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碧落怔怔地站着，沉默着。
她太熟悉陵夜辰，或者说，太熟悉这张脸。
由这张脸演变出的每一个神情，她都能精准地猜到他此时心中所想。
所以她其实很清楚，这会只需她稍稍低眉顺眼，略带歉意，柔柔软软的解释上两句，哪怕是个漏洞百出的理由，陵夜辰都会心软下来，因为他想要的不是她天衣无缝的理由，只是一个态度。
把他当亲人，当最重要的人的态度。
会理解他的关心，理解他的担忧，而感到过意不去的态度。
但是，陵碧落还是站在原地，还是垂着眼，还是抿着唇，此时，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去做那样一番模样。
哪怕心里清楚，如果今天不给陵夜辰一个满意点的表现，也许明天，她身后就会多出一个甩都甩不掉的尾巴，也许今后，周围就会多出几道保护的视线。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就在她干脆无情残忍到底，准备转身走人时。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一把拉入了怀里。
“唔……”
毫无防备地，陵碧落被撞进他劲瘦的胸膛，脑袋被他的大掌紧扣在臂弯里，他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样，箍得紧紧，她感觉腰都快被他折断，鼻尖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陵夜辰双臂还在一分一分收着力，下巴抵在她头顶，他难受地低喃。
“你在恨我？是不是？”
陵碧落挣脱的动作猛地停住，瞪大眼不再有所异动。
“你！……”恢复记忆了？
“你记起来了是不是？恨我连累了你，恨我当时没让你出去，恨那已经发生的一切，是不是？”
头顶的声音自顾自地响起，压下了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怀疑。
陵碧落瞪着眼没敢动。
什么意思？
当时？哪个当时？她应该记起来什么？
非预料之中的答案，却是意外地给了她另一个谜团。
“什么恨不恨的，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快……唔……快放开我！”
用了把蛮力，陵碧落才终于让自己找到了可以呼吸的氧气，但陵夜辰并没有完全松开她，大掌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抵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禁锢在几公分的距离面前。
“真的没有吗？小落，不用骗我，倘若恨我，也不需要瞒我。”
他眼中压抑的痛苦，映满了她的瞳孔。
她直视着他，缓缓启了唇。
“你觉得……我应该恨你吗？你把当时的情景，复述一遍，告诉我，你当时后悔那样做吗？”
“小落……？”
轻轻的唤声，拖了个上翘的尾音。
陵夜辰飞向十年前那个夜晚的思绪被瞬间拉了回来，如心中一声闷雷，炸得他轰轰地疼。
眼中的震惊诠释了他发现了她的试探。
这是陵夜辰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妹妹的深不可测。
若不是这些年围绕在身边的算计太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就真的按着她的暗示，将当年那谁都不愿意提起的一幕复述出来，仅仅只是顺从她的要求，告诉她，他当时必须那么做的想法。
她明明没记起来，明明不记得当年那让他怀疚的一幕。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问？
为什么要这样小小翼翼地隐藏着试探？
那本就是属于她应该有的记忆，他一不会害她，又不会责骂她，为什么要像个谍者一样算计着他？
他不求她原谅什么，也没想用受伤的模式却换得她的坦诚，但也想不到，他这快要溢出的痛苦，却成了她利用来试探套话的武器。
“你怎么了？小落？”
以前的小落不是这样的，不会对他漠不关心，也不会漠视他对她的关心，更不会利用他的伤心与痛苦，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会把她推得这么远，远到比陌生人还要可怕。
陵碧落心中一惊。
她没想到，她如此自然的扮演，居然被他识破了出来。
事情似乎朝着她不可掌控的糟糕局面在发展，她对陵夜辰的影响力再大，大不过他这些年血雨腥风中练就出来的敏锐洞察力，她的马脚，已经多得能让陵夜辰对她起疑了，信任在一分分减少。
撇开被他锁着与他对视的目光，她深吸口气掩盖自己的心虚。
“没错！我是在套你的话！”
她彻底挣脱开他的束缚，后退了两步，“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全不记得了！但是，你都问我是不是在恨你了，那也就是说，我不记得的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有着让我恨你的理由，既然是这样，我如果直接问你，又怎么会知道，你不会为了抹消我的恨而避实就虚的篡改事实？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当时的所做所为埋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动机？”
陵碧落突然庆幸，有这么一个谜团，可以让她对他所有的冷漠对号入座。
陵夜辰怔住，他完全没想到，陵碧落心里是这样一个想法。
“小落……哥哥不会骗你的，哪怕你知道后会恨我，我也没想过要骗你，我只是不想你再重温那些事情……”
“可我想知道，我现在已经有了能承受痛苦回忆的能力。”
陵夜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轻轻点点头。
“好，哥哥告诉你。”
得到了答案，哪怕知道即便要面对起陵碧落的怨恨，也比先前虚幻抓瞎的面对她的漠视来得安心。
沉默了一会，陵碧落看到他飘飞过往的眼神中，渐渐漫上了沉痛与滔天的恨意，心下对即将要听到的故事，更多了一份好奇。
“你肯定也不记得你父母的名字了吧，我和你的名字，都是爷爷收养我们之前就有了的，我们都姓陵，所有的孽与缘全都因为这个相同的姓开始。”
陵碧落怔了怔，她一直以为，要么陵夜辰是个化名，要么是个巧合。
“你祖籍是湘南省北岳市的一个小县城，我们两人的家庭本应该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十年前，我父母带着我到秦省游玩，景点中，遇到了带着你寻医治病顺带游玩的陵汉夫妇，是你的父母。偶然的相遇，在得知我们父亲同名同姓之后，两个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家庭有了更深的接触。”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下一句话，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而陵叔和伯母的命运，就因为这浅得连交情都谈不上的接触，划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