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娃的小眼神儿飘过来，冷淡中带着鄙视，还带着点唾弃的意味，目送着赵军的身影消失。
赵默侧身坐到炕沿边上，伸出手摸摸他的小脑袋，问他：“三娃，想不想上学啊？”
三娃偏过小脑袋来看他，黑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来，半晌，吐出俩字：“上学？”
“对啊，上学。”赵默继续用手掌摩挲着他的后脑勺，三娃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手感相当好，“上学就是……嗯，反正就是去学校里念书，有老师教你，学校里还有很多孩子和你一起玩，还有……”
赵默说着说着就卡壳了，“还有”完就不知道下面接着说点啥好，他对自己上学那会儿的印象只有上学、上课、下课、放学、考试，现在也都模糊不清了，根本不知道学校里还有点啥能吸引小孩子的。
对于他所说的学校，三娃并没有多大兴趣。不过在赵默皱着眉头使劲儿琢磨着说出点能吸引小孩儿上学的地方时，他垂着脸，眸光微微闪动，眼神也愈加深沉：这具身体里被他吸收的记忆内容有限，他需要一个地方来学习关于这个星球、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一切，学校，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娃要去上学好好念书，长大了才能有出息。到时候要是能考上大学，加上你二哥，咱家里就出了俩大学生，大哥这辈子也值了……”赵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一副向往的梦幻表情，显然是被他自己所描绘的未来给诱惑住了。
在他还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时候，三娃悄悄抬起小手，突然捏捏赵默的右脸颊，手指正好戳中他脸上因为傻笑而露出来的那个浅浅酒窝。
赵默回神，反手握住三娃的小手，奇怪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咋了？”
“……”三娃身子一僵，使劲儿抽回自己被逮个正着的小手，脆生生的声音里带上了那么一丝儿窘迫，“我要去上学。”
一听到这话，赵默马上就乐了。他呵呵笑着把三娃抱起来，嘴上念叨着：“上学好啊！上学好！三娃真乖！大哥最喜欢三娃了！”
下午的时候，赵默出去办事，赵军对他的新自行车正在兴头上，一下午都没着家。三娃自己留在家里，按赵军的说法是留他看家。
晚上赵默回来的时候，手里提满大包小包，咯吱窝里还夹着一个蓝色的小书包。他把肉、菜之类的在灶间放下，然后提着一个小塑料袋和小书包进屋里。
三娃果然乖乖坐在炕头上，还是那个盘腿坐着的姿势，小屁股连窝儿都没挪过。听到赵默掀门帘，他侧着脑袋往这边看过来。
赵默人还没上炕，就先举起手里的东西，献宝给三娃看：“看看，大哥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崭新的小书包是天蓝色的，正面印着几朵雪白的云朵，几只憨态可掬的小绵羊正在青草地上吃草。
“这是给你买的新书包。”赵默把书包放在三娃怀里，然后又倒腾着把小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这是文具盒，这是铅笔，还有橡皮擦，呐，这是田字本，琴嫂子说小孩子开学都能用得着。还有这个……”
说着，赵默从袋子最底下掏出一个黄色的东西来，用手一捏，一声响亮的“嘎”的声音响起。他把手往三娃眼前一递，双眼里满是期待地看着三娃，说：“大哥给你买的新玩具，小鸭子，一捏就嘎嘎响，喜欢吧？”
“……”
三娃没说话，左手搂住怀里的书包免得它出溜下去，右手抬起来，捏在赵默举在自己眼前的手中那只黄色橡胶鸭子上。顿了顿，他那两只短手指在鸭子的肥肚子上用力一捏。
“嘎！”
“嘎！嘎！”赵默也顺手又捏了下。
最后，赵默把鸭子往三娃怀里一塞，把他一直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露出那丝儿古怪的表情当作是开心，然后乐乐呵呵地给他收拾书包。
三娃木然地看着面前的赵默把铅笔本子都一样样地往书包里装，手上一用劲儿：“嘎！”
赵军正好满头大汗地回来，一进屋就看到了三娃手里捏着的黄皮鸭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指着三娃手里的鸭子说：“大哥，你怎么给他买了这么个玩意儿啊！”
“这玩意儿咋了？”赵默正在拉书包上的拉链，抬起头来看向他，“琴嫂子说他们家小卖部里这个鸭子卖得最好，小孩儿都稀罕这个。我觉得也是，”他探手过去在三娃手里的小鸭子肚皮上一捏，“一捏就嘎嘎响的多好玩啊！”
“哈哈，是挺好玩的！”赵军捂着肚子，怪声怪气地问三娃：“三娃，你觉得好玩吧？”
三娃没吭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上的小鸭子发出响亮的一声“嘎”来。
晚上赵默炖了肉，又给他们炒了个鸡蛋，把两个弟弟都喂得肚子溜圆儿。因为明天就开学了，赵军今晚上没有去西屋里看书，而是早早地钻进被窝里睡觉了。
三娃也被赵默塞进被窝里，轻拍着给他哄睡着以后赵默才轻手轻脚下炕，准备去西屋里练习他的舞。临走的时候，他特地把三娃一直攥在手里的黄鸭子扒出来，给他放在枕头边，让这只摇摇晃晃的橡皮胖鸭子陪着三娃睡觉。
西屋里，依旧是没开灯，赵默闭着双眼，舞动着身体。黑暗中，他就像是一个神秘而美丽的暗之精灵，又像是一只充满致命诱惑力的欲望之兽，用那能蛊惑人心的美丽身姿让看到他的每一个人神魂颠倒。
这次他的进展很顺利，很快就彻底学会了第十幅图。在享受过每次完全学会一幅图时都会感受到的舒畅后，赵默马上就投入到了第十一幅图的学习中。
第二天，赵默照例不到五点钟就起床，忙忙叨叨地开始打浆子切葱花，一个多月没干，他的手都有点生了。
由于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一中门口暑假里的冷清一扫而空，进进出出的学生们都朝气蓬勃的，脸上都带着久别重逢的兴奋劲儿。
这一开学，忙起来的不仅是学生和老师们，还有学校周边的各种店面、小摊贩们。赵默的煎饼果子车前这一早上就没断过人，他一直没停手地摊着煎饼，车子周围也总是围着几个等待的学生。
忙忙碌碌一大早上，等到上课铃打响，把这一波学生招呼走，赵默才总算是能歇口气了。他粗粗点数了遍围裙口袋里的钱，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他这一出门就在外面呆了一整天，从早上卖到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都七点多钟了。
在家门口把车子锁上，赵默推开虚掩的两扇木板门。天还没有完全黑透，他模模糊糊看到灶间里的大锅盖着锅盖，这才想起来军子这半年开始上初三了，每天都要上晚自习，八点多钟才放学。
东屋里有昏黄的灯光透过门帘照出来。赵默掀开门帘，就看到坐在炕头上的小孩儿那熟悉的小身子，顿时感觉心里一片踏实。
看到他进屋，三娃扭过头看了眼，突然站起来，走到炕沿边，冲着赵默张开手臂：“大哥！”
“哎！”赵默答应着，乐颠颠地跨过去伸出双手把他抱起来，亲亲热热地蹭他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真乖！吃饭了吗？”
三娃搂着赵默的脖子，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表情变化，眼神却比平常柔软很多。他任由赵默在自己脸颊上乱蹭，声音淡然：“去吃饭。”
“好，咱们去吃饭！”赵默用巴掌托住他的小屁股抱起他，掂掂，“好像沉了点。三娃赶紧快长吧，长到大哥抱不动了就好喽！”
三娃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淡淡地说了句：“没事，到时候换我来抱你。”
赵默被他的话逗笑了，满口答应着：“那敢情好，不过就你这小身板，大哥还不得把你压趴下！”
三娃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掩住了脸上的表情。
锅里热着赵军下午放学那会儿回来做的饭，虽然一直盖着锅盖，到现在也差不多都凉了。赵默听到三娃说已经吃过了，就没有再费柴禾生火把饭热热，直接盛上两碗大口扒拉完就算是吃完了。
快到九点钟的时候，下晚自习的赵军终于回来了。他在门口锁好自行车，刚推门进屋，就看到了听到声音迎出来的赵默。
“咋这么晚才回来啊？天这么黑，路上好骑不？”赵默跟在赵军身边打转，“学校里呢？适应的怎么样？同学好吗？有伴儿吗？课难吗？”
赵军直接拐进西屋里把沉甸甸的书包放下，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应付赵默喋喋不休的问题：“路上都有路灯，咱们这片儿有好几个学生，我们一块骑车回来，有伴。学校里也都挺好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他双手按着赵默的肩膀把他转了个圈，然后推着赵默的后背往外走，边走边说：“都这么晚了，你快去哄三娃睡觉。我在西屋里看会书，等会也过去睡觉了。”
“那行，你也别看忒晚了。”赵默被推着往前蹭，到门口了又费劲的扭回头，“差不多了就快过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