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阳控制的地盘只有两州两县,其中颍下小城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市镇,只有颍州和寿州的人口数量还算可观,但也就是六千多户七千户不到的样子,把所有的流民全都计算在内,人口总算也不过十三万多一点。
这么点人口,却要养活七千人的军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全民皆兵,简直无法想像。
毅勇军的花销远远超过普通百姓,不是说给一口饭吃就能行的。
除了日常开支之外,兵甲器械营帐被服等等全都是用金银硬生生堆砌起来。
铠甲、器械等等这些必不可少的大件儿就不必说了,哪怕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开支,其实也大的惊人。
比如说猪鬃吧。正常年月里,一束六寸鬃的价钱是一百七十文。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作为制作弓箭必不可少的战略物资,两缗钱都买不到正经的六寸鬃,价格上涨了十几倍。
而且这东西还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需要不停的补充库存。
再比如说桐油,和平年月里,一提桐油的价格会在一两二钱银子和一两七钱之间上下浮动,现如今四两银子都买不到了。
至于说粮食,官仓的定价是:一两四钱银子一石糙米。
这年月,官仓的价格根本就是骗人的,因为官仓里根本就没有粮,就算是有也不会往外卖。
因为黑市上的价格至少已经翻了三倍,在某些地区,半口袋谷子就能换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花大闺女。
物价腾跃,已是不争的事实,张启阳手里的这一百多万两银钱,根本就不够花的,真正的购买力能打几折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知道了。”
当张启阳说出这句话以后,金丝雀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应对。
至于张启阳用什么样的法子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金丝雀从不多问。
不该问的不问,是金丝雀的做事原则之一。
作为张启阳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金丝雀知道一些别人永远都无法知道的秘密,每当她对张启阳的了解深刻一分,她对自家这位老爷的敬畏就加深一分。
在很多事情上,张启阳总是能够料事在前,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就算是问了也很难解释清楚。
但金丝雀却可以通过整个事件的脉络和发展一点点的倒推出张启阳的做事手法和根据,在最终的结果出现之前,不管张启阳的做事手法看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但最终的结局总是能够印证出同一个结论:张启阳是正确的。
这种不可想象的智慧和对局势的掌控能力,每一次都让金丝雀暗暗心惊,虽然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家的这位大老爷就是肉眼凡胎的普通人,但却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张启阳真的有某种神奇的能力,总是能够在剧变产生之前就知道事态的发展和最终结果,而且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利用上。
张启阳到底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还是智慧如妖的鬼怪?这个问题始终在金丝雀的心头萦绕不去。
时局纷乱,国事倾颓,正是英雄并起之时。
张启阳能有今日的局面,依靠的就是未雨绸缪的前瞻眼光和对天下大势的敏锐洞察,但有这个本事的绝非仅仅只是他张启阳一人。
汝宁总兵叶一秋同样具备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本事。
这位叶总兵原本只是个“乡间豪客”,按照古籍中的说法就是“游侠儿”,其实就是个好勇斗狠的泼皮。
只因他性情豪爽广交江湖朋友,逐渐在身边聚集起了一批人,成为地方上的一股势力。
和一般那种鱼肉乡里欺诈良善的地痞无赖不同,叶一秋颇有些眼光,早早就看出了大明朝的江山已不那么稳固,处处显露出末世的残破迹象,情知乱世将至。
早在李闯第一次进入河南之前,叶一秋就散尽家财招揽人手,拉起了属于自己的队伍。
那个时候还没有团练的说法,当时的叶一秋仅仅只能算是一方豪强罢了。
机会从来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当闯军在河南和左良玉反复鏖战的时候,数不清的文臣武将纷纷逃散,一时间人心惶惶朝不保夕。
看准了机会的叶一秋打出“平贼安民”的旗号,占据了一个大义的名分。
其实,叶一秋从未真正和闯军交战过,而是趁着纷乱的时局不停的兼并地方上的小股势力,一门心思的壮大自己的实力,短短几年的时光就成为汝宁府最大的一股军事力量。
闯军攻破开封之后,整个河南已成为李自成的囊中之物,审时度势的叶一秋毫不犹豫的投靠了闯军,挂了“闯”字大旗,摇身一变就从官军变成了闯军。
后来李闯进犯京师,正式改大明为大顺,从名义上完成了改朝换代的过程,作为地方实力派的叶一秋也捞了不少好处。
奈何好景不长,李自成刚刚进京师没有多久就被吴三桂和八旗辫子兵打了出来,并且被兜着屁股一路穷追猛打,眼看着就已不行了,但叶一秋却依旧挂着闯军的旗号,履行着“镇守”汝宁的职责。
当清军西渡黄河的消息传来之后,叶一秋很清楚的意识到李自成大势已去,知道李自成这棵大树已经靠不住了,马上做出了对自己最有益的选择:调过头去反戈一击,攻打身旁的闯军各部,再次竖起了大明的旗号,又一次完成了身份的转换。
当时的弘光朝曾经下旨表彰叶一秋的“忠义之举”,并且赏了一个很高的爵位。
其实叶一秋根本就看不上江南的残明小朝廷,因为他早就看出这个小朝廷根本就不是成大事的样子。
大明也好,大顺也罢,还有现在的江南小朝廷,全都不是叶一秋效忠的对象,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效忠于谁,而是一门心思的壮大自己的实力,想要成为乱世之中的枭雄人物罢了。
西边的闯军残部被清军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清军终于有机会腾出手来,开始调兵南下了。
到了这个时候,叶一秋的军阀本性就开始显露出来。
一面和江南小朝廷周旋,一面暗中和清军接触,其实就是给自己准备好退路,到时候无论谁占据了上风,他都不会受损——其实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是绝大多数军阀的普遍做法。
这天下是谁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实力。
只要手中有兵,无论谁得了天下都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但这种墙头草的做派并不能维持多久,脆弱而又微妙的战略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当时的清军虽然已经制定了南下的大战略,但主攻方向并不这边。
当时的清军准备入江淮下江南,反而是河南的闯军残部让清军不得不改变战略。
现如今的李自成虽已显露出明显的颓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是在豫西和豫南一带,还存在着大量的闯军残部,而且这些人并不是闯军的嫡系人马。
而是地方上的宗社会党和打着闯军旗号的地方军。
就是这些战斗力并不怎么强悍的杂牌军,竟然搅动起一股声势,甚至曾经一度攻陷陈州、郾城等地,逼得清军不得不暂时放弃直接进攻江南的战略,挥师西进接连几场大战之后,逐渐将各地的反抗军一一荡平。
叶一秋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却看明白了清军的战斗力,知道河南很快就会成为清军的口中食。
这个时候的叶一秋已经下定了投靠清廷的决心,设计诱杀了汝宁知府以下大大小小四十多个效忠大明朝的官员之后,第三次转换身份,正式投靠了清廷之后马上派兵攻打汝宁中西部的闯军。
这个时候的叶一秋已经从大明朝的总兵官变身成为镶白旗的佐领。
身份每变换一次,实力就增长几分。
至于家国天下和三姓家奴的名声,他一点都不在乎。
在这样的世道里,只有实力才是唯一靠谱的东西。
若是清廷真的露出了颓势,被江南朝廷反攻回去,他一定会毫无心理障碍的再变身一次。
不管时局如何变化,自己的利益始终没有受损,反而在一次次变身中变得越来越强大,这就是叶一秋在乱世中的生存之道。
这一日,叶府门前张灯结彩彩旗飘飘,树起了三道纸扎的牌楼,来自各地的贺客盈充门庭,好一番热闹景象。
今日是叶府贺“周酒”的好日子,叶一秋已近天命之年,好几房妻妾只生下三个闺女,却一直没有生下男丁。
膝下无子一直是叶一秋的心病,做多了刀头舔血的勾当,见多了生死,对于生命也就看得淡了。
“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是千古不亘的道理。
作为一个武人,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惶惶末世之中,说不准哪天就会因为从差踏错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既然早就有了割据一方的勃勃野心,叶一秋也就有了失败身死的心理准备。
叶一秋不怕死,但他害怕无后。膝下无子,百年之后坟上连个烧纸的都没有,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踢打出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其实叶一秋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两手血腥恶名累累,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触怒了神佛,所以才有了“无后”的惩罚。
为了能求得子嗣香烟,叶一秋这个厮杀汉对神佛分外虔诚,已经到了见神就磕头逢庙就烧香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他的虔诚终于感动了上苍的缘故吧,竟然真的生下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正室的发妻生下来的嫡子。
老来得子,绝对是件天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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