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公主久居深宫,还从来没有伸手打过人,但是这一次,她已经扬起了巴掌,脸色满是寒霜之色,对那个把总说道:“让开道路,否则我……否则本宫就要动手了。”
那把手怎么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乖乖让开道路,只是把眼一闭,静等着安宁公主的巴掌落下来。
“揍他。”
“反正这帮家伙也是没脸皮的,尽管用大耳帖子狠狠的抽。”
前朝的公主要动手打本朝的官兵,这样的热闹千载难逢,在一片起哄叫好声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宁公主的巴掌却终于没有落下来,反而是慢慢的收了回去。
“这位军丁,我乃先皇义女国朝公主,今太子蒙尘被囚困于此,还望你能识得大体,放太子等人出来挽此岌岌危局。”说话之间,安宁公主朝着这个把总躬身一礼:“本宫代先皇恳请于你。”
若是安宁公主真的动手打人,这个把总也就只能用自己的脸皮硬接安宁公主的巴掌了。
反正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打一巴掌也不会怎么样。
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躬身行礼,还口口声声说着“先皇”二字。
这样的礼数,一个小小的把总肯定承受不起,赶紧就地跪倒,朝着安宁公主诉苦:“殿下呀,非是小人执意阻拦不让您进去,只是因为有巡防营的命令,没有马大人的手令谁也不能进出。军令如山啊,若是小人违了军令,必然会被捉去行了军法。小人上有八十岁的高堂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实在不敢放殿下进去。还望殿下体谅小人的难处,不要为难俺们了。”
那些个把守同泰寺的官兵纷纷软语相求,如此一来,安宁公主反而不好硬闯了。
事实上,她根本就闯不进去。
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抛头露面,早就把公主殿下应有的体面和矜持全都弃之不顾了,但却起不到任何作用,这一趟南京之行算是白来了。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际,一个挎着篮子的女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安宁公主面前低声说了一句话:“在此纠缠不过是徒然耗费时光,唯今之重在于扬州。”
听了这话,安宁公主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她。
这女子荆钗布裙臂挎菜篮,无论容貌身材都不是如何的出色,看起来就是个寻常的居家妇人。
但是,一个普通的居家妇人,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在安宁公主不解之际,那女人手里的菜篮有意无意的往上提了提,露出里面一片黑色的衣角。
这个时节已经很是炎热了,穿着多以素淡为主,极少有人穿黑色的衣物,更少会套在里面。
联想到这女子刚才的言语,安宁公主顿时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她是毅勇军的人。而且是锄奸团的成员。
在毅勇军的正规编制当中根本就没有女兵,只有锄奸团才有。
绝死勇士早已名动天下,那悍不畏死同归于尽的惨烈战斗方式让人毛骨悚然,虽然早就知道张启阳早已在这南京城中布置了眼下,却做梦都没有想到绝死勇士就在同泰寺外时时刻刻关注着局势。
完全就是最本能的反应,安宁公主抬眼环视四周。
人群当中,也不晓得有多少个这样的绝死勇士,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但安宁公主可以肯定一定还有其他的绝死勇士就混迹在人群之中。
怪不得张启阳敢于让太子一行人来到南京,原来早就有所布置!
这张启阳的手段和前瞻目光,果然了得,处处料敌先机,确实厉害的很!
有了这些个绝死勇士的护卫,太子应该安然无虞。
直到这个时候,安宁公主才算是真正明白过来:这场天下瞩目的风波之中,最重要的决战之地根本就不是南京,而是扬州。
只要能在扬州一战中获胜,就能把天都翻过来,若是扬州战败,一切的一切顿时就要灰飞烟灭。
弘光朝君臣之所以把太子等人软禁在这同泰寺中,完全就是因为出于对毅勇军的忌惮。
毅勇军才是太子安全的最大保障,同时也是张启阳的本钱。
为了江北的扬州之战,张启阳浑然不顾对民生的摧残,施行了最大程度的总动员。
疯狂抽调各地的丁壮人手,不顾一切的集中所有兵力做出孤注一掷的豪赌,就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真正的重点在哪里。
那毅勇军,不仅仅只是他张启阳的私兵,同时也是太子唯一的助力,更是复国的最后希望。
若是扬州一战不能顺风顺水的打下来,什么嫡血储君什么大明正统,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罢了。
手中没有强兵,就想争夺皇帝的宝座,只能说太幼稚了。
所有的一切力量必须为扬州之战服务,在扬州之战面前,一切都不重要。
安宁公主没有去过扬州,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打的怎么样了。
但却早已经听说无数人谈起过:血肉横飞,尸积如山,血可泊舟。
毅勇军将士每折损一人,这大明朝的国运就削减一分,复国的希望也就是缥缈一分。
毅勇军可千万不能败了呀,因为败不起!
只要跨过了扬州这道关卡,一切全都好说,若是迈不过去,顿时满盘皆输!
不论是太子的未来还是复国的希望,现如今只维系在毅勇军将士的枪尖之上。
扬州才是决定一切的生死手!
必须尽一切可能增援扬州,否则的话,什么大明太子什么国祚正统,都是妄谈!
一瞬间,安宁公主就明白过来,并且为自己的行为深深懊悔:现如今的局势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自己竟然还在这无关紧要的同泰寺前纠缠不休,这份见识和眼光与张启阳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懊悔后的安宁公主心智无比坚定,因为她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安宁公主转过身去,背对着同泰寺的山门,面对着眼前的万千民众,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
那些个看热闹的百姓根本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看到公主殿下跪拜下去。
千百年来君君臣臣的那一套早已深入人心,连殿下都跪下去了,谁还敢大马金刀的站着呢?
一时间,汹涌的人群仿佛退潮一般顿时就矮了下去,完全百姓齐齐跪倒在安宁公主的对面。
“我大明太祖洪武皇帝应运而生,七战蒙古九伐漠北,终于建立煌煌大明,得国之正纵观史书无出其右者。”
“而今京城沦陷先皇殉国,江北之地已尽染腥膻,我大明实已到危机存亡之时。”
安宁公主指着同泰寺对面方向的皇宫厉声高呼:“而今朝中当道之君臣,长于党争而短于御敌,浑不知大难将至。”
“一江之北,二十万虏兵进犯,扬州存亡只在旦夕之间。”
“若扬州破,则长江开,这金陵之地必遭灭顶之灾!”
“江北危急,南京危急,天下危急!”
安宁公主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完全就是在尖着嗓子厉声呐喊:“毅勇军本是太子亲军,张帅蒙先皇托国之重,以区区万余士兵独扛强敌,尤效那飞蛾扑火奋不顾身之壮举为国朝之罕见!”
说着说着,安宁公主就已掉下泪来,依旧在扯着嗓子高声呼号呐喊:“恨只恨我这女儿之身,虽提不起刀枪上不得战阵,亦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先皇殉国之烈犹在昨日,安宁不才,愿效法先皇,宁可战死扬州行那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事,也不甘坐视袖手。”
“宁城父兄百万之众,若有志与安宁共赴扬州者,恳请同行!”
安宁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语速也越来越快,完全就是声嘶力竭的嘶吼,竟然带着隐隐的金戈之气:“此时此刻,若安宁许诺功名富贵,反而平白侮了百万金陵父兄。不论何人,只要愿与我同去扬州助战者,我安宁永世不忘,使我大明宗庙尚存一日,永世不忘!天下亿兆生民,永世不忘!”
一连说出了三个“永世不忘”之后,安宁公主缓缓站起身来:“安宁先行一步,诸位父兄若是怜我,烦请相随于身后。”
说完这句话之后,安宁公主头也不回的大踏步朝着北边去了。
那些个跪拜的百姓还没有起身,却早已心潮涌动,安宁公主的话语仿佛滚滚惊雷,依旧在耳边回响激荡!
保护公主殿下,为国朝存亡而战,这是何等神圣之事?
连公主这样的弱女子都要亲自上阵杀敌去了,被她称为“父兄”的百姓们自然无比激动。
“只要能让公主殿下永世不忘俺这个杀猪的,便是死个十回八回的也值得了!”
也不知哪个最先喊了这么一嗓子,同泰寺山门之前顿时人声鼎沸。
“去便去,怕个鸟。”
“连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都要去打仗了,咱们宁城百万之众却都是怂包软蛋不成?”
“好歹俺也是个爷们儿,这便追随公主做大事业去。”
“你们告诉俺娘,就说俺不回家去了,俺要个公主一起去与多铎战个痛快!”
“把我也算上……”
安宁公主的慷慨陈词比那些个空洞的口号更具煽动效果,人们纷纷爬起来,追随着安宁公主的脚步。
在安宁公主的身后,汇集起来的人群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就形成一股汹涌人潮,浩浩荡荡朝着北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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