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西山围猎自太祖开国起,延续到现如今,已然是皇室的一个传统了。太祖本意,是想要后人保持先人开国时的勇武,不可因为平和日子而变得懈怠——当然,到了现如今,这个意思早已被抛去良多,已然是皇帝率领群臣每年游玩的一项节目了。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能够陪着皇帝一通参加围猎,要是表现好了,还能在皇帝跟前出彩,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可对俞锦妍来说,西山围猎,是会让她夜半惊醒的梦魇。
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年,报信的下人惊慌失措的脸,她匆匆赶回晋阳侯府的时候,就看到她的大哥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回来,一支利箭穿胸而过,曾经俊美神采的脸庞,惨白的没有一丝人气……
俞琮言当年,就是在西山围猎时,救驾而亡!
若可以,俞锦妍真不想来这一遭。
可惜没办法,她现在升了官,恰好做了这御前侍卫,大概是想要嘉奖她上次立的功劳吧,她现在还是个小队的队长,底下四五号人,如今被分配了一起来西山护驾,却是想躲都不行。
艳阳高照的天,俞锦妍不得不坐在马上,忍受着太阳高照和路上飞扬起来的灰尘一路往前,京城到西山,平日打马过去,也就是两个多时辰,可如今大队车马前行,御驾和太子车架,并群臣皇子宗室后妃,队伍已经到得后面,肉眼都看不清了——这么长的队伍,那根本不好赶路,满打满算,早上从皇城出发,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到西山行宫了。这还是第一天,等到十天后,御驾回京,还得再来一遍……
俞锦妍觉得自己两腿磨得都要受不了了。
旁边同僚见她脸色很不好,低低笑起来:“怎么了,莫大人,瞧着脸色不很好,难道是昨晚上没睡好?怎么骑马才这么几步路,就受不了?”这还是比较友好的。
那些个看着她不顺眼的,直接就低笑起来:“还是惦记着家里,嗯?舍不得了?”说着挤眉弄眼地看了周围,旁边诸人俱都心领神会的笑起来。
舍不得家里还是舍不得家里的婆娘?谁说男人不八卦的,男人凑一块儿,荤段子说得都叫人听不下去。不过这里这人这般打趣俞锦妍,显然不怀好意,离不开家,离不开女人的裤腰带,对个武将来说,那就是j□j裸的侮辱了。
俞锦妍怒皱起眉头,冷笑一声:“于大人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怎么着,有过切身体会?”旁边的人登时又是一阵笑,那个于大人脸都青了。
俞锦妍懒得再理会他们,催动身下的马儿,往前头了,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还能听见那些个“同僚”在那里不满地冷哼。
俞锦妍有些头大。
升官上任那么些日子了,她跟同僚的关系,还是处得不很好。御前侍卫这职位,说起来,派系分得还是很清楚的,要嘛,是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被层层选拔了来护卫皇城,当然,这些人,一般都出身普通富户人家——穷文富武,要是家境一般,那也学不起武——但比较起来,这些人,能走到今天,大多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有本事的人心高气傲,自然而然的,就看不大起那些凭着家世进来的。
御前侍卫这职位,说来不过是五品官,但却有个好处,那就能很容易在皇上跟前露脸。你说这朝堂上,小朝会非四品以上不得参加,大朝会每五天才一次,官位低的,在正殿前头的天坛里都排到最末尾靠着台阶的位置了,皇上高高在上坐着,那也看不见你啊——这比起来,做御前侍卫,比一般衙门里的五六品官员可都体面多了,更有向上爬的机会——你说要是哪天遇上了皇上,好好表现一番,叫皇上记住了,那升官发财,还在话下?
勋贵人家对着一般子弟,就爱把他往宫里一塞,好好锻炼两年,自家再活动活动,不愁找不到露脸的机会。
这一来,那有真才实学却无门路的哪受得了?半点本事没有,就一些花拳绣腿功夫的软脚虾,靠着家世好,就把露脸的机会全给占了,自己这些劳心劳力的,却半点好处得不到?心里不满,才干派私下里,就故意刁难着那勋贵派。
勋贵派里多是富贵人家子弟出身,哪能受这委屈?他们本事是一般,可家里有的是人。受了刁难,自然是要狠狠反击回去的,私下银钱开道,家里长辈搬出来,才干派的好些个人就都吃了挂落。
一来一往的,矛盾便越级越深。
按说俞锦妍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还是晋阳侯府的姑爷,算是勋贵子弟出身,又是真正打战场上活着下来的,真才实干也不用说,在御前侍卫里头,该是混得风生水起的才对吧?
事实却截然相反。
皇帝为了掩饰十四和长宁郡主落水这件事,压根没提王恒和俞锦妍救了十四皇子的事,只是随便编了个借口,就把两人给拔擢了。在外人看来,那是俞锦妍也不知道使得什么手段,明明不过一个詹士府的六品府丞,却叫皇帝青眼,格外优渥,直接跳了两级,给弄到了宫里来,还一来就是个小头领——多少侍卫混了好几年都没混到这份上呢。
对于勋贵一派来说,那自然是感觉自家嘴里的东西被人叼走了,这要是正经晋阳侯府的人也就算了,可俞锦妍,不过是娶了个好媳妇才有的俞琮言帮衬,落在他们眼里,那就是靠女人吃饭,他们碍着晋阳侯府不会对俞锦妍怎么样,可要多热情,那也就没有了。
至于才干一派,要是当年俞锦妍从战场上下来就直接做了御前侍卫他们还不会说什么,可那不俞锦妍为了适应先去了詹士府嘛,那就是从武职调到文职去了,人就要怀疑了,你要真有实力,当初好好的,调文职去干什么啊?本来就不服气这样的天降奇兵,现在找到了借口,自然对着俞锦妍冷嘲热讽不断。
大家彼此接触又不多,虽不至于对俞锦妍怎么样,下绊子什么的暂时还没发生,可俞锦妍知道,要是自己不能尽快展现自己,叫他们心服,背后小动作,很快就会来了。
俞锦妍很有些大开眼界的感觉——一直以为,后宅里头女人的小心思就很多了,没想到,到了官场,这些男人的小心眼,也一点不少。
可即使这样,到底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俞锦妍心里,还是没个底。
这种事,是要有契机的,俞锦妍再着急,此时此刻,也只能耐心等着了。
到得中午,日头越发高了,队伍停下来埋锅造饭,俞锦妍也算有了个喘息的机会,去营房给端了饭来,见如今的同僚都是一堆堆扎堆一块儿,而且摆明不欢迎自己,俞锦妍也不去触霉头,自拿了饭菜去一边。
挑了个景致比较好的地儿,俞锦妍找了块大石头把饭菜放好,自己又给捡了几块小的石头给坐下,才开始慢慢用饭。
饭菜很简单,也就几个馒头和两盘小菜,味道倒也罢了,就是这饭菜的模样,看着实在一般,俞锦妍慢慢撕着馒头往嘴巴里塞,并没有多大胃口。
旁边有人来回走动,看见她坐一边吃饭也没人管,一会儿还要赶路呢,时间紧张,一堆的事要做,谁有心思管一个御前侍卫在哪里吃饭啊。
一个穿着六品补服的官员本也是这样的,一路匆匆走过了,脑子才突然一个灵醒,倒退了两步回头一瞧,笑了:“这不是莫大人吗?怎么坐这儿一个人吃饭?”
俞锦妍回头一看,还是老熟人,却是当初去詹士府第一天就投了她的许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补服,那熟悉的图案,可不是自己当初穿过的,也笑起来:“是老许啊,多日不见,你升官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贺喜?”
许琳上得前来,听着就笑起来:“哪是不想啊,这不也才升官几天呢,我本想着得专程去了府上拜谢大人才行,可是大人如今事务纷忙,后面马上就是这西山围猎的事了,我就也没顾上,这里下官谢过大人!”说着,还给俞锦妍作揖道谢。
“这可使不得。”俞锦妍一肚子莫名其妙,忙忙拦住人,“我现在还迷迷糊糊呢,我怎么帮着你了,要你给我行这么大礼,我可受不起啊。”
许琳一脸感激:“大人你还是这么谦虚,要不是您在宋大人面前给我美言,您升职后留下的缺,哪轮的到我啊。就冲这个,大人以后但有吩咐,我眉头皱一下,就不是人!”
俞锦妍脑子里努力回想,还真记起来,当初他要走,詹士府少卿宋大人对他,还真是客气的紧,问了他好两句这后面府丞谁来顶替才合适,这不他在詹士府里也才初来乍到,认识了解的人不多,就把许琳给推出来了——没想到啊,宋大人真就拔擢了他。
俞锦妍后悔了,自己那不过就是这么一说,宋大人按着他的意思把许琳给推上去了,哪怕自己再不乐意,这人情,可是欠下了。
失算,真是失算了。
当着许琳的面,俞锦妍也不好展现自己懊恼,甭管心里多后悔,场面话还是说得漂亮,只道:“我在詹士府带了那么些日子,你的办事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你啊,有能力人又聪明,宋大人拔擢你,那是他的眼光,我啊,不过就是顺嘴那么一说。”
一番话,叫许琳更加感激起来:“如今公务在身不得闲,等回京了,还请大人赏脸,容下官敬您一杯水酒,聊表谢意。”
俞锦妍自然不会推脱,含笑答应了,才问他:“你这趟来,领的什么差事?”当然,又给加了句,“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许琳马上就笑起来:“瞧您说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有什么不好说的。”给他解释道,“这不是一行车马到了西山行宫,得吃得喝得住嘛,主子的房间分配是没法子,可底下人的吃穿住行都得管着啊,太子这一次带来的人挺多的,人一多,杂事也就多了,下官就是来管着这些的。”
俞锦妍点点头,明白了。本想说不打扰他了,他有事就去忙,临了了,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拉住了人:“老许,你说,你有权利能分配房舍?”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西山行宫,俞锦妍两腿有些发软地从马上下来,明明累得不行了,还得装着精神奕奕的样子,不能喊一句苦说一声累,否则,旁边一路走着过来的普通侍卫非得恼了不可。
先护卫着皇帝安置好,侍卫统领周大人给分配好了各队当差的时间,又给训导了一番,众人才散去。俞锦妍是明天当差,今晚上算是能休息了,一个小内监跑过来,领着她去了分给她的屋子,西山行宫并不很大,给侍卫住的房舍并不很多,俞锦妍一进院子就觉得好,四四方方个天井,六个房间,后头耳房净房都不缺,天井中间还给搭了个葡萄架子,底下一石桌并几个石凳子,环境真的很不错。
俞锦妍给了那小内监几两银子,谢过,嘱托他:“回去帮我谢谢许大人,就说我回头请他喝酒。”
小太监谢过了,可能还有事,一溜烟走了。俞锦妍拿着简薄的行礼进得屋里,布置只一般,不过桌椅板凳都不缺,床上被褥帘子看着也干干净净,怕是才布置的,就很满意了,行李一放,往床上一躺,那真恨不能干脆就这样脸也不洗身上也不收拾,直接睡了才好。
愣是舍不得起来地在床上翻了好几下,俞锦妍才给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去打水洗脸,一开门,就给怔住了,对门那里正在开门的年轻男子,不是王恒又是谁?
王恒也有些发愣,大概是吃惊太过了,都忘了掩饰情绪,很不乐意地直接皱起了眉头:“莫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