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借粮十万担
杭州,越王府,刀枪如林。到处都有站岗的军士,巡逻的也进进出出,如临大敌。
议事厅里,窗纸重重,烛光低垂。越王钱镠,以及其子钱元瓘、钱塘太守潘荣等心腹将官齐聚一起,正在商议一极其机密之事,那就是该不该攻取湖州?如果该攻取,又将如何攻取?虽说这是乱世,战事不断,可兴兵,仍然不能不慎重。
“潘荣,说说你的意见。”越王钱镠为人谨慎,在做决定之前,总是要多方听取意见,轻易不会下决定。这些年,他越来越重视钱元瓘与潘荣的意见,待他们就如自己的左右手,须臾离不开。虽然他明知潘荣是不主张此时攻取湖州的,因为潘荣担心趁扬州大丧挑起战事,会授人以柄,让人非议。唉,潘荣这人精明能干,什么都好,就是有时比较迂,那是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毛病,自视清高,事事讲究师出有名,事事讲究君子所为。眼下这样的乱世里,不讲理,霸道些,就是真正的生存之道,潘荣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不过,钱镠还是想先听听潘荣的意见,多听,多问,多看,历来是他的长处。“此时攻取湖州,时机正好,请王爷速下决心。”潘荣想也没想,正色道。此言一出,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吃惊不小,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心里直嘀咕:“什么?他说什么?这怎么跟他不久前的想法大相径庭啊?”
“哦,这可不是你以前的想法啊,不久前,你还在阻止我攻取湖州呢,说非君子所为,怎么突然就改了?看来,你有了新的发现,说说你的理由。”钱镠突然来了兴趣,站了起来,向前倾着身子凝神静听。
“我在出使吴国时,亲耳听到以及亲眼看到的一切,让我改变了想法,认为攻取湖州时机已到,且师出有名。”潘荣向在座的这些人讲起了自己出使吴王时的见闻与感受。
原来,潘荣来到吴国后,凭着他出色的洞察力与敏锐性,感觉到吴国新王与属下将领之间总有那么一些不对劲。就拿杨行密大殡的那天来说吧,表面上所有的程序都按着旧例与风俗来,各种仪式都做得圆满,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可他总觉得这表像之下,有些波诡云谲。看那新王杨渥,好似一切都随张颢、徐温摆布,就似提线木偶一样,整天里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伤还是兴奋,一举一动都由着他人。可是,在杨渥偶尔露出的眼神里,潘荣还是看到了一丝别样的光芒。这种光芒一点儿也不热,相反,倒有些冷,不是寒冷的冷,而是阴冷的冷,是蛇蝎一样阴冷的冷。
从这光芒里,潘荣读到了现在的压抑,读到了将来的反抗,读到了勾心斗角,读到了血腥的味道。他断定,这个年轻人是有个性的,绝不是眼前看到的这付样子,他只是暂时在忍耐,在强压着自己的性子,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内心的。过不了多久,他的性子一定会毫无顾忌地显露出来,再也束缚不住了。而张颢与徐温那班功勋将官,又不知收敛,在杨渥面前处处以叔父辈自居,以顾命大臣自居,是断不会让杨渥恣意妄为的。
一个要让自己成为虎,成为真正的虎,成为为所欲为的真正的虎。一个要为这只虎建立一个窄窄的栅栏,建立围困老虎不让它出来的栅栏,让虎在里面安静地趴着。这,就是吴国眼下政局里解不开的死结。除非一方退让,无原则地退让。可谁又会退让呢?因为退让的一方,将永远丧失手中的权力。权力,岂不是比生命都更重要?
如果一方有了解不开的死结,那就是另一方发力的机会。这是战争的又一法则。所以,潘荣从看到这缕光芒开始,就立马改变了想法,将仁义道德收拾了起来,这会儿力主攻取湖州。土地,天下人的土地,有德者居之。在德行的天秤上,越王钱镠显然更重得多。
“父王,潘太守说得有理,这兵啊,我奉您的命令早就给选调好了,正天天操练,就等着盼着您一声令下,挥师出征呢。父王,这回我定当击败刘威那糟老头子,夺回湖州,一雪前耻,也让天下所有英雄知道我们越国虽然弱小,可也不是好欺负的。”钱元瓘早就按捺不住了,就等着父王出兵的将令呢。
“不急,不急,让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也就是说,用兵打仗是一种变化无常之术,需要运用种种方法欺骗迷惑敌人。在孙子兵法里,诡道是一切战略的核心与基础,就是通过不断地制造玄虚,让敌人摸不透我方的真实意图,从而打乱敌人的战略思想,兵力部署和运行节奏,在这种情况下,敌人就会由实转虚,由有备转化为无备。”钱镠不慌不忙,对钱元瓘讲起了孙子兵法。他知道自己这宝贝儿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性子太急,毛毛燥燥的,所以经常有意抻一抻他,磨磨他的性子。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迷惑敌人,从而隐藏自己真实的战略意图呢?强攻是会造成巨大伤亡的,虽胜亦不可为,何况未必有百分之百的胜算。”钱镠皱着眉头,看似在低声向自己提问,其实是向众人抛出了这个难题。
“我们可以向湖州借粮,越多越好。”在一阵沉默之后,潘荣提议道。
“借粮?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众人都不解,乱哄哄地问道。
“好主意,好主意!借粮,就借粮,先借他个十万担。哈哈,湖州已是我的了。”钱镠喜形于色,少见地兴奋起来了。
见大家还一头雾水,钱镠解释道,“今年,我们这雨水偏少,粮食生产比起往年来,至少少了三成,应该不算景气吧,这为我们向湖州借粮提供了充足的理由。这是其一;其二呢,潘荣刚刚出使了吴国,表达了我们的诚心与善意,两边的关系修补了不少,我和老吴王还是儿女亲家呢,我们遭灾了,向湖州借粮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料定,只要我们提出了借粮的要求,刘威就一定会放松警惕,认为我们短时间内不大可能攻取湖州了。试想,一个觍着脸来借粮的人,还会兴起战事吗?”
“殿下英明,分析得透彻,说出了下官的心里话。”潘荣由衷地佩服。众人一听,也都抚掌称妙。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自古都这样。
“还有,从现在起,我们将不再派明骑去侦缉湖州,也不再派小股部队去骚扰他们,装出一幅彻底放弃以战争手段夺取湖州的假象,大唱‘和平赞歌’。刘威是什么人啊,志大才疏,会打仗可没战略眼光,他一定会就此完全放松警惕的。一待时局有变,我们就趁其不备夺了湖州。”钱镠命令道。
“可殿下,您怎么知道时局就一定会有变化呢?万一迟迟不变呢,我们岂不是坐失良机?这绝非善策啊。”大将顾全武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呵,放心吧,时局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剧变的。”钱镠非常自信。因为他还藏着一手没有跟其他人交底,那就是自己和梁王暗通款曲,已派有专人潜往了湖州,欲寻找间隙行翻江覆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