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前路迷茫
徐知诰这是怎么了?原来,那天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载入了史册的大事。这天,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梁王朱温在表面上由唐宰相张文蔚率百官再三劝进之后,抛开了一切虚伪,正式登基称帝,更名为朱晃,“晃”字有阳光普照的意思。改元开平,国号大梁,史称后梁。唐朝正式灭亡。梁王朝升汴州为开封府,建为东都,而以唐东都洛阳为西都。废唐昭宣帝为济阴王,迁往曹州济阴囚禁。
其实,这件事在普通老百姓看来,就根本不是一个事。本来么,这大唐的天下,知道的说是姓李,可当家作主的却早已是梁王朱温,天下人多知梁王,而少知唐皇。梁王代唐,在绝大多数老百姓眼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是改了一个名称,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日子还是那个日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各路藩镇、外姓王来说,情况就复杂了些。有的是“墙头草”,昨日向唐王朝称臣,今儿就转身向梁王朝纳贡;昨日以大唐忠臣自居,今日就成大梁开国功勋。只要不干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任自己逍遥快活,任自己的权力能世袭罔替,传之子孙后代,管他哪个当皇帝呢。比如越王钱镠,一听说这改朝换代了,立马就向梁皇朱晃上了奏章,表示了自己的矢志不移的不二忠心。也有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后事的,明着依然沿用唐王朝的年号,以示还是以大唐为正朔,可私底下却与开封府飞骑往来,跟梁皇通款曲、献媚眼的,不在少数。比如这扬州,虽然眼下还自称是大唐遗孤,可上至节度使杨渥,大将张颢、徐温,下至一些普通将领,私底下都在找门路、寻关系,尽量跟开封府建立某种融洽的关系。这并不奇怪,确保自身的利益,永远是身处乱世最需要追求的。当然,也有强烈反对梁王代唐,并欲起兵讨伐的,比如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
李克用是梁皇朱晃一生的死敌。当年,他们并肩击败了黄巢农民起义军后,朱晃邀请李克用到汴州休整军队。在一次宴会上,年仅二十八岁的李克用年轻气盛、恃才自傲,喝了些酒后,对比大他四岁的朱晃说了一些不恭敬的话,朱晃一怒之下就想除掉这个狂徒,那样也会在将来少一个对手。朱晃在宴席上隐而不露,等李克用回到驿馆,便命人放火围攻。偏巧遇上狂风暴雨,李克用侥幸逃脱,几百名士兵却全部阵亡。杀李克用不成,朱晃反树立了一个日后最大的也是最近的一个敌人。最后,梁王朝就是灭在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之手,父仇子报,朱晃的儿子败在了李克用的儿子手下。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大梁代唐的消息传来时,别的人都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顶多也就是叹口气,以示遗憾之意,可这消息对徐知诰却可谓当头一棒,他心中的那个天一下子倾颓了、倒塌了,自己整个精气神也全都垮了。自从那年父亲院中饮酒赏梅,突然嚎啕大哭,并向他言明了自家的身世后,徐知诰从来就没有忘了自己是堂堂李姓子孙,没有忘了自己是大唐皇室之后,没有忘了自己肩上担负着的振兴家国的责任。可是,这家,这国,都已经没有了,又怎么去振兴呢?
那天,徐知诰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再也没有起来过,甚至没有动过。可是,他心里明白着呢。他在想自己的父亲,这会儿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出狱以后,自己不是没动过与父亲联系的念头,可每次这一念头刚起,又被自己生生地按捺住了。一来自己出狱是因为扬州大赦,而并不是有证据证明自己是受人诬陷,是清白的。如果贸然与父亲联系,万一消息走露,自己通敌之罪可就坐实了,恐难再有翻身的机会。自己一死倒没有什么,连累了义父和王妃,以及一众兄弟,可就罪过大了。二来,父亲那边情况自己一点都不清楚,他处于怎样的境地?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遭人猜忌?如果是,那自己此举可能就会将父亲送上断头台,一生都难于心安了。唉,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就是明知至亲就在那里,却不敢前去相认,也不能前去相认。
这里的人,包括义父徐温,以及强生、大黑、阿志,都只知道徐知诰是湖州剌史潘荣的亲生儿子,却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是大唐贵胄,是“天可汗”李世民的子孙,因此,也就没有知道,这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现在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失了精神,成了一堆没有生机与活力的皮囊。找了无数的医生,甚至是大小巫师,都没有用处。他们不明白,徐知诰这犯的是心病,除了心药,任何救治措施都是没有用的。
“你要振作起来,振作起来啊!”对着徐知诰,阿志心里这样千万次的叫唤。原本,她是高兴与快活的,整日里与徐知诰、强生、大黑他们生活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似有似无的爱情、清晰可闻的亲情,天天包围着她,萦绕着她,她是那样地心满意足。尽管,徐知诰对自己,有如亲妹妹,甚至比对亲妹妹还好,这让她心里常常有些失落,偶尔也生些小小的恨意。可是,当看到徐知诰这幅样子时,她心都碎了。
湖州,剌史府里,潘荣的精神也崩溃了。大唐终结的那天,他头一回喝醉了,好几天都没有醒来。他心里明白,这大唐终有一天会灭亡的,朝庭暗弱、外藩强悍,皇帝就有如战国时期的周天子一样,天天被人追着问鼎之轻重,没有道理不覆灭。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得让人一下子慌了手脚,一下子没了主意。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对唐王朝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看似忠心耿耿的越王,竟然是所有藩镇与外姓王中,第一个对大梁俯首称臣的,如今又是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只是以前是向着洛阳城,如今是向着开封府;以前拜的是李姓皇帝,现在拜的是朱姓天子。唉,自己以前也真是瞎了眼,还把振兴大唐的希望寄托在这钱镠小儿的身上呢。一时悲从中来,难于自禁。
下一步,何去何从?还会有下一步吗?当年带着儿子逃难进入湖州城时曾经有过的迷茫,一下子又回到潘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