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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夕阳西下(1 / 1)

然而,朱柳这几天立刻变得愁眉苦脸。

素衣派的弟子追到了她,她得知:父王久久得不到京城的回信,又得知先回来的是朱柳而非朱文,现在正在大发雷霆。

朱柳心里很恐惧,因为她本就怕父王怪罪而不敢回金陵,所以才在路上一直游玩,好在捡个了便宜——救了自己的“娃娃亲”,杨蓉。

“相公。”

“蓉姐姐,你还是喊我柳儿吧。”

“嗯,柳儿相公。”

“……”朱柳无奈凝视着她,默默无语。

“我想父王不会真的责罚你,是你太怕他了,所以才那么恐惧。”

朱柳摇摇头,喃喃道:“他……如果我像哥哥那样,他才会在意我。我很怕看到他,他看我的眼神真的好冰冷,……甚至我怀疑他有没有爱过我母亲……或许只是个玩物,才那么不在乎她的生死……”

听到这里,杨蓉也懂得了朱柳有许多自己的无奈。看似疯疯癫癫的人,实则都因被生活雕刻的遍体鳞伤。

“柳儿!”杨蓉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强硬了几分。

朱柳一怔,默默注视咬着嘴唇的杨蓉。

杨蓉坚决道:“如果……父王真的那么不在乎你,让你有危险,那咱们就不回去!我不要什么明媒正娶!也不怕名不正言不顺!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一切安好!”

“呵!”朱柳满脸苦笑道:“感情您还是个痴情的女子,真可惜我不是……额,难道你不想想,你已无家可归,我再不敢回家,咱还怎么吃饭?真成一对苦命鸳鸯了。”

杨蓉斩钉截铁道:“咱们自己可以丰衣足食!咱们可以学五柳先生那样归园田居!”而后又憧憬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哎呀!——”杨蓉捂着自己的脑门,原来是朱柳像师父欺负自己那样敲了下杨蓉的脑瓜。

朱柳笑道:“傻女人,在杳无人烟的地方,过着衣不蔽体的生活,你想什么哪?”

杨蓉被说的脸悄然一红,道:“你也忒粗俗了,那叫衣衫褴褛好嘛?怎么说得这么直白……”

朱柳一笑,勉强道:“必须要回去,不然我这户籍也没法变。而且就算咱们跑了,也不至于只种豆子,那怎能养活你?……”

梁凌峰驾车,在门外道:“祖宗啊,您两位老人家私奔就别再带上我了!这一路上,净吃些大饼,还都是什么山东的‘大饼卷大葱’,吃的我都快成根葱了!”

朱柳笑笑道:“葱是五荤之一,我们都没吃,你嫌弃它怎么还吃那么多?”

梁凌峰道:“谁让他娘的这么好吃的!早上大饼卷大葱,晚上大葱卷大饼,也真是够味的!”

“呵,”朱柳笑道:“看来你已经馋的不轻了,得了,加紧归程吧,让你吃几顿好的。”

梁凌峰道:“别!前面就是小镇,咱们得先在那儿奢侈一顿!”

夕阳开始染红天际,屋檐叠嶂,这儿已经感受到江南的湿润,空气中飘来阵阵梨花香。

三人找了家铺子歇脚,杨蓉本心想随意点些,但朱柳却一直若有心思默默不语,梁凌峰立刻叫满了一桌酒菜。

菜上的太满了,几乎溢满出桌面,饭碗只得捧在手里。

杨蓉不停地为朱柳夹菜,什么狮子头,五花肉,大块排骨,以至于朱柳端着碗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年轻人都爱吃肉,长身体也长力量。

朱柳却没怎么吃,一则她不是蛮夫,二则她素食素面吃惯了。最重要的是她心里惆怅,难以下咽。越是离结果最近的时候,越是容易让人疯狂。

梁凌峰全然不顾任何形象,拿着筷子的手在飞快地舞动,牙齿也贴着碗“咔咔”快速咀嚼,狼吞虎咽之相。

杨蓉看着嫣然一笑,问道:“好吃吗?”

“祖宗啊,咱都多久没吃一顿好的了,够可怜的了!”梁凌峰满嘴塞着饭菜含糊道。

杨蓉抿唇一笑道:“本来这顿饭菜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看着你吃的那么香,我也感觉很好吃。”

朱柳扒拉两筷子,笑笑,问道:“喝酒吗?”

梁凌峰一愣道:“小兄弟……师父……您老人家不知道饿肚子久了不能喝酒吗?咱们习武之人的胃是命丨根子,绝不能年纪轻轻就喝坏了。”

朱柳笑道:“你没尝过我们南方的米酒吧?我们这儿酒不烈,不会把胃刺激坏的。”

梁凌峰一笑道:“酒不烈就不叫酒,不过是一碗水,也暖和不了身子,没啥尝头。”

“你不喝?”朱柳笑了笑道:“可别后悔,这酒稻香清醇,可是美得很。”

当朱柳打开酒封后,扑面而来的香气立刻勾起了梁凌峰的馋虫,他直接拿个大茶碗倒了一碗,引得一群人都扭头笑看。

“嗯——!这玩意比水好喝多了,啧啧,挺香的。”梁凌峰饮罢又抿抿嘴唇。

杨蓉放下碗筷,呢喃道:“相公……”

朱柳立刻一瞪,指责道:“你干嘛?……哎呀,你以后别这样喊我了,只喊我柳儿就行了。”

杨蓉嘿嘿一笑点点头,好奇问道:“柳儿,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特别凶狠?”

店伙计听了笑问道:“客官说的王爷,可是这儿的金陵王?”

杨蓉点点头。伙计笑道:“他老人家可不凶狠,对我们江南的百姓好着那!”

他环顾四周,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客官,这外面风雨无情,多少地方吃不起饭做了盗贼。就咱家这儿衣食无忧,粮食还囤仓溢出来那,全依仗着他老人家关怀百姓。”

杨蓉听了又惊又喜,看了一下朱柳,喜问道:“王爷当真这么好?”

伙计点点头道:“王爷无愧天地,咱也不昧良心,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的话,他老人家就是我们江南人的神,比神还亲。”

杨蓉嘿嘿一笑,悄悄问朱柳道:“相公……柳儿,这王爷既然志存高远,就绝对能通情达理,肯定能原谅你。”

朱柳苦笑,喃喃叹道:“正是因为他志在天下,才更容不下我。哎,我又不喜欢什么兵法诡道,他心里对我很失望……”

杨蓉悄然一笑道:“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贤内助,什么治邦论道、纵横兵法我都耳熟能详,你不用再怕王爷难为你。”

“呵!”朱柳一笑道:“拉倒吧,别逞英雄了!咱赶紧回去再说吧。”

一会儿,大家也都吃个差不多了。

“掌柜的,会账——”朱柳喊道,忽然之间一怔,立刻怯生生问道:“坏了,你们还有银两吗?”

“……”杨蓉和梁凌峰也顿时一愣,怔怔呆住。

朱柳无奈一笑,叫苦道:“不好!”

杨蓉疑惑道:“咱们没银子了,押当点东西不可嘛?”

朱柳摇摇头道:“你们是江南人也没什么事,可偏偏是外地的,尤其你是京师口音,这次咱们逃不掉了。”

杨蓉不解道:“为什么?”

朱柳苦笑道:“这儿的百姓一心念着我父王,容不下任何一个细作,所以外地人都会被提防。若是你自个来到这儿想赊账,怕是会挨一顿板子的。”

梁凌峰一怔,低声道:“那还等什么,不赶紧开溜!”说着就拉起朱柳、杨蓉二人欲逃。

立刻就有邻桌的客家冲他们三个喊道:“哎,大人!您们还没付银子哪!”

梁凌峰并不理睬,但面前立刻就已有五个客人挡住了去路。梁凌峰急忙欲举刀相向。

朱柳赶紧按住他的刀,摇头道:“这是我江南的百姓,都是自己人,你绝不能在我这儿杀生!”

梁凌峰一怔,无奈点点头道:“也罢,您是这儿的小王爷,也不怕他们。”

店伙计大步向前挡面,冷笑道:“客官,您好像忘记什么了吧?”

朱柳笑道:“我忘记了什么?”

伙计喝道:“酒钱还没付哪!”

朱柳冷笑道:“我不是忘了,而是故意的。我没钱了。”

店伙计被这么一说,反而愣了:“你……你……你们绝对是细作!这个女的是京城来的!抓住他们!……”

朱柳笑着打断道:“你们不必抓我们,我们跟你们进官府就是了。我本有事向官家禀报,不然不会出此下策。”

伙计一愣,旁人立刻提醒道:“绝不能送他们进官府,他们这么胆大,自然是因为官府不敢难为他们,所以他们才如此嚣张。”

“对!私了他们!送他们到你家何主子家。”

“……”

伙计听闻有理,立刻在众人们看押下带他们三人行了小半里,到了繁华之处一家庄院门首。

朱柳细看这院落前面大道,背有溪岗,院内极为敞亮,俨然豪富阔绰人家。

店伙计对门卫私语相报。而后,院里面走出了一白翁老汉,他身着锦绣,面容清细。梁凌峰见了笑了一声,道:“小王妃啊,这下好了,怕是恁家这小王爷要认个老丈人了!”这老汉不是别人,正是当时醉仙楼朱柳所救的卖唱老头。

朱柳见了亦是一怔,笑道:“你这老汉,来我们江南还发达了呀!真是有能耐。”

老头见他是朱柳,慌忙作揖道:“恩人在上!……”朱柳立刻搀扶起来,正言道:“不许这样,您是长者,这般行礼会折我寿的。”

老汉欢喜促步引三人入正屋,喊道:“孩儿!快出来!看谁来了!”

从内屋走出一大家小姐,眉宇乌云,肌肤雪白,樱桃小口微微红润,红衣罗裙婀娜细腰。梁凌峰看来目瞪口呆,口水直流,肘弯捅捅朱柳道:“乖乖啊,当初我把这娘们让给了你,你没要,现在后悔了吗?”

“哎呀呀呀——疼,疼,疼!——小兄弟……师父,您老人家松手吧!——”梁凌峰扭曲痛苦着脸,捂着朱柳揪着的耳朵。

朱柳又加了一份力,质问道:“以后还敢这么没羞没臊吗?”

梁凌峰叫苦道:“师父,您老人家欢心就好,您要是喜欢这女子,徒儿帮你抢回来!”

“呵!”朱柳又加了一道力量,冷冷道:“你要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杨蓉附和道:“对,把你舌头割了。”

梁凌峰虽然疼痛不已,却听他们俩这么一附和,反而笑道:“嘿!还真是两口子唱戏……夫唱妇随啊!”

朱柳还想再教训他。那女子捂嘴窃笑已久,答礼唱喏道:“恩人在上……”朱柳只得放开梁凌峰,慌忙拉起女子不让她下跪,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梁凌峰捂着耳朵,对杨蓉坏笑低声道:“你看看,我这小兄弟心疼自己新媳妇了,让杨姑娘做个大的,这妹子做个小的……”话未说完,他便慌忙纵身一躲,因为杨蓉双手立刻掐向了他。

那女子非常谦恭地扶着朱柳上座。杨蓉见他二人如此亲密,她心里本以为能相安无事,却不由得泛起一阵醋意,而后,她促促向前,轻柔扶着朱柳坐下,又握起那女子的手,道:“好妹妹,我听闻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不知妹妹,是否有意我家公子……”

那女子莞尔道:“姐姐说笑了,我已嫁了人,这家便是我相公的家业。”

杨蓉松了口气,笑道:“怪我太操心了,还想为妹妹张罗这门亲事……”

朱柳笑笑,端起茶茗细细咽了一口,问道:“不知你家相公是何作为?这一番家院可是值个不少。”

那女子谦恭道:“不敢瞒恩人,我家相公是王爷四大金刚之一的……何进,何将军。”

“噗!”朱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目瞪口呆道:“什么!这家伙还学会金屋藏娇了?呵!这富贵也是中饱私囊来的吧?”

女子一怔,惊诧道:“莫非恩人与我家相公相识?”

朱柳呵呵一笑道:“这老家伙现在身在何处?在金陵还是在外?”

女子小心道:“他现在不在金陵,不过他百般嘱咐不许说他行踪……”

朱柳道:“金陵王子朱柳在此,你找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父女俩听了一愣,忙谢罪道:“小王爷在上,恕我二人有眼不识泰山。”

朱柳道:“我不想说出身份,怪不得你们。只是何进本不是这种人,他向来性格刚烈,不贪恋富贵,与士卒同甘共苦,如今局势迫在眉睫,他却堕落为安逸享乐之人。他若在此,你便唤他回来。”

老汉道:“实不瞒小王爷,我家女婿正在江北大营,我马上遣人唤他来此,还请小王爷稍等。”

朱柳点头。丫鬟们上了些山珍奇味、新鲜果子,那女子便欲去张罗饭食,朱柳却打断道:“不必忙活了,若是何进说不出个门路,这顿饭是吃不下去的。”

杨蓉即刻微笑劝道:“妹妹不必听他胡说,你尽管去忙。”

女子害怕道:“小王爷,不知我家相公犯了何事,念在……”

杨蓉安抚道:“没事,他这人性子倔,不懂个人情世故,我说他一番,保你家相公平安无事,妹妹只管放心。”女子忐忑不安被杨蓉劝走。

朱柳见她这番模样,冷笑道:“你这个人啊,就算我带你进了家门,你也敢随意参和我家之事?何进虽是乐于农事,却手握重权,我江南兵马皆听他号令,他若是贪恋富贵,如果反水……”

杨蓉笑道:“你方才所言可全都属实?他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朱柳审视着她,点点头道:“一切都属实。”

杨蓉笑笑,扭脸指指梁凌峰道:“这儿不正有一个军爷出身的吗?你可问问他手握军权者最怕的可是什么?”

梁凌峰摆手耸肩,不理道:“哎,哎,我可不喜提什么吹角连营之事,你们若是想问我什么洞房秘诀……”

“又想挨打了?”朱柳立刻刀剑般的眼神刺向他,吓得梁凌峰立刻闭了嘴,朱柳乃喝问道:“说,你们将军最怕什麽?”

梁凌峰无奈道:“祖宗啊,您也是个聪明人,将军最怕的不就是猜忌啊!那战场瞬息万变,哪个不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初若不是我甘心弃官,怕也是被锦衣卫们害死。这人啊,无须论得失,能活着便是不易。”

朱柳怔怔然,喃喃道:“他只听命于我父王,怕什么猜忌?”

杨蓉嫣然一笑,问道:“江南兵马如今仍听他调动吗?”

朱柳点点头道:“说来也怪,这何进如今不理政务,父王却还是不夺走他的兵马大权……”

杨蓉附耳,压低了声音问道:“相公,父王当真想反吗?”

朱柳一怔,轻轻点点头,喃喃道:“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他从不命我参理军政……”

杨蓉微微一笑,低声道:“这就对了,何进他哪能猜测到父王是咱们太祖武皇帝还是汉光武帝,他这是在为自己留活路……”

朱柳斜眸凝视着她,困惑半晌却也没再细问,只是喃喃道:“留活路?……我怕的是他像墙头草那般来回附和……”

一个健硕的汉子大步跨向屋内,他穿的是锦绣靓丽的衣襟,但没被衣裳遮盖的地方都是黝黑的肌肤。看来生活过的好,他仍旧没有忘记习武,这胸脯仍旧挺拔,体型仍旧精练。

朱柳一丝冷笑道:“何叔,您老人家也没吃出个大肚腩啊?真是可惜这一堆富贵了。”

何进笑笑道:“少公子仍旧鬼灵精怪……”说话间,他的眼睛猛然看到杨蓉,不由得立刻瞪呆了双眼,一怔,笑问道:“公子,这便是您救得下来的夫人吧?如所闻一般,她真是个倾国倾城的……”

“她倾国倾城与你何干?”朱柳忽然不耐烦道,因为她的心那一刻忽然嫉妒起来,她厌恶别人色迷迷、直勾勾地看着杨蓉。尤其这个原本不迷女色的汉子,也是这样怔怔凝视着杨蓉。朱柳立刻就厌恶起来,不是厌恶何进,而是厌恶杨蓉,女人长得漂亮就是狐狸精。虽然朱柳本身也是个长相不逊于杨蓉的女人。

何进一怔,看到朱柳散发着怒火的眼神,立刻躬身行礼道:“小王爷莫怪,我只是……见小王妃长相,与您母妃有几分相像,所以惊讶不已……”

朱柳听了这话,默默深沉,缓缓道:“上酒菜吧……还是酒桌上谈事情,毕竟你也算我的叔父……故人相逢,喝一杯……”

何进温情一笑,诺了一声。上菜开酒,多是鲜鱼肥鹅、山珍海味,何进支开所有下人,那对父女也不准上席,只留下朱柳三人,他亲自与他们把盏。

朱柳抿了一口,细细道:“这酒也是好酒。”

何进举杯同饮,道:“嗯,好酒,小王爷品味高,不敢上劣酒。”

朱柳道:“宅子也是好宅子。”

何进道:“嗯,年少时荒野茅屋也不嫌弃,如今开始老了,也喜欢过的舒服一点了。”

朱柳道:“女人也是好女人,老牛啃了颗嫩草。”

何进笑笑道:“嗯,年岁不小了,膝下还没儿女。不瞒小王爷,最近我纳了几个不错的女人,希望啊,这子孙满堂。”

朱柳微微一笑,道:“心,还是好心吗?是忠于我父王,还是忠于富贵?”

何进一怔,急忙执壶斟酒,脸尴尬得通红,苦笑嗫嚅道:“小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朱柳冷笑道:“若是别人要给你更大的富贵,是不是……您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父王?”

何进苦笑道:“少公子,您若是这般怀疑我,我可真是没有活路了……”

朱柳慢慢地举杯,慢慢地喝酒,慢慢地一丝冷笑,道:“不该怀疑吗?你怎么又没有活路了?”

何进也在喝酒,一口就是一大杯,三口就是三大杯。

而后,他一丝苦笑,言道:“小王爷,推心置腹的讲:我心里有话,有时候瞒过王爷,有时候瞒过大公子,可从来没瞒过少公子。为何?您是一个坦荡荡的人,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对待上等人,我就该以真性情相待。王爷雄才大略,大公子又心思缜密,他们是争夺天下和治国安邦的天之骄子,实不相瞒,我把这辈子都压在王爷身上,希望能挣个生前功身后名。可……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若是打下了这天下……小王爷,敢问您父兄二人能容下一个韩信吗?”

朱柳默默饮了一杯酒,忽然笑了笑,道:“何叔叔还是那么狂傲,自诩为韩信。”

何进一怔,哭笑不得,强颜乐道:“小王爷还是这么喜怒无常,令人不可捉摸。”

朱柳道:“自从孟黎来了后,你就不怎么理事而是躲于田埂,如今林立在父王面前得势,你又做了些什么?”

何进笑了笑,四下打量了两眼,低声道:“少公子不瞒你,这林立虽是救过您,也是个武艺高强的汉子,但他是个谄媚小人……”

朱柳冷笑道:“你可不是背后说人闲话的人。”

何进点点头,心事沉重道:“您父王有些变了……”

朱柳饮了一杯酒,质问道:“怎么变了?”

何进默默,支吾喃喃道:“以前王爷从不迷恋女色,只有王妃和您母妃两个女人,……如今林立当道,王爷每天都是在美人群里陪待之下……饮酒赏乐……”

朱柳缓缓一笑道:“你不也是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何进一丝微笑,点点头,环视一下,低声道:“小皇上已经准备要削藩了,而且先拿咱们下手,这场仗要开了……”

朱柳微笑道:“要打仗了,您老人家还花前月下,真是自在,不愧运筹帷幄。”

杨蓉试探问道:“将军来江北大营,是为了修筑壁垒吗?”

何进一怔,笑了笑道:“我百般掩饰,竟还是被小王妃看出来了。”

杨蓉莞尔一笑,道:“朝廷兵多将广,而且他们的军士想马上立个功名,要是真的打仗,他们必然速战速决。将军,咱们应该倚坐壁垒之优,与他们速战,一决胜负?”

何进点点头道:“夫人您说得对,咱们就该速战,一决胜负。”

杨蓉一怔,试探问道:“难道将军不等一等吗,寻到好时机再战?”

何进凝视着杨蓉,笑笑道:“不必!如果长久不打仗,士兵会变得懒惰。我江南儿女现如今皆摩拳擦掌,而朝廷之兵久疏战场,一战,咱们即可破敌!”

杨蓉怔怔然,一丝苦笑,进谏道:“将军,朝廷的兵马都是急于立功,他们迫切在战场大显身手。而咱们只是弹丸之地,敌我力量悬殊过大,但若是拖延久了,敌军必然不战而心生疲倦。”

何进听了哈哈大笑,回望着朱柳,喜道:“恭喜小王爷,得了位将军之才的贤内助啊!我百般掩盖自己的想法,不料这小王妃竟与我不谋而合!”

朱柳听了默然一笑,自愧不如低下了头,而后说道:“舞刀弄剑,天下难有与我争衡者;两军对垒,我可是个一窍不通。”

何进笑道:“小王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我得赶紧地趁机向王爷多要点粮、多要点地。”

“呵!”朱柳笑道:“好嘛!你真是能趁火打劫、混水摸鱼。”

杨蓉笑道:“相公,他这可不是混水摸鱼,而是明哲保身。”

“呵!”朱柳笑道:“他这为自己置办富贵,到你嘴里反倒成了明哲保身。若照你这么说,那群贪官污吏倒个个成了正人君子?”

杨蓉笑道:“怕是相公不知王翦灭楚的典故。”

朱柳道:“王翦灭楚?我懂得——秦王欲灭楚,王翦说非六十万不可,而李信说只需二十万,因而任命了李信,结果一败涂地,秦王没辙才启用了王翦灭楚。可这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杨蓉笑笑道:“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翦帅六十万攻楚途中,使信上全然不提任何战报,而是一直又要房子、又要地,还处处为自己的儿孙封官……”

朱柳恍然大悟,笑看着何进,道:“哦,我懂得了,这是怕主子起疑心才舍得这般掉价,显得自己没什么大追求。嗯,不错不错,佩服佩服,何叔这是在相仿古人。”

何进直直叹道:“非也,我本不知王翦古事,只是我江南人哪个不叹息岳武穆之事?同是抗金名将,韩世忠将军却急流勇退、安享富贵,免去皇上猜忌。这事我家乡妇孺皆知,故而我才这般提心。不如小王妃夫人,您博古通今,懂得贯穿融汇,实是天降英才!小王爷,咱们真是喜得一员俯瞰天下的女枭雄啊!”

朱柳亦是心中赞赏,她本以为杨蓉只是个闺中弱女子,却不料竟有如此雄才大略,显然是自己小觑了人。这般正好,她与我哥哥正般配,郎妾皆有才貌,真是天设一双!

杨蓉欢心一笑,道:“将军过奖了,不过如果咱们真的成功的话……”她忽然顿住,又凝视着朱柳,悄悄道:“相公,如果真的打得了天下……”她再度打住,欲言又止,斜视了一眼何进,没敢再说出口。

朱柳打量着她,问道:“怎么了?怎么还说话吞吞吐吐的?”

杨蓉支吾道:“没……没什么事……”

朱柳正言道:“何叔与我坦诚相待,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他不是卑狞小人。”

杨蓉莞尔笑笑,喃喃道:“没事……只是想念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了……”

朱柳点点头,劝慰道:“过去的就忘了吧,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杨蓉问道:“何将军,大公子现在身在何处?”

朱柳一笑,心想这真是冤家,我心里刚想撮合他们,她就念起我哥哥了。

何进一怔,凝视着杨蓉,而后变成审视的目光,又扭头看看朱柳,尴尬一笑,探问杨蓉道:“夫人,您莫非是要排挤……额,这个,万万不可啊!如今大敌当前,绝不能……”

杨蓉立刻打断,笑道:“何将军在胡乱说些什么哪?柳儿一路上想念兄长,不敢回家面见父王,我想若是兄长能来,父王必然不怪罪我家相公。”

何进松了口气,又审视片刻,无奈笑了笑,深沉道:“夫人,您足智多谋,我不敢参与您们的家事。”而后又蹙眉叹道:“只是大公子说来也怪,您杨家被抄家之时,线上说大公子已经离京了,可如今却毫无消息……”

杨蓉已经听得怔怔然,惊了一身冷汗,尴尬笑道:“您说的什么家事?何将军,您讲话太奇怪。相公,我听不懂他说的话。”

朱柳微微一笑,道:“没有消息,就说明兄长一切平安,连我们都探不到他的消息,京城的人就更打探不到兄长的消息。”

朱文这一干人其实并非有意藏匿。

这件事,还要从李云等人未能抓到朱恒说起:

这个时候,正是北方天气干燥的时候。而我们黄河流域由于中原地带的森林遭到了严重破坏,导致了这儿黄沙土地严重,所以每逢天干物燥之时,这片地带就非常容易出现沙尘气象。

李云等人归去的时候,就突然遭遇了沙尘暴。

而朱文他们也同时遭遇了沙尘天气,他们本来对来回的路线很熟悉,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给迷了路。

当走错第一步后,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乃至以后所有的路都会继续错下去。

荒郊野岭连颗树都罕见,不仅仅是树,连颗绿草都稀少。

但好在这儿竟然有家客栈。

懂行的一眼便能看出这是黑店,但朱文他们不怕什么黑不黑。

他们有刀有剑,武力不能拥有一切,但没有武力什么都不会拥有。拳头的大小,决定着地位的高低。

一大盆红烧鸡块被众人很快吃的零落。红烧这种做法是北方人习惯的吃法,川渝多是辣子鸡,因为他们那儿潮湿;到了关外,就是炖鸡,因为那儿天气寒冷,炖出来的更热,更能暖和身子。

所以,品一个地方的菜肴,就是在品味这个地域的风俗文化。

南方的口味就比较淡雅些。

但身为南方人的他们,不嫌这菜咸也不嫌辣,他们仍旧狼吞虎咽地把这盆红烧鸡块吃的秋毫不剩。

朱文却没怎么动筷子,孟黎也没怎么吃。

不知道是因为天昏,还是因为这次沙尘暴,还是心里预感到了些不详的悸动。

朱文和朱桓出了御门,都急匆匆地赶紧回去。

朱桓有自己的企图——他想得到杨蓉。

朱文也有自己的谋划,他明白京城刮起一次大风暴,这场风暴很快就会席卷所有藩王,所以赶紧回到自己的属地才是最重要的。

朱文两手放在膝上,宛如大闺女相亲,脸上保持着拘谨地微笑。

孟黎的铁球转动飞快,笑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哪?”

朱文亦是微微一笑,道:“你不也是在胡思乱想?不然你的铁球不会转这么快。”

孟黎一笑,停了下来,闷了一口酒,道:“酒不多了……”

朱文道:“嗯,不多了。以后,就是要喝血了……”

愈是即将面临巨大的变故,人心往往会先发生变化,朱文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在人群面前也开始有说有笑了,被压抑的本性,在这种时候浮现出来。

孟黎笑道:“江山秀丽的背后,哪个不是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

朱文微微一笑,表情慢慢僵硬,道:“也许这次,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将是别人的战利品……”

孟黎道:“也许有一天,人们会变得懦弱,人心也变得冷漠,甚至会忘记历史,成为一个没有根的部落。但这一切,绝不是我们这一代!我们的身躯中,仍旧流淌着不屈的热血!”

朱文微微一笑,点点头。

沉默,并不代表言尽词穷,也不代表没有感情的交流。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夕阳意味着一个白昼的尽头,

但夕阳绝非生命的凋零,

那些和夕阳赛跑的人,他们诠释着英雄的黎明。

风,吹动着苍凉的号角。

朱文微微一笑,垂下头欣赏着自己的金扇。

孟黎笑问道:“公子仿佛很喜欢这把扇子。”

朱文摇摇头道:“不,不是我喜欢,是柳儿喜欢。”

“哦?可是小公子喜欢的东西,公子一定都给他,这个……”

朱文微笑道:“这个不能给她,这是把金扇太外露了,绝不能让她招引任何危险。”

屋外,无数踏踏扬起飞尘的马蹄而至,声音越来越近。

孟黎默默饮了一口酒,缓缓道:“怕是我们招来危险了。”

朱文微微一笑,注视着门外走来一群人,一群锦衣卫,还有一个道人。

道人就是李云,他惊讶地看着屋内的人,笑道:“莫非是金陵王子朱文朱公子?”

孟黎饮了一口,呵呵一笑道:“酒真的不多了!……”

朱文笑笑,拿起那个酒袋,饮了一口,道:“怕是不够咱们回程喝的了。”

孟黎哈哈一笑,道:“公子,咱们这次怕是没有回程了。”

朱文亦是一笑。孟黎猛地一下站起来,伸手拉向朱文,“哗”地一下,十几名朱文的手下齐声声地站起,握紧了剑。

朱文正言道:“没错,我就是朱文!”

李云一怔,连忙陪笑道:“误会,误会!我们是抓朝廷钦犯杨蓉,她被人劫走了,不过路遇沙尘迷了方向,因而来此歇脚。”

孟黎冷喝道:“看紧他们!决不让任何一个人出门!”

箫鸿飞立刻拔刀相向,大喝道:“找死!你们也敢威胁我们东厂!”

李云斥道:“懂不懂礼法!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小王爷面前大声喧哗!还不把刀剑都放下。”

他又转脸陪笑道:“小王爷,您不让我们走……能让我们在此歇息吗?总不至于拔刀相向吧?咱们又无冤无仇。”

沉默,接下来的沉默使得所有人都感到不舒服,大家都在大眼瞪小眼。

朱文默默走向了窗口,狭小昏暗的窗口,面向外面的天空,夕阳已经下落,月亮已经隐隐挂于染红的天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朱文温雅道。

李云微微一笑,坦率说道:“多谢公子大度。”

血红的夕阳下,沙尘再次涌起。

一场巨大的沙尘暴即将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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