晓禾甩开张季嘉的手往门口走去。又过了一天了,他还是没出现,是不是又生病了,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真是小气的厉害。夏晓禾靠着走廊的窗台愣愣的看着窗外,一个穿着高三校服的男生走过来,“你是夏晓禾吗?”男孩脸上带着笑。
“哦,对。你是?”
“是方主任让我过来找你的。她说你是蒋悦凡的同桌,让你帮他拿下他课桌里的书。”
“书?什么书啊?”夏晓禾有点不明情况,不过大致意思是听清楚了,“好,你等下啊。”夏晓禾匆忙走进教室,快步来到蒋悦凡的书桌前,她弯腰,一本《围城》静静的躺在书桌的角落里,恍惚间她眼前浮现的是一张趴在书桌上安睡的脸孔,心里辗转留下一丝酸涩。拿出书,翻了两下,书的扉页有明显被折过的痕迹,那铅笔寥寥写下的几个字仿佛每一笔都写在她的心上,“我为什么输了”。
“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夏晓禾回过神,笑笑答。
“晓禾,其实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还没长大。他心事重,幸好遇到你。”
“我也没为他做过什么好像。倒是他,帮了我很多。否则凭我自己,我很难想象自己能考上D师大。”晓禾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如果不是遇到蒋悦凡或许她的理科成绩会一如既往的差劲,回想起往日他辅导她功课时的种种,又是一阵绞痛,在一起的时候明明觉得他讨厌,如今分开了,一切都变得清晰且珍贵起来。
“如果这辈子该你们再见,你们就一定会再遇到。”董庆斌说完话又摇摇头,他的脊背仿佛不似高一时那般挺拔了,转身的时候能看到他膝盖有些不舒服,也许是长期做板书的缘故。夏晓禾怔怔的看着董庆斌离去的背影缓慢的消失在夜色中,旋转门动起来的时候挟着一股冷风使劲儿的往皮肤里钻,等她回过神,旁边站了一个同样发呆的人。
“在想他?”旁边的人问的云淡风轻,夏晓禾只觉得千金般重量压在心上,连呼吸都带着疼痛。
“与其说我在想他不如说我在想自己。
“想自己为什么在想他吗?”司雨轻笑,笑着笑着又转头看她,她的目光一直定格在董庆斌消失的路口。
“晓禾,他知道你对他如此在乎吗?”
“在乎?”她轻声念。
“知道吧,怎么会不知道呢。”夏晓禾收起目光,然后朝司雨眨眨眼讲,“回去吧,他们还等着呢。”
晓禾和司雨回去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开始穿外套了,张季嘉站在门口迎着他们,“晓禾,衣服。走吧,曾琦说去好乐迪。”
“季嘉,我不去了。我想先回去了。”夏晓禾满眼疲惫的看着张季嘉。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你和司雨还有何絮去吧,我是因为有点头疼,刚才的那杯酒喝的有点急,所以不太舒服。再说我不愿意唱歌,你也不是不知道。”何絮听到夏晓禾的话就跟了上来,“季嘉,晓禾不舒服就让她先回去吧,你愿意去我陪你去。”本来张季嘉就因为刚才严素的严刑逼供对何絮心存感激,此时他如此真心诚意的说陪她,让她怎么拒绝。
“那,那也行。那你先回去吧,晓禾,回头咱们再联系。”
“我送你。”司雨接过夏晓禾的外套给她披上,她摇头,“不用了,我家离这近,我想自己走走。”
“现在是冬天,黑的早,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了你再打车去找他们,很快的。”司雨一直都是识大体的人,在夏晓禾的记忆里他从来不发脾气,就连他心情最糟的时候都仿佛是带着笑容的。
“那好。”
金阳悦府的大厅里,曾琦锲而不舍的劝说着夏晓禾,任他是百般讨好还是万般威胁最后都败下阵来,夏晓禾总是面带微笑的摇头,让人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我发现你这一招对谁都管用。”司雨闷闷的乐。
“什么啊?”
“面带微笑的拒绝啊。”司雨玩味着夏晓禾茫然的表情,她明白了司雨的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嗔怪了一句,“哪儿有。”
“任他别人是怎样狂风暴雨你都若无其事的,看起来有些冷漠不过又很从容,我上高中时就羡慕你能如此。不过……我发现,你并不是对所有的事都是这样,也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什么?”夏晓禾不明其意的侧头却只看到司雨幽深且怜爱的目光,那滚烫的温度仿佛可以透过无尽的黑夜直奔到她心里,这样的神情她在几年之前也见到过。两人一时无语,只是彼此伴着,越走越远。
司雨挣扎过也反省过,不过他终究是没得出个结果,他不懂的不是蒋悦凡为什么言而无信,只是他不明白时过境迁后的两年是什么力量让夏晓禾如此坚定不移的等待着。事实上,如果一棵树一直不会开花,那么即便是你等过春夏秋冬最后也只是枉然。他呢?他不也是如此。等待她收回自己疲惫的心,等待她失落时看到一直站在此处的他。原来人都如此,看得清别人,读不懂自己。
J市的1月末是最冷的,整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似乎都是白色的。过了晚上八点,路上基本看不到行人的身影,偶尔闪过几个,均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司雨见夏晓禾一直闷闷不乐,也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司雨,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好。”
“他走之前是不是找过你?”这一句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却是万般的确定。
“你是不是想知道他找我是为什么?”司雨会意的朝夏晓禾望去,她紧闭嘴唇微微皱眉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拜托我好好照顾你……”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司雨没有说出后半句话,那句‘仅限于他不在的日子’被卡在喉咙深处,消失了声音。身边的人在想什么,司雨回过神再看她时,她满眼泪水,颤颤的抖动肩膀又极为努力的平和着脸上的表情。这是司雨第一次见夏晓禾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