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城市规划这个名词还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随心所欲的分配着生存空间,社会舆论和公共道德是对人们贪婪**的最大约束。邻居们会怎么想?同事们会怎么看?这种纯朴的自我反省始终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在李昱看来这样的约束十分有效,甚至比三十年后的三千兵员就能统一天下的城管效果还要好。
县城唯一一条柏油马路位于县城的中心,将县城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这条街道一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家住在路东的学生,成绩好的比例远远的大于家住路西的,并且好坏的程度往往取决于离这条路的远近。家在路东的离路越远成绩越好,家在路西的离路越远成绩越差。
李昱的家虽然离中心路不远,但很不幸的处于路西的位置,所以在他的记忆里,成绩一直处于全班的中游偏下水平,直到初三下学期突然大彻大悟后才有所改变。
在这条路的中间,面对面矗立着这条街仅的两幢楼房——县政府和百货大楼。在这里,偶尔还能看到交通警察的身影。
李昱两只手抄在兜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大街上,体会着陌生感一点点被熟悉的回忆所取代的感觉。
这就像重新阅读一本在多年前读过的老书。看着书名,你可能只能够想起一点轮廓,或是某一个细节。但随着你一页页的阅读,书中的情节就会逐渐从你脑海中泛起,然后自动串联,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回忆。
这是一种奇妙的心动历程,李昱享受其中,嘴角始终保持着微笑。
走到百货大楼的门口的时候。迎面走过几个人,拎着提包兴高采烈的与李昱擦肩而过,嘴里还嚷嚷着:“这下可来着了,这种糖可不好买。”
李昱心中一动,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放眼望去,在一片冷清的大厅里,唯一人头攒动的柜台十分惹眼。
“上海大白兔奶糖啊,不到春节很难遇见的。”又有几个人从他身边跑过。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种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以奶香浓郁,松软不沾牙而闻名,在整个八十年代,它代表着无数孩子们的甜蜜梦想和幸福生活,这种看似简单容易而实际上却很难满足的幸福渴望,是几十年后的孩子所无法理解的。
从人缝里挤里进去,只见玻璃柜台里摆着数个白色的搪瓷方盘,有的装着红红绿绿的像蚕蛹样的蛹糖,有的装着沾满砂糖的桔瓣糖。但最显眼的,还是满满当当装了两大盘的大白兔奶糖。
那红白相间,闪着蜡光的包装纸,以及两边蓝色的边花,一下子唤醒了李昱美好的记忆。
“多少钱一斤?”李昱顺嘴问道。
“八毛五一斤,每人限买一斤,你来多少?”售货员一边分称着奶糖一边大声的回道。
八毛五!价格有角有分,真是便宜啊!李昱感叹道。可转念又一想,在这个冰棍三分钱,雪糕五分钱的时代,这个价格应该算是天价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又挤出人群。身后传来售货员骂声:“谁家倒霉孩子,不买净捣蛋。”
李昱不禁露出苦笑,他想起来了,现在的售货员都是爷啊,牛气十足。
可惜,他不能把自己在另一时空的钱带过来。
重活一次的经历,让他看透了生死,淡泊了名利。但他仍然知道,虽然大部分时候金钱不能直接带来幸福,但却能创造幸福的机会。更重要的是,金钱能提高身边亲人的生活质量。
想起前世卧病的母亲,眼前又划过那个哭泣的身影,李昱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又叹了口气。
突然,李昱感觉后衣襟被谁扯了几下。他回头一看,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小姑娘眉清目秀,一条漆黑的马尾辫在脑后左右摆动。
看到他转身,那小姑娘嘻嘻一笑,用手指刮了刮脸,道:“这么大的人,吃不着糖还掉眼泪,也不嫌丢人。”
李昱的心情正低落着呢,不客气的反驳道:“和你有一毛……不……一分钱的关系吗?”他差点忘了,这个时候一毛钱可以干很多事情了。
小姑娘皱了皱眉,道:“你说话可很难听。”
李昱白了她一眼,真是莫名其妙,转身就要走。
那小姑娘连忙喊他:“喂,别走。”
李昱扭头看她,小姑娘冲他眨了眨眼睛,笑的像只小狐狸:“你想不想吃糖?”
李昱不吃她这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拿颗糖就能骗走。”
“也许不是一颗糖呢。”那小姑娘扭捏了一下,道:“我……其实是想让你帮个忙。”一看李昱兴趣缺缺的样子,又连忙补了一句:“不白帮的哦。”她从兜里拿出五毛钱,在李昱眼前晃了晃,道:“帮我去买糖,回来我分你几个。”
“自己没长脚啊?”李昱没好气的道。
“人家女孩子嘛,怎么挤得进去。再说我的裙子还是新的呢,如果挤脏了那可心痛死了。”小姑娘转了一下身体,洁白的裙摆四下散开,像是一朵盛开的百合。
李昱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小姑娘。小姑娘穿着白色的小连衣裙,脚下是深红色小皮鞋,再加上梳的整整齐齐的发辫,显得很实髦。虽然这种实髦在李昱看来仍有几分土气,但不可否认与比较适合小姑娘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殷实的家境。
“使挺大劲才给几个?你也好意思说。对不住,我没兴趣。”李昱鄙视的看着她,欲擒故纵的手段他早已熟练无比,谁叫这小姑娘把他当小孩哄了。
“你说怎么分?”小姑娘回头往柜台那里瞅了瞅,她显得有点着急,再不去糖就卖完了。
“对半分!”
“不行,最多二八开!”
“最少四六!”
“三七!”
“成交!”
“呸!我打倒你这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投机倒把分子!”
“呸!我打倒你这个剥削劳动人民的地主婆!你还买不买了?”
“买!”
李昱一把抢过钱,扭头就挤进了人群,没用上五分钟,就跑了回来。
把纸袋往小姑娘怀里一塞,李昱气喘嘘嘘的道:“好悬!差点没买到,槽里就剩个底了。”
小姑娘急急忙忙打开,顿时眉开眼笑。李昱也探过头去,嘴里嚷嚷着:“快分赃!”
小姑娘丢了一个白眼,鄙视道:“瞧你这点出息,我还能不认账啊?得数清楚了才能分啊。”
李昱连忙道:“不用数了,能有八十多块吧。你应该给我二十四块,算我吃点亏,你分我二十块就行了。”
小姑娘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昱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八毛五称一斤,一斤也就是五百克,五毛钱就是接近六两,也就是三百克左右。一块大白兔奶糖大概重三点六克,三百克就是八十三块,即使有差错,也就是一两块的误差。”
“说得跟真的似的,谁信啊?“小姑娘根本不信。
“你不嫌累那你就数。”李昱撇了撇嘴。
两人找了一个干净的台阶,小姑娘又掏出了一块手帕铺平,把糖倒了上去。数了半天,最后结果正如李昱所料,一共八十一块。
“啊!真是这样,你怎么知道的?”小姑娘掩住小嘴,吃惊的看着李昱。
李昱有一些小得意。作为一只单身狗,他几乎当过所有朋友的伴郎。分糖发烟的勾当干了无数次,这导致李昱对市场大部分糖果重量都了如指掌。
但这理由没法说出口,他只好打岔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快清账走人。”
“瞧你那馋猫样。”小姑娘白了他一眼,数出二十五块糖,划到手帕一角。
李昱连忙道:“多了多了。”
小姑娘笑了笑,道:“犒劳你的。”
“谢谢啊!”李昱乐呵呵的将糖装进兜里,冲小姑娘摆了摆手。
和小姑娘逗了半天,本来低落的心情开朗许多。想起前世那个方便面广告,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中了卤蛋的傻小子,每时每刻都在为生活中那一点点的惊喜而感动着。
忘掉过去,就等于背叛。但沉迷于过去,则是傻蛋!
逝者如斯夫!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不应该背负那些沉重的包袱……
这个念头一出现,有如从梦境中惊醒一般,李昱感到周围的景物瞬间消失了,他又回到了桌前,目瞪口呆的望着桌上的那个“小宇宙”。
李昱细细回想着刚才所见到的一切,记起了女孩儿和那个买糖小姑娘的名字。
她们的名字,都带有一个芳字——女孩儿叫何芳,买糖小姑娘叫张芳。
但是,刚才发生的事,和自己少年时的记忆,还是有着很多的不同。
自己是去过何芳的家,但上了初中之后,自己并没有能够和她分到一个班,她的父母也不是教师。后来她的父母调到了大城市,她随父母离开了这所小县城,从此从他的生活当中消失了。
而买糖小姑娘张芳,则是他初中的同桌,带给了他很多的美好回忆,但他和她的初识,却并非买糖……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李昱收回了思绪,将“小宇宙”从桌上拿了起来,放进了怀里。
“将军,有军使前来,传张大将军令,命将军申时前赴张大将军行辕议事,商议退兵事宜,不得迟误。”一位侍从敲了敲门,进来说道。
“知道了。”李昱点了点头,说道。他知道这是和议已然达成,东瀛军先行撤兵,依照约定,大成军也要在近日撤兵回国,所以张成钰要召集众将商议。
对于和议的内容,他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听孙海涵说,东瀛相国丰田信雄同意全军撤走,并释放俘虏,放还掠走的高俪妇女,唯一的条件是不交还掠夺的物资和财宝,大成朝廷经过慎重考虑,同意了东瀛人的请求,高俪王室对此也没有表示异议。不过和议在西京一度遭到了一些老臣和御史言官的反对,但皇帝决心尽快结束战争,是以和约还是很快达成了。
这场战争能够这样结束,对李昱来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句诗并不是随便写的。
自己能够在这场历时近一年的血战当中活下来,可以说是非常幸运的。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明月公主,心里不由得一痛。
她现在会在哪里?一切都好吗?
杨帆和红莺儿会在她身边吗?她有危险的时候,他们俩会帮助她吗?
这一刻,李昱做出了决定,回到西京之后,他一定要设法去找明月公主。
李昱正自神驰万里之际,他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另一场危机已然悄悄临近。
东瀛国,京都。
一间金碧辉煌的茶屋之内,几名身穿华服的人正围坐在一起。
“德钏秀义是去了高俪腹地?他去那里做什么?”为首的一个头戴束发峨冠的人问道。
“听说是寻找高俪人的一处宝藏,我估计这是托辞,很可能是想和高俪人接触,目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峨冠者冷笑了一声,“只怕他们德钏家到头来还是空跑一趟。”
“这就是攻下平阳城的成国将军,中间为首者叫李昱。”一个武士模样的人说着,取出了一张画像交给了峨冠者,“李昱据说是成国皇帝新近提拔起来的亲信。”
画像上,竟然是李昱和金飞虎、孙海涵、梅文俊三人的合影。
“好年轻的人……”峨冠者皱了皱眉头,“这样懂得军事的人,一旦甘为成朝鹰犬,为祸极大,必须要除掉才行。”
“那这一次就把目标定在他身上好了。”有人建议道。
峨冠者紧紧的盯了一会儿李昱的画像,点了点头。
“就是他吧,梅文俊和成文武的分量,应该比不上他。”峨冠者缓缓说道。
“除此之外,金飞虎和孙海涵也最好除掉。”武士模样的人说道。
“是啊!上次攻打渤海国的时候,金飞虎杀了我们好多的武士,这一次是向他讨还血债的时候了!”一个年轻的武士脸上现出了愤恨之色。
“这些人先让他们多活一阵子吧,咱们国内缺乏人手,不能做无用的牺牲。”峨冠者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先完成国内的行动吧!成国和高俪这边可以先放一放。”
听了峨冠者说先让金飞虎等人多活一段时间的话,一个穿长袍的人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当然不会告诉峨冠者,他手下的人,已经制定好的在成国的行动计划。
“传信过去,要他们尽快开始行动。”峨冠者说道,他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丰田信雄的画像,说道,“这一次必须让他永远的不再胡来。”
武士模样的人起身行礼,取出一个纸卷,写了些文字,呈给峨冠者看过之后,便将纸卷装入一个小铜筒,绑在架上的一只飞鹰的脚爪之上,然后将飞鹰放飞。
看着飞鹰直入云霄,峨冠者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
“让我去干掉这个姓李的好了。”
一个年轻人麻利地检查着配发给他的一支短铁炮,狼一样的眼睛现出了兴奋之色。
“不,小查,你的目标是那个姓李的,”首领摇了摇头,说道,“你和小任一起,务必要把那个姓李的干掉,这是大人一再叮嘱的。”
“杀鸡何用牛刀,非得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叫小查的年轻人抚摸了一下胸前的骷髅刺青,有些不解的问道,“难道说这个姓李的比那个姓孙的还厉害不成?”
“姓孙的只是精通火器而已,武功很差的。”首领有些恼火地说道,“那个姓李的可是擅使枪剑,武艺高强,曾经一口气打败过十二名北狄高手,又深通兵法,听说柳京和平阳都是他给打下来的,所以说这一次干掉他远比干掉那个姓孙的重要!明白吗?”
“懂了。”小查猛地双手一杨,穿上了一件罩衫,他看了看一直给首领当护卫的小任,点了点头,“包在我和小任身上了。”
“这是最重要的任务,由你们俩完成。”首领说道,“那个姓孙的,让老董出马吧!”
“最好再多派几个人,听说那个姓孙的精通机关之术,应该是不那么好对付的。”一位年长的忍者建议道。
“老董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给他安排帮手倒碍他的事。”小任对首领说道。
“那就让老董一个人行动吧!”首领想了想,说道,“另外的人单成一队,让他们分开各自行动好了。”
“这样最好,两队人一起行动,可保万无一失。”年长的忍者说道。
“去准备吧!妥了就动手!”首领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墙上悬挂着的峨冠者的画像,握紧了拳头。
东瀛国,京都城北,玄武坊,天元酒楼。
“爹,你看,那边那个人。”坐在一张圆桌前的雪月枫对父亲道金义鹫向一个方向指了指,轻声说道,“他就是那个相国大人的本家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