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俞锦妍脸上的喜色根本丝毫没有掩饰,看着莫含章的眼神都柔软的快要滴出水来了,嘘寒问暖,夹菜舀汤,俞锦妍的温柔细意,叫莫含章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在旁人看来?
严肃冷酷的军中将领,浑身还带着战场上厮杀后残留的戾气,脸上刻板生硬缺少柔软,偏偏在看着身边那一身红衣的女子时,却缓和了眼中的凌厉,用那粗大的手,仔细拿着细瓷碗盅舀汤,小心翼翼递到身边人手里时,还不忘再唠叨一句“小心烫手”——巨大的反差,带来的是更加让人惊骇的震动。
沈氏倒是有心想说点什么,可俞锦妍这会儿才有好消息呢。一顿饭下来,沈氏莫飞景等人的眼神,或明或暗,就没理开过俞锦妍和莫含章两个人。
莫含章在众人视线下,如坐针毡,好容易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顿晚饭,想着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偏俞锦妍就是不肯放过他,在众人喝茶的时候,仿佛玩笑又似刚想起来,对着莫含章道:“今儿我整理东西时突然想到,我在边境那边,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好似还堆放在库房里吧?朝廷封赏我的时候,也赐了不少东西,你回头派人去收拾收拾,那里好些个皮毛珠宝,都是这边难得的,你给分分,也把库房整理整理。”
莫含章回来快两个月,带回来的东西,明着放在库房里都没人动,可暗地里,府里诸人,谁心里不是门儿清,喜欢什么,对什么有兴趣,各自早就有了底,只是碍着莫含章一直没发话让人看管,所以都忍着罢了。想着,莫含章跟俞锦妍夫妻新婚便分离,感情定然不深,这么许多东西带回来,可是他的私房,怎么也不该交给俞锦妍吧?沈氏想着自己是他母亲,莫含章该把东西交给她管。舒月朝莫飞景则是觉得,大家都没分家,这些东西该充公才对。
谁也没料到,俞锦妍的肚子会在这时候传出消息,连带着莫含章对她观感大变,明明前头还是不冷不热的,对带回来的妾室秦雪都比对俞锦妍多了几分热度,马上嘘寒问暖不说,这会儿还把整个库房交到了俞锦妍手里!
沈氏几人心底恨极,这个孩子,来得忒不是时候!旁的倒也没什么怀疑,以莫含章这年岁,才有子嗣,没了平常心,也是情有可原。
只有莫含章,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人对于钱财的那份算计,他常年在军中,开销少,战事起来后,四处征战,虏获战利品,对于银钱并不很看重,在他看来,自己是这般,,家人应该对于钱财也是不很看重的,殊不知,京城大,居不易,早年的精打细算,早就让他的家人把银钱看得很重。俞锦妍提议让他收拾库房,他诧异片刻,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大咧咧很干脆就应了下来。
“行,那我收拾收拾。”莫含章想着,俞锦妍倒还算识相,那些东西都是自己战事胜利虏获的战利品,合该自己分配才对,她这般安排,还算给自己面子。努力回忆了自己当年到底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当时沈氏几人的喜好,对着众人笑道:“京里冬天冷,这批东西里有上等毛料,回头我就让人翻出来给母亲弟妹和二弟送去,还有宝石,那些红宝石正好给母亲做收拾,边境那边做毯子的手艺不错,正好母亲房里,可以换条地毯了……”
他这么一一细数着,这个送沈氏,那个送二房,说的是兴高采烈,亏得他还记得不能太偏着弟弟疏远弟妹,否则就他现在顶着的壳子,非叫人误会她跟小叔子有什么不可。
俞锦妍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慢慢喝茶,眼角瞥到笑容都有些僵住了沈氏等人,看着莫含章的眼神止不住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这个蠢货,怕还以为自己是一片孝心,爱护弟妹吧?半点也没认识到,自己可把人得罪惨了。
以为稳稳当当会进自己口袋里的一大笔财富突然长了翅膀飞了,还是掉进了最看不惯的人的嘴里,偏这个人半点没觉得自己眼巴巴惦记着的东西有多好,在他们面前好像是随便什么东西一样,毫不珍惜地把东西一一分配了——哪怕她们开始是真喜欢那些东西,可自己名正言顺拿到手的,跟敌人施舍过来的,能一样吗?
就俞锦妍了解的沈氏的性子,她不狠狠反击,那才怪了!
果然,少顷大家散了之后,沈氏特意让莫含章陪着她回房,一路上问她现在胃口可好,身子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容易累,还说了些自己当年怀孕,照顾舒月朝时的一些经验,叫莫含章自己注意,亲切和蔼极了。
莫含章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很不适应自己这个“孕妇”的身份,但对沈氏的这片心意,却很感激,所以当沈氏话锋一转,突然跟他说起要给“莫含章”纳妾的时候,他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好好的,母亲怎么想到给“自己”纳妾了?以前可从没这一出啊。
别人不知道,自己可知道啊,现在“莫含章”的壳子下面,顶着的可是个女人的魂魄,这样的情况,如何能给莫含章纳妾呢?对着沈氏含笑的双眼,他直觉摇头道:“母亲怎么想到这一出,这不还有秦雪吗?”要那么多妾干什么?
不过很显然,莫含章又犯了老毛病,还当自己是人亲生儿子,说什么话都百无禁忌呢,沈氏说要纳妾,他还不耐烦的说人想一出是一出,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顶着的,可是人儿媳妇的角色,这么一番话说出口,七出之条两条就都犯了——妒忌、不顺父母!
沈氏满肚子的怒火已经克制了整整一晚上,偏“俞锦妍”还如此这般不识抬举,不给她面子,一腔不满便再克制不住,对着她冷笑道:“边关艰苦,我儿身上又有差事那也罢了,如今回到京城,你又身怀有孕,秦雪一个边关出来的丫头,如何能伺候得好他?你也是学过女戒女则的,如何能这般不体贴丈夫?你怀孕生子,前后少不得一年,难道还要我儿单守着个秦雪过日子不成!”
昏黄的灯光下,莫含章头上插着的那支□□满园步摇通体透着荧光,黄玉做的花朵,碧玉雕刻的藤蔓,还有黄金拉丝做的蝴蝶,细细金丝流苏熠熠生辉。舒月朝眼红这步摇,私下里也想给自己打一支,问了才知道,这是进贡宫里的贡品,晋阳侯与太子交好,太子妃特意赏赐给俞锦妍的,价值千金,外头根本买不到。
如斯富贵,偏还来跟她抢她的儿子挣回来的财富!沈氏眼底几欲滴出毒液来,对着莫含章,也是老大不客气:“老大家的,你也该给老大想想,他在边关五年不容易,轻易根本享受不到什么。如今总算平安归来,你这做媳妇的,怎么就不知道让她松快松快?以前我也不说你,到底嫡子重要,可你现在都有身孕了,难道不是该大度些?!”
莫含章被说的好不莫名其妙:“母亲,我、爷,他从战场归来,要休息要松快,也不一定非要给他纳妾啊。他现在又没差事,在家里休息休息,跟您、跟二弟好好聊聊天说说话叙叙旧,不也挺好的吗?”干什么非就要纳妾呢?差一点说漏嘴的莫含章怎么想,也闹不明白沈氏的逻辑。
沈氏自然是不依的:“为什么不能纳妾?你看看别人家,谁家四品官员家里,只有一妻一妾这么寒酸的?我儿以后可是要出去交际应酬的,旁人说嘴起来,不但要说你严苛善妒不容人,我儿也得顶个惧内的名声呢!”说完了,大概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厉害了,声音软下来,坐过来拉了莫含章的手,“老大媳妇啊,我这也是为你着想,流言如刀,人言可畏,你也不想坏了自己跟老大的名声不是?”
沈氏这也算是软语相劝了,莫含章从不怕人来硬的,可对于母亲的示弱恳求,却没有办法忽略过去。要还在以前,沈氏非要他纳妾,他纳也就纳了,绝不会叫沈氏难做。问题是,如今的他,纵然有心答应沈氏,可顶着“莫含章”壳子的那位,不见得会答应啊!
纵然明面是高大健硕男子,也难掩其内里俞锦妍那小女人的魂魄,让她纳妾,这不白白祸害人姑娘吗?
对着沈氏语重心长的模样,莫含章张了张嘴,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氏等了良久,迟迟不见他说话,脸色也冷了,松开她的手,揉揉额头,好不灰心道:“罢罢罢,你既执意不肯,我也不能为难你,你且回去吧,这事就当我没说。”顿了顿,又加了句,“只盼着你别怨我多事才好。”
莫含章瞧着她这样,心里也不好过,涨红了张脸,低声道:“我、我怎么会怨您呢!”倒是我这做儿子的,没能达到你的期望,实在过意不去。
沈氏没把他的话当真,摆摆手,让人走了。莫含章失魂落魄得回厚院去,一路上也没注意身边的丫头婆子,赵嬷嬷几个,气得身子都抖了。
自己太太才诊断出有身子呢,这做婆婆的就迫不及待要给儿子屋里塞人了?哈,她沈氏,还真当晋阳侯府好欺负的不成?!
赵嬷嬷打定主意,回头就把这些消息递回府里去。太太碍着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跟大爷撕破脸,那就让侯爷来好好提醒提醒沈氏,晋阳侯府的大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让她揉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