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洛阳风雨无定时,春雨绵绵,却洗不净这蓝天,洗不红这太阳。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窦府外,小街巷。
高墙里的杏花如雨,纷纷洒洒的落满了青石小巷,一墙之隔,墙里却如人间仙境,墙外却落魄江湖载酒行。
这个年轻人痴痴的望着看不尽的高墙,满腹惆怅。
一瓣杏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轻轻用手拂去,顺手拍了拍肩膀上的落花……
年轻人紧紧的握了握腰间的佩剑,抿了抿嘴巴,踏花而去……
高墙里传出……
“曾在亭台楼榭,下识杏花生春,转玉阁,上摘星,后不见人间烟火,误认只缘身在仙境,帘幕垂垂,何人解我心情……”
年轻人顿住,暮然回首,空无一人的街道,仔细聆听,原是墙里传来,娇柔的女声,沁人心脾,他不知道是窦府哪位姑娘如此哀怨,杏花雨中,独诉愁情,年轻人的心抽动,他多想一看究竟,奈何高墙……
他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曼成,你快些,今日要十二分精神。”
“哦,我知道了。”
李典回应着其他同伴的催促,一边加快巡逻的脚步。
没错,他是今日来巡逻的,他们受新晋大将军何进之命,来保卫窦府,其实不然,何进畏惧窦氏家族,外加上前任大将军窦武并没有被解职,他只是依靠何皇后才得了个口头的大将军职位,所以,心里不安,派人日夜在窦府周围巡逻,实为软禁了窦府里的人,只有大将军窦武每日上朝才能进出,其他时候,都被看的死死的。
其实李典心里明白何进的用意,但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伍长,这些朝廷的利益纷争他并不想多想,何况本来,与他无关,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其实李典心里也很同情窦氏,曾经辉煌一世,如今落魄到这种时候。这不禁让血气方刚的李典也触景生情,想想自己,也曾经梦想统帅一军,驰骋沙场,为国效力。
他摸了摸腰间的宝剑,自嘲的笑了笑,纵有宝剑何用,从来不敢出鞘。李典拿下腰间的葫芦,大口的喝着酒,挥挥衣袖,拂去胡茬上的酒滴……
窦府内。
“心儿,你一个人在说些什么?”一个五十多的男人站在窦心背后。
“啊,爹爹,心儿没说什么,只是,今日花落,随风而去,略有伤感罢了。”窦心忧愁的斜视着地上的花瓣,淡淡的说。
“前朝花开,当知今朝花落,昨夜月满,便知今夜清冷。”窦武背过双手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爹爹……”窦心似有抽泣。
“莫伤心,心儿,一切,自有天意。”窦武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儿,只好用这样牵强的话来挽回他最疼的女儿的一丝笑容。
自从窦氏被何家排挤,处处被刁难,小小的窦心就没有一日开心笑过,每日窦武上朝,她总要在杏花树下默默祈祷。
“好了,爹爹要出去一趟,你好生在家。”窦武摸了摸女儿的头。
“爹爹去哪里?”
“我去太傅那里。”
“爹爹当心。”
“乖女儿……”窦武牵强的笑了笑。
窦心看着窦武出了门,又转身望着满园杏花,合掌于胸前,闭上双眼,默默祈祷。
窦武刚出大门,就碰上恰巧从小巷拐过来的李典。
那一刹,两人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大将军,此时不是上朝时间吧。”李典行礼相问道。
“哼,本官要去太傅那里喝酒,还要你同意不成?”窦武说着上了马车。
李典没有在说话,他在思索着,马车慢悠悠的从他身旁驶过。
李典猛的抬头。
“大人,三思!”李典重重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窦武听到没有。
马车走远了,李典转身看着,心里突然又觉得自己多事了,他又无奈摇摇头,转身准备报告上司去了。
他走过窦府门口,大门正吱呀吱呀的准备关上,他正好扭头,那一刻,他从门缝里看见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袭粉色纱裙,桃色飘带随风舞动,少女微微颔首,双手合十,静静的立于树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他的朱唇翕动,杏花乱飞,撞入发间……
哐!
大门关上!
李典痴痴地立在门前。
好久好久。
“喂,曼成,刚才有什么情况没有?”
李典惊的回首,看着问话的校尉好一阵,才慢慢的摇摇头。
校尉见他心不在焉,也不理会他,直接带人踢门了。
很快,门打开了,李典才反应过来,那校尉带人进去,远远的看见那少女,直奔而去。一行人如狼似虎,脚下生风。
李典赶紧跟上去。
窦心被突然闯进来的士兵吓了一跳,身后的婢女赶忙挡在她的身前。
那校尉冲到窦心面前。
“这位想来就是窦大将军的爱女了,想不到生的如此姿色!”那校尉颇有礼貌的赞美了一番。
“大人谬赞了。”窦心越过身前的婢女,对着校尉行了一礼。
“不知大将军何在?今日特来看望大将军。”
“家父近日身体不适。”
校尉狐疑的看着窦心,少女果然满脸通红,不敢直视。
“哈哈哈,哪里不适。”
“家父曾征战沙场,为国效力,身上创伤数不胜数,一逢变天,就疼痛难忍。”窦心凄凉的说着。
“是吗?哼,说,大将军去哪了?”校尉识破了谎话。
窦心见状,也不在多说,也不理会校尉的逼问,径直走向了杏树下。
校尉有些恼怒。
“不识好歹!来人,带回去,要出了事,我们也好交代。”
“不用你们,我自己去。”窦心缓缓的走过众人,向着门外走去。
她走过了李典面前,李典静静的看着她,如此之近,她的秀发掠过李典的脸庞,李典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睁开眼,窦心已经到了门口,校尉一众人跟在后面,朝着衙门走去……
窦心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府门了。这外面的空气显然没有院里杏花的香味,她有些不适应这污浊的空气。
……
“等等!”李典一声震喝。
众人惊讶的回头看去。窦心一惊,回眸一望……
只见少年独立,手中长剑横躺,寒光渐漏……
“你干什么?”校尉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喊到。
“她,留下,你们走。”李典静静的说。
他没有抬头,而是看着手中的长剑。
此话一出,窦心也心中一酥,涟漪阵阵,这个少年,似乎从未谋面。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静静的看着。
“曾在亭台楼榭,下识杏花生春,转玉阁,上摘星,后不见人间烟火,误认只缘身在仙境,帘幕垂垂,何人解我心情……”李典边向前走便低声沉吟。
窦心心中一热,泪水横生,衣袖轻扬半遮面,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一人,刀光剑影……
她哭的更加痛心,似乎这二十年来的所有不快,所有委屈,所有伤心都在此刻找到了归宿。
路上的行人惊恐万分,做鸟兽散,地上弥漫血腥,天色暗淡,风骤起,几片杏花飘来……
李典的发髻散落,黑发随风飘荡,遮住了他的脸庞,手中的长剑在滴血他手腕一转,持剑入鞘。向着窦心走去。
天地有感,风雨并来,小雨滴缠绵……
一个高大的少年,立在窦心面前,凝视无语,他手搭在剑上,一动不动,任由风雨,窦心掩面而泣……
“可怜杏花,经此风雨,香消矣。”
李典伸手,摘下她发间的花瓣,拉起她的手,放在她的手心。没有说话。
雨滴从李典的下颌滑落……
霎时间,风雷阵阵,……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心儿,心儿……”窦武从马车上跳下来,奔着窦心而来。
李典微微转头,窦心扭头向窦武看去。
“爹,我没事。”窦武把窦心搂在怀里。
“是你!”窦武看着李典。再看看地上,顿时心惊。
李典没有理会,转身准备离去。
走了几步,又顿住。
“速回,官兵将至。”他的声音被雨水冰冷的透心凉。
……
烟雨蒙蒙,父女看着李典远去……
……
皇宫,宣明殿。
灵帝坐在龙椅上正看着手中的竹简。
张让在一旁轻轻的拿了个披风披在灵帝身上。
灵帝放下竹简,空洞的看着外面。
“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张让迎合道。
“陈太傅的密奏你看了吗?”
“老奴不知。”
“你看看吧!”灵帝递给张让一卷竹简。
张让看过,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陈太傅和窦大将军都是忠臣,你说是不是?”灵帝问张让。
“是……吧。”
“他们说要替朕永绝宦官,你觉得朕准还是不准?”
“陛下,老奴愿为陛下而死。”张让扑通跪倒。
灵帝起身,走到殿门口。
“起来吧,下雨了,地上凉。”
“谢陛下。”
“今日的雨颇有寒气。”
“是啊!”
“也不知道何时可放晴。”
“现在看来,也许会下上几日呢。”
“朕现在想去看看窦大将军。”
“这……陛下,今日天气不好,不如改日。”
“不,去备车。”
“喏!”张让转身离开。
“记着,今天是朕的私事。”
“老奴明白。”张让自然知道这事情不能让何家盯上,否则又要都灵帝不利。
灵帝望着诺大的空旷的皇宫,惆怅不已。
“朕贵有天下,却不知何处春华,何处海阔。若有一日朕去矣,不知是春夏秋冬哪一季。”
灵帝的马车偷偷绕过南宫,从玄武门出了宫。
雨水飞溅,马不停蹄。
灵帝轻轻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曾经他耳中繁花似锦的洛阳,梦里热闹非凡的洛阳街道……
“慢些走,朕想多看看。”灵帝说道。
马车开始慢慢前进。
灵帝一家家,一户户的看着,合春院,悦来酒馆,王记药铺……未央客栈……
突然,灵帝注意到一个年轻人,在雨中,独行。
他们擦肩而过,相视一眼。
李典不知道他要去哪,只是向着龙旗遍布的地方走去。他要去找一个朋友。
灵帝伸出头,看了看李典,便坐回了原位。
张让赶紧给灵帝擦头上的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