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次这家伙叫我太妃了,想起他之前那声叶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平日闲着无事,所以找点事干,想不到倒有这收获,这菜又嫩又绿,看着就想吃,皇上如果看着喜欢,本宫可以命人送到御膳房。”
“听到太妃如此说,朕还真想去看看,这北国建国以来,还没有哪个妃子在自己的宫室的庭院种菜,太妃算是我们北国后宫种菜的第一人了。”北天帆笑着说,这一番话,我听不出,他是赞扬,还是讽刺?
“本宫向往田园生活的恬淡宁静,前些日子看见太后种花,突发灵感,所以命人在这里开辟了一块菜地,想不到这里的土壤很适合种菜,皇上有兴致不妨去看看。”这碧水宫曾经是她母妃的宫室,我今日将这里弄了一块菜地出来,并且这菜地还不是小菜地,不知道他会不会恨我?不过即使我没有弄菜地,他也是恨我的。
远远看去,田地平整,田埂整齐,一片嫩绿,此时刚好是傍晚,淡淡的霞光让那块菜地笼上一层柔美的光,本来要陪北天帆来这里,我的心情不是很好,但那一刻,心竟然静了下来,这菜地让我有一种置身野外旷野的错觉。
北天帆突然停止了脚步,静静地看着那一大片菜地,估计他也没想到我弄的菜地竟然有那么大,这里总共有十块地,我一块地大概种一种或两种菜,有些已经葱绿油亮,有些正在抽芽,看上去一片生机勃勃。
“这是什么菜?”北天帆问我,声音沉沉,似乎并不生气,他朝菜地走去,先是在外面凝视了一会,然后走了进去,他贵为皇子,常年生活在皇宫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衣服有人替他穿,饭菜有人送到嘴边,他哪会认得这些是什么菜?
其实我以前懂得也不多,但在凉州生活了一段时间,多少也认得一些,现在自己种的菜,自然熟悉得如数家珍,我跟在他后面,细细地向他介绍,这是什么菜?这种菜难不难成活,需要的水多不多?多久才能长成这个样子?
这段时间,我做过最开心的一件事,就弄出这么一个菜地,所以心中充满自豪,他问一句,我就答三十句,成了话唠子也不察觉,最难得的他竟然很耐心地倾听,不时还赞美那么一两句,弄得我豪迈感顿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我母妃向往田园,一直想过着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恬静生活,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她想在碧水宫开垦一片菜地,然后每天亲自择菜,煮给我们吃,这是母妃的一个梦想,她曾经向父皇提过,父皇拒绝了,他说一国妃子种菜,会被人笑话,他说北国要什么果蔬没有,何必自己辛劳?”
听到父皇这样说,母妃就不曾提过了,太妃今日开垦菜地选取的位置与我娘当年想的竟然不谋而合,母妃说这个位置最好,如果母妃还活着该多好?
北天帆喃喃地说,目光迷离,带着让人心颤的柔光。那一刻我觉他不是装的,这种血浓于水的骨肉情,那带着感伤的惆怅与遗憾并不是能装得出来的。
我本以为今天北天帆过来,不是盛气凌人,就是冷嘲热讽,话如刀子,但这一刻,他却静静站在这一大块菜地里面,深情凝视,我一时倒不知道说些什么?
暮色四笼,凉风袭来,他静静站立着,风扬起他的发丝,整个人似乎与这个天地融合在一起,似乎天地洪荒的时候他就站在这里,也是这一姿势,直到永恒,我傻傻地站着,似乎发出点声音,就会惊醒他一般。
一会我自嘲地笑了,无论他此刻的背影是多么的撼动人心,无论他此刻的面容是如何的落寞惆怅,他还是那条毒蛇。
我累了,在稍高的草坡坐了下来,现在在他面前,我也不需要装什么优雅端庄,反正我再端庄,他也认为我是从窑子来的,我再优雅,他也看我不顺眼,既然这样,何必折腾自己?
很久之后,他才转过身子,当他看到我的瞬间,愣了愣,问我怎么在这里?这是我的碧水宫,我自然在这里,估计真的是站的时间长了,他竟然不知身在何方了?
“是朕糊涂了,这是太妃的碧水宫,太妃自然在这里,只似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朕童年的回忆,太过于熟悉,才会反客为主,请太妃不要笑话。”这家伙很快就意识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朝我微微一笑,表示歉意,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容易亲近,那样的谦虚有礼,他是一条善于伪装的竹叶青。
“皇上,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要不要——”胡公公看见我们回来,弯腰跑了过来。
“太妃也没有吃,就在这里传膳吧。”听到北天帆的话,护公公急忙去准备,我本来做好与他翻脸的准备,但如今敌不动,我也不动,他不想明争,那就暗斗吧。
饭菜很丰盛,我吃得很香。
“朕明晚再来。”北天帆临走的时候,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本想说一句荣幸至极,后来想想,儿子来看我,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样一想,我嘴角微微上扬。
“朕明天过来,太妃一脸甜笑,你很期待?”北天帆突然回眸,眸若星辰,脸若明月,生生夺了人的眼,如果让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皇上过来,本宫自然期待。”听到我这样说,他大笑而去。
早上各位妃嫔向我问安之后就离去,惟独皇后却迟迟不肯走,与我对弈了一局又一局,一会其他太妃会过来,所以我想早早将她打发走,免得她在这里碍眼。永寿宫的太妃估计是寂寞怕了,如今有了借口,并且发现皇上也没有什么不爽,于是频频从永寿宫来我们碧水宫。
“皇后,今日本宫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们明日再来几局。”我笑着说。
“听说太妃的碧水宫开垦了一大片的菜地,绿油油的十分喜人,臣妾一直养在深闺,如今又入了皇宫,从来没有见过菜地,实在心往神驰。”皇后抬头笑着对我说,目光流动,充满期待,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这女人一肚子坏水,肯定没什么好东西,我好不容易才与太后,太妃们打得火热,才不想她进来搅局。
“菜地的菜现在的确是长势喜人,但今天本宫乏了,要不明天皇后带众妃嫔前来问安的时候,本宫带你们到菜地里转转,皇后你认为如何?”我笑着说,还不忘打了一个哈欠。
“各位妹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太妃凤体为重,如果乏了,臣妾扶你去歇息。”燕楚灵听到我这样说,赶紧站了起来,十分体贴地将我扶起,乍一看还真是一个很好的儿媳妇。
在床上躺了一会,我起床把昨日学的剑法重温一次,罗音赞我学得不错。
“罗音,下次教我些偷袭的招数,最好是一招让人毙命的那种。”罗音是杀手,这些招数应该不少。
“好。”罗音答,依然是那般简短干脆,说话间有人进来禀报,说太妃们来了,但我迎出去的时候,竟然发现皇后燕楚灵,正扶着丽太妃过来,两人正聊得开心,不知道燕楚灵说了一句什么话,丽太妃竟然喜逐颜开。
“太妃,臣妾刚才回飞凤宫,不想遇到丽太妃们,她们说过来看看太妃的菜地,也邀臣妾一起来,臣妾对太后的菜地心驰神往很久了,按捺不住,就跟着来了。”燕楚灵走到我跟前行礼问安,乖巧得很。
她离开了那么久,哪会在路上遇到丽太妃她们?估计刚刚在路上专门侯着的。
“人多热闹点,刚刚躺了一会,精神爽利。”我笑着说,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于是一行人往菜地里走去,皇后依然一直扶着丽太妃,两人相谈甚欢。这里我最年轻,比燕楚灵大不了几岁,她去扶年纪最大的丽太妃,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出声不得。
一路上,燕楚灵巧舌如簧,样子又乖巧,最重要对几个太妃恭敬有加,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她们虽然依然锦衣华食,但毕竟没了前呼后拥,正当受宠时的风光,如今燕楚灵身为一国之后,如此待她们,个个都十分受用。
其实我丫鬟出身,样子长得比她甜,声音比她好听,说到服侍人,她跟与我无法比,只是我怎么说也是太妃,她颜楚灵在跟前的时候,我就成了长辈,不好做这些。
看到我的菜地,皇后啧啧称叹,其它太妃依然保持着浓厚的兴致。
“皇上政事繁多,臣妾一个月难得见皇上几次,宫中有没有什么玩乐,今日有太妃们相邀,实在是开心。”一听燕楚灵这话,我嘴一扬,这女人怕是想其它太妃日后来这里,都命人叫她一声吧,果然不出所料,一听到她这样说,丽太妃就想开口相邀。
“皇后掌管六宫,事情多而繁琐,哪像我们这般清闲?本宫怎好叨扰皇后?”我抢着说,丽太妃见我这样说,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了。
“北国如今又国泰民安,皇上雨露均沾,宫中妹妹和睦共处,后宫无杂事,皇上也说了,太妃们居住永寿宫,清冷了一些,让臣妾多点陪陪太妃们,以尽孝道。贤太妃,你就满足臣妾这小小的心愿吧。”燕楚灵声音绵软,言辞恳切,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怎么说?
“难得皇后有这一番心意,本宫怎会反对?”听到我的话,燕楚灵笑逐颜开,走到我跟前谢恩,真是礼数周全得很,看来她是故意混过来,破坏我和各位太妃的关系的,估计是那条蛇想出来的馊主意吧,真可恨。
这群人走后,我继续练武,看书,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去清除一下杂草,心情很是愉悦,我一边干活,一边哼歌,而北天帆却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身后。
“太妃,哼的是什么曲子?很是好听。”乍一听到北天帆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这人越来越像没脚的鬼了,走路都没声音,罗音怎么不提醒我?我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装着没看见,继续抬头看天。
“不要怪罗音,是朕示意她不要出声的,免得打扰太妃哼曲子。”北天帆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竟然自然无比地用手拔去这菜地里的杂草。
入夜,月色旖旎,凉风轻送,这家伙竟然命人搬琴出来,在这里弹了一首又一首,那看着菜地的眼神波光粼粼,柔波轻漾,似乎在看着生命中最爱的那个女人,我听过对牛弹琴,但却从没有听过对菜弹琴的,更没看到谁对着菜也能弹的如此柔肠百转,如此缠绵悱恻,这真是长见识了。
“太后好久没听你吹箫了,不如今晚吹一曲,让朕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偷懒。”说完他竟命人给我送萧来,在吹箫这方面,他的确算是我的授业恩师,记得他那时指导我之时,的确是温柔且有耐心,如果不是伪装的,我倒真的很感谢他。
“看来太妃这段时间偷懒了。”北天帆细细地指出我的不足,然后他一边吹奏,一边指点,每次他这般认真的时候,我都会有那么瞬间心神恍惚,只是被这条蛇整得多了,尤其上次他两度用匕首搁在我的要害处,他是人是鬼,我心若明镜。
他教得认真,我学得专注,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
“皇上,今晚要揭那位娘娘的牌子?”我们往回走的时候,胡公公拿着牌子给北天帆翻。
“她们真可怜。”北天帆走后,我长叹一声说,宫中这些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这辈子还有什么幸福?我一边说,一边目送着这瘟神的背影越行越远。
“她们有什么可怜?她们轮三五个月,说不定还轮得一个春宵,大小姐,你却没这个机会了,还同情别人?”我最后一丝好心情,听了罗音这话消失殆尽。
“跟那条蛇的春宵,我还真不稀罕。”我白了罗音一眼,说不定本太妃有一天会离开这皇宫,说不定有一天给我重遇公孙宇,他未婚,我未嫁,他对我说,蓦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呸,又发白日梦了,公孙宇都不知道纳了多少房妾了,而我嫁给北国的老皇帝,成了一个可怜的寡妇,还在这里幻想他未婚,我未嫁,我傻了。
这天之后,但逢我与太妃、太后相约,燕楚灵必然出现,据探子回报,她开始频繁地往永寿宫跑,听说还几度在丽太妃的寝宫垂泪,至于说些什么,我就不大清楚了,只不过她这么一搅局,我明显感觉太妃们跟我说话变得小心多了,之前那么熟络,亲密的感觉消失了。
而北天帆则天天傍晚准时对菜弹琴,每次弹琴的时候,还要我吹箫,偶尔我们还同奏一曲,很有默契,所以傍晚时分,常常听到碧水宫传出天籁般的琴音,还有清越的箫音。
“罗音,这菜长势特别好,是不是我的箫音太好听了?”我每次说这话,没人回答我。听说罗蕴心情渐渐平复了,偶尔也会走出倾燕宫,在外面散散心。
“大小姐,容妃现在清风亭,要不要过去?”
“嗯,我们现在就过去。”我赶到清风亭的时候,罗蕴刚从亭下进来,再次相见,恍如隔世,昔日脸色红润的罗蕴,如今脸色苍白如纸,身体瘦得像一阵风可以将她吹倒,看到这样的她,我心中难过。
“臣妾见过太妃,因为身体不适,先行告退。”罗蕴看到我,低头就想走。
“你们先退下,本宫有话要对容妃说。”
“皇上说了,要让奴婢寸步不离地跟着容妃。”跟随着容妃的几个宫娥,头微微抬起,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气焰甚嚣。
“哪来的贱婢,竟目中无人,连本宫的话都不听?罗音,小婷,钟良,拖她们下去掌嘴,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说话。”我低声怒斥。
“是——”
“我们是皇上的人——”
“钟良,她们谁再敢嘴刁,将她们从这里给本宫扔下去,区区一个宫娥,竟然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估计我声色俱厉,她们只得求饶地看着罗蕴。
“太妃,是你们能得罪的人吗?还不自己滚下去,自个掌嘴去?”罗蕴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之后,这群人一时没了声音,很快下面就传来响亮的掌嘴声。
“罗蕴,那天——”
“不要说,不要再说,其实我心里都明白。”罗蕴突然蹲下了身子,低低哭了起来,声音压抑而痛苦,如一个受了伤的小兽,正低头自己舔着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