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俞琮言,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莫含章一句话问出口的时候,俞锦妍心跳都漏了一拍,脸上涨红了一片,强自镇定道:“你胡说什么呢?!”
莫含章却是嗤笑了一声,面对着这样死鸭子嘴硬的俞锦妍,反而没有了先前的震怒,带着几分颓然,又有几分无奈,颓丧道:“你能别再跟我装傻了吗?我不是真的傻子,我既然敢问出口,自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你现在再跟我百般辩解,又有什么意思?”
俞锦妍一腔反驳的话都叫他给堵在了嗓子眼里,瞧着他那几乎是笃定了的模样,好半响了,都没开口。
她不说话,莫含章也不逼她,手捧着肚子,在椅子上落下座来,缓了口气,方才说道:“有些事我早前就有些怀疑,俞琮言和你兄妹感情极佳,可是自打我进了你的身子,他来找我的次数却是寥寥,我却并没有感受到外人口里你们兄妹如何如何的亲密,我初始还道是外人夸大了你们兄妹的感情,可前儿俞斐落水,后脚俞默言就出了事……实在由不得我不怀疑。”
俞锦妍撇撇嘴,还是不张嘴。
莫含章幽幽叹口气,自主解释道:“我还是在你嫂子陶氏说漏嘴的一句才想到的,你嫂子分明也是知道俞宵一家在俞斐落水一事中扮演的角色,她信誓旦旦俞琮言肯定会给孩子出气,可若俞琮言的事,果然是你们做的,那想来你们之间,必然是极尽亲密——可俞琮言这样的人,除非是血亲,否则,便是妹夫,也不能贸然托付如此重要的事——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对你,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知道,你究竟是谁!”
莫含章黝黑的双眼望着俞锦妍,带着说不出的萧瑟:“我不问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在计划什么,我就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俞锦妍定定瞧了他一会儿,看他坚持不退,扯扯嘴角,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这么坚持有什么意思?你既然知道我们兄妹相认了,不就完了?这么坚持想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相认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边是承认,他们兄妹,其实是早就知道彼此的身份的了?
莫含章苦涩的闭起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苦笑着道:“我总要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你们眼里的傻子吧?这么久的日子,我小心谨慎,生怕出什么错叫人看出破绽来,甚至在俞琮言陶氏跟前……我就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俞锦妍还算了解莫含章,这个男人,一旦固执起来,轻易根本劝服不得,沉默一会儿,她抿紧了嘴唇:“好些日子了……”
莫含章打断她:“不要这么含含糊糊的,具体是什么时候?我想知道。”
俞锦妍脸颊抽紧,脸色冰冷,莫含章只梗着脖子等着她的答案,俞锦妍拗不过,心里却又有股火气上来,他们兄妹相认了怎么着?这难道不对吗?她好容易重新再有了兄长,想要跟人相认,有什么错?愤怒之下,干脆也敞开了来说道:“你以为我的人生好容易再来一次,我会不赶紧抓住机会吗?好难得一切还未开始,我当然是要赶紧把后面发生的那些事,全告诉我大哥的。”
聪明人说话不用说透,只这一句,莫含章就明白了:“也就是说,打一开始,你就跟俞琮言坦白了?”他用力回忆往昔,“秦雪之前,你们兄妹就相认了,是不是?秦雪下药,也在你意料之中是不是?”他猛然想起那一次莫飞景一家三口全得了天花的事,眼里险些冒出火来:“老二一家的天花之症,是不是也跟你有关系?”
俞锦妍自然是不能认的。冷笑道:“你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秦雪可是你纳回来的姨娘,你的枕边人,我还能逼着她给人下天花?那种恶心的东西,我能往府里弄?你莫不是傻了,那可是人家嫂子给弄进来的,还是你以为,我会去跟秦雪的娘家嫂子结交?”俞锦妍神色冰冷,直直望着莫含章。
莫含章细一想,可不也是,就俞锦妍这样心高气傲的脾气,怎么也不可能跟秦雪的娘家嫂子李氏扯一块儿的,可再一想,却又觉得不对:“便真是秦雪决定做的这件事,可她最恨的人是你,也就是现在占着你身体的我,她要想拿天花病害人,头一个该害的人应该是我,可后面,却是二弟一家遭了罪,这里面,要说没你的手笔,我却是不信,你、一定在里面做了什么!”
反应的还真快,俞锦妍也没打算瞒着,抬高了下巴道:“是,是我做的,你还怀着孩子,我怎么可能让你有事?她偷偷往衣服里放天花结痂,我找人把你的衣服换了……”
“那你怎么不干脆我二弟那边的也收拾干净?”莫含章咬着牙,“你知道天花有多危险吗?一个不慎传染开来,那就是瘟疫,会死多少人,你不知道吗?”
俞锦妍叫他的态度弄火了,当下冷笑道:“我又不是罪魁祸首,我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是我动心思害人的吗?人家都不考虑这个后果了,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一句话,直噎的莫含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指着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显见得是被气得很了。
俞锦妍跟他针锋相对了好半天,最后,莫含章摇了摇头,却是失望道:“你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秦雪心胸狭窄,心肠歹毒,为达目的根本不管后果,可是你,你哪怕再恨我,好歹是顾着大局的,你不可能冒着天花传染开去的风险,只为了收拾一个秦雪……”
俞锦妍听着这话,心里反倒是不是滋味,讪讪道:“我可没那么好心,睚眦必报,歹毒狠辣才是我的性子,你可别把我想得太高!”瞧见莫含章还在定定看着她,俞锦妍眼神闪烁的更加厉害,几乎是色厉内荏地喝道:“你可别忘了,我可是亲手毒死了你,还害了你莫家大半家业的,你还认为,我不歹毒?”
说起这个,莫含章反而黯然了颜色,苦涩道:“你何苦戳我的心窝子?我知道,以往是我对不住你,否则,断不至于把你逼迫到那份上……蝼蚁尚且贪生,要不是我帮你逼得了无生趣,你也不会孤注一掷,想到最后跟我同归于尽……”总归,是他想对不起了她!
俞锦妍积攒了七年的愤懑与不甘,这一刻,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莫含章近几个月态度越来越和缓,看着她的眼神里,也慢慢带上了愧疚与羞惭,有些时候,他的眼神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平日里,也小心护着孩子,尽量不给她惹麻烦,甚至几次俞锦妍问他一些朝堂的事,他也尽心尽力回答了——俞锦妍知道,他在后悔,可是像今儿这样,直白地听他从嘴里说出来,却还是第一次。
那么一句对不住你,恍如一把刀子,直直戳进了她的心窝里,让往日的那些怨恨,快速浮了上来,叫她痛得厉害,可是旧伤口被撕碎了,那尘封在里头的脓水流了出来,一切摊开来,俞锦妍却又觉得说不出畅快和轻松。
她咬着唇,头偏向了一边,强压着心潮涌动,做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倒是想干脆弄死你那不省心的弟弟弟妹一家,可那些伺候他们的人却是无辜,他们死百次都不足惜,那些丫头婆子,染上天花,缺医少药的,怕真就要死了。我就在他们的衣服里,给放了人痘!”她转而又冷笑起来:“不过人痘发作起来,却跟天花极像,你二弟一家,却是受了不少苦,我这么整他们,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呢?”冷哼一声,“所以,你别假惺惺在那里说我善良识大体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是!最起码,如果时间重来,再回到从前,我还会毫不犹豫弄死你!”
莫含章却是轻轻一笑:“就我从前做的事,你便是毒死我,也是该的!”
俞锦妍惊得直是瞠大了眼睛……
她,有没有听错?
这个男人,是在给自己忏悔吗?
大抵是震撼来得太快太突然,俞锦妍心底,一时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眼前这个男人啊,是她的丈夫,她祖父早年就为她定下来的夫婿,她孩子的父亲,谁能说,年少的她,不曾想象过婚后丈夫的容貌?新婚时,刚刚掀起红盖头,那个高大的青年,在满堂红烛照应下,呆愣愣看着自己,眼睛都发来直,傻乎乎只知道问她有没有累到的时候,她也曾有过羞涩和欢喜……
只是她的那些心动和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心,最后被莫含章的偏听偏信,沈氏莫流采这些人给毁了而已。
那么多年受的委屈,哪怕最后她报了仇,现在重来一回,沈氏莫流采几个都落不了好,俞锦妍心底,却还是想要听他们一句对不住。
对不住曾经亏待了她。
对不住曾经恩将仇报。
对不住害死了她的孩子……
莫家对不住了她,俞锦妍想要听他们承认,他们错了!
眼底里有水光涌动,俞锦妍这一刻,却是满满忍不住的委屈,脱口道:“我曾经,那么用心想要过日子,为什么,你们就容不得呢?”非要把她踩在脚底下,非要看她不好,才高兴吗?俞锦妍真的不明白,刚嫁进莫家来的时候,她打定主意的,不管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莫家是如何潦倒,她既为莫家妇,必然会好好过日子……可为什么,莫家一家,都那么针对她呢?
“我为你莫家赡养老人,为你操持小叔小姑的婚事,为你生儿育女,你们莫家,如何最后,却把我当仇敌一样?即便我姓俞,你们当我是外人,我的孩子,身体里流的却是你们俞家的血,你母亲,怎么狠得下心来?”毒死莫含章,一把火烧了莫家的宅邸,俞锦妍当日同归于尽的时候,报的念头就是要沈氏莫飞景等人以后穷困潦倒,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可心底,未尝没有遗憾——只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他们忏悔了。
莫含章叫她喃喃一句,说的脸上烧红一般,他低垂着脑袋,咬咬唇,却是郑重对俞锦妍道歉道:“当日我偏听偏信,我母亲小梅等人多有对不住你,都是我们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动作慢了一刻,下一刻,俞锦妍却是见他站了起来,身子慢慢矮了下来:“当年对不住你的,都是我的错!”
双膝与地面相触,莫含章整个人都矮了一截,俞锦妍坐在位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莫含章,整个人,傻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