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嗷呲”一声低嚎,赤目露出猩红的血丝,肌肤也痛得拧巴成疙瘩,头部出现惊人的伤痕,深达数寸,大概是距离不远的树枝刮开来的吧,面貌惨不忍睹,却不见那罪魁祸首,也摸不透这树枝到底有多么奇异,甚至能刺入乌龟粗糙厚重的皮囊。月中影哪还有先前那样昏昏沉沉,立即清醒,恍若隔世的问道:“没事吧?前辈……”
老龟咧着大嘴瞪了他一眼,气愤道:“当然有事,明知故问!”月中影哑然,糊里糊涂的回复:“我便知前辈言重了,前辈精、气、神样样俱备,话语间十分流利,点点小伤,何足挂齿?前辈真的好不谦虚。”脱口而出自觉口误,自己好话说尽岂不是讽刺?月中影赶忙道:“须几日到达淄伍桥?”试图插开话题。
前面确是无路可寻,老龟放才沉默且沉重的爬上岸,赤红色的乌龟壳蹭蹭时不时出现的巨石,良久淡淡道:“九九八十一日。”随后又不吭声了,自然是对此没有把握,时而低吼,却也并不为他多解释,所以某人不得不碍着面子支吾半天,最终毅然道:“烦劳前辈的时间太过长久,不若我徒步走至目的地,反正陆地早已到达了。”摇身为鹰雕,理理凌乱的羽毛,展开双翅,使劲腾起,晃晃悠悠,相较从前的灵动迟钝了一点,不过好在记性不错,思络瞬间恢复如初,完全与其表象那种浑噩判若两人。
月中影小心翼翼地滑翔盘旋其周围,那股河面上强行将他牵扯下来的神力却如同本就没存在过,消失殆尽。月中影仍不放心,心有余悸之际,慎重低掠树梢,自然是深刻“倒头栽”的那一跤。徘徊观望,又返去,意在报恩,不料老龟嘴角一扯,脸一撇,决心不与其对视,月中影轻声道:“前辈之恩,莫敢忘!投以木瓜,报以琼琚,他日相逢,必尽力相助,今日却得别了。”双爪撕破叶片,造出非凡印痕,遂立誓。老龟目不转晴的盯着他那浑身轻盈的俯冲动作,古怪一笑道:“呃啊,其实你现在反悔,还可以回到安乐舒适的生活里。哦……嗯对,走吧,这里不适合你……”竟流露失落的真情,再缓慢沉重的声明一遍:“唔,走吧……”月中影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自以为悟出其中真意,老龟不过是担忧自己而已,自信道:”没事,晚辈必有所收获。”
老龟四肢开始缩进壳内,只留头部在外,“恕我不能直言。”这四大守护神兽之一的玄武黯然道,他是真的累了,几千万年的时间,他历经多少次魑魅魍魉的骚扰、挑唆,多少次陷入困境。他每一层的皮肉、一点一滴的血液都充斥着对岁月的记忆,失望过?倒也有,不常见,两只手基本能数的过来的,今次,难道又双叒叕似曾相识?风风雨雨、人生坎坷,他已经受够了……
月中影也许太为激动,忽略掉这个小细节,追问道:“前辈有子女吗?古人云:‘百善孝为先’您这一大把年纪了……”“甭提,不然呢?!”老龟厉声道,话语短促,是直接将月中影滔滔不绝、连词成句的表达切断的。月中洞穿他复杂的眼神,总算意识到了什么,或悻悻或识趣地片刻压下说话的欲望,沉寂下来。老龟润了润突然肿成包的眼瞳,深吸一口气,竟坦白道:“如今他安在,被安置于凫丘,就是……——我们踏足的这片土地,其他不说也罢。”不由心酸,这一酸,连带外伤引发出血,使其心情沉重,又幽幽的补充一句:“唉……可悲可叹,千万年来,又有谁记得这一切都是虚幻的、虚拟的……也许祖坛是永恒的存在,也许它最终受年龄的限制,也说不定。”老龟仿佛领悟了什么,放松来,欣慰闭目,任那最后一滳眼泪流淌,参进了土壤,给土地做了肥料;他的身躯,也化为点点光点,转瞬即逝,一片星光化为粉尘,自虚空飘落,唯有一道不算强甚至稍显弱的光,射进月中影的眉心,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当局者”,他只是觉得一阵头疼,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脑海里一直浮现这一句“岁月不饶人。”心中默哀,有些难受,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就这样消逝了,人生难道是一场空吗?月中影不禁罔然,不过他仍然忽略了许多访问者常犯的错误——缺乏锻炼,动辄放错重点,因过度悲伤而导致精神恍惚,从而没有理会到真谛。月中影可当为典型事例。
天空又重回沉寂,只留下无限遗憾。月中影抑制寂寞,浓郁的凄凉也逐渐淡化,因为他——大块头玄武,既非亲戚也非朋友,且没有什么大恩大德降与他,在一起的时日更十分之短。现下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虽有怜悯、不忍之心,却无真情,剩余的单是怅然罢了。月中影有些唏嘘,不知所措的蹲下身子,犹豫半响,心中黑与白经过无数次交战,最终还是聚尽尘埃,挖抗填去,才没有昧了良心。不管数百年、上千年、过万年之久是否有人得到机缘,都不关己事——自己该干的皆办完了,走吧!去寻自己的一番天地吧!
逾越一座低矮的丘陵,场景大相径庭,天空始终泛白,一扫以前的昏暗;沼泽地摇身成为一片沃土,千里野草,百里花香,生机盎然。虽无动物之类,相较以往实是好了太多,月中影才可以拥有喘息机会,出去觅食,呃……小神鸟嘛,算是余了一份技能,单单寻到药草与肉食其中一样,便能敞开肚皮,饱餐一顿,或许有点苦……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至于那清澈的泉水,也能扺个两三天。
自丘陵地带后起初略有陡峭,到现在更换成了清一色的平原,但仍不见什么食物,匮乏至极,或许这本就不适合生物生长,名贵植物品种的娇气亦使其十分罕见,万物皆有定数,谁也不能都这么幸运。南部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却不知在这边如何,月中影亦不敢恣意走动,应该说是辨别不了方向,或许也有些许含着谨慎的成分。
“大风起兮云飞扬。”月中影神情恍惚的吟道。白驹过隙,广阔无垠的平原也已走到了末尾,原本湛蓝的天空也骤然昏沉下去,完全与岩浆地相反的,此处水源物资几乎没有缺陷,却唯有一类杂草,植物种类稀少,也即便“一瓢饮,一箪食,在陋巷。”仍要持乐观向上之心一一尝草根,尽管还没药味带鲜。
这耐性的磨练,酝酿着月中影逐步成长的、愈来愈坚忍的内心,他不再像以前那般冲动,更除去恨不得万事如意的性格。他似乎磨平的棱角,让他无心管理世间琐事,自暴自弃或笃志当圣贤,两种极端化的表现,现在他没有真正的偏向,是好是坏也舆论不得。说他呆滞木汭,不为过;说他冷静寡言,不为过;孤独寂寞也无歧义,他没有确乎的定义,着实使人摸不透了。汩汩泉水,咝咝蝉鸣,预示着整整二十天的旅程,也终于到了尾声。
“代族长?代族长?”听闻这熟悉的话音,月中影削瘦的身躯立马一抖擞,眼睛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炯炯有神起来,耳朵竖立着,跟猫一般警惕,甚至更胜一筹。他环视四周道:“是谁人?有何事?”四下一片寂静,无人回应,只有沙沙树叶的飘舞与时而整齐划一的鸟语,月中影颓然下坐,可就是无法做到心灵宁静、毫无波澜,不若起立徘徊。按照套路,这一定是错觉,古妖族的人又怎的跑来这里?又如何进入?若是如此,那会是多么离奇的遭遇!月中影不由头都大了。
大概是一柱香的时间,八方的树丛里皆散发出可怖的啼哭声,先是低低的唤,后来震得天罡也在颤动,那声音更玩出多种花样,竟使它创造了独特的节奏。月中影双眸闪烁星星光芒,一刻心神便宁静下去,那燥动的心也转为平缓,效果出奇的好。智勇双全,一个人有资格与机会被冠以这名词,他就是精英中的精英,绝不会认定再次出现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