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不知道,她在墙角痛哭这一幕,被宁致远看个正着。他在宁宅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端着一杯茶,他只是偶然站到窗口透透气,没想到看见薄云从孟家跑出来。薄云为什么会来找孟琪雅她又为什么泪流满面她看起来好慌张,连鞋子上套着的一次性鞋套都忘记脱下来。
如果此时薄云回头看,就会和宁致远疑惑而关切的眼神撞上,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抽泣着把信放回背包中,慢慢沿着人行道走去地铁站。宁致远目送她柔弱的背影,那个牛皮背包是他特地为她订购的,她还是念旧,忘不了他对她的关怀吧
薄云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宁致远打电话给孟琪雅。
“琪雅,我看见薄云,她从你家出来,这是你刚才突然离开的原因吗她为什么去找你”
孟琪雅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宁致远看见了
她脑子赚得快,马上找到说辞:“还能为什么,来打秋风呗,好像她又缺钱花了。”
宁致远不太相信:“她缺钱可以找我,为什么找你”
孟琪雅随便编排一个理由:“我踩断过她的手,当时她大方说不追究,现在后悔,要我赔偿。”
宁致远叹气,沉默一会儿,说:“琪雅,请你对她和善一点,她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还是个孤女,你就当可怜她吧。”
孟琪雅在电话那边长叹一声,只说:“致远,我没你那么高风亮节,我不喜欢她。”
她迅速挂断电话,幸好不是面对面说话,否则火眼金睛的宁致远肯定会看出破绽。
孟琪雅转而问母亲:“妈,薄云跟你说了什么那封信是写给爸爸的里面有什么”
苏青在喝茶,孟琪雅看见茶杯里的红茶泛起涟漪,母亲的手在抖。苏青干脆啪一声把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有些烦躁地说:“还能有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狐狸精写的还不是狐媚之语,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儿也是幺蛾子捕风捉影,看见你爸的名字就敢上门来。广告对了,那个丫头为什么说她认识你”
孟琪雅鼻孔里哼一声:“凭她也配认识我她纠缠过致远,为了钱。”
苏青冷笑:“原来如此,我还真没错怪她,母女都是一路货色。今天的事儿切莫跟你爸爸提,真是恶心”
这件事越解释越复杂,孟琪雅再不多言,独自回房。苏青拉紧身上的披肩,人到中年,特别怕冷,早早把壁炉用上,她感慨,青春不再啊。薄枫已经死了为什么孟琪雅可能知道更多内幕,可这是家里的禁忌话题,绝对不能摆在桌面上谈。
苏青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下午,烟雨蒙蒙,她等孟海涛吃晚饭,久候不至,不知哪里来的直觉,她让司机载她到薄枫住处,不出所料,她看见了丈夫,薄枫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送孟海涛出楼道口,他们躲在伞下低声絮语,她亲眼看见薄枫踮起脚尖,在伞的遮掩下,他们在做什么,一目了然。
孟海涛在走向自己的车时,也看见了妻子,那一瞬间的尴尬苏青刻骨铭心,时间凝固,夫妻之间最龌龊难堪的一幕,就在无边无际的雨水中上演。她什么都没说,让司机开车回家。从那一夜开始,他们分房睡,直到有一天孟海涛抱着她的膝盖,赌咒发誓说,从此再也不和薄枫见面,并且再也不让她上门教钢琴。她选择了原谅,但永不会忘记。
宁致远回到家中,打电话给李昊。
“帮我查一查,薄云现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经济上的困难。越快回复我越好。”
李昊次日一早就到办公室,告诉宁致远,六中家属区的旧楼正在拆迁,薄云被迫搬家了。
宁致远吃惊不小:“她搬去哪里”
“查不到新的地址,我想,以她的年纪和能力,不可能另外租住。现在她还在上学可以住宿舍,但寒暑假的居所是个大问题。”
“她是不是无处可去”
“有可能,薄枫名下没有房产,家属楼的产权属于六中,薄枫已死,薄云等于是被赶出来的。”
心如刀绞,他的小女孩失去妈妈,连屋顶片瓦都没有了,宁致远眼眶湿润。他捏着眉心,低头叹息,过了一会儿,他嗓子沙哑,对李昊说:“你去开保险箱,把瀚海名居的钥匙给薄云送去,告诉她,不许她拒绝,否则我”他没有说下去,李昊也不多话,马上着手去办。
中午十二点下课,李昊的电话掐点儿打过来,他说话的风格太像宁致远,不愧是私人助理:“小云,我在北门等你,请你一刻钟内来见我。”
薄云很久没在校园林荫道上狂奔了,冷空气让她的肺感到疼,宁致远又有什么新花样她不想去见李昊,但不敢不去,她不会忽略,宁致远手里握着她的小辫子,他要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李昊看薄云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嘴角忍不住浮出一丝浅笑,还和从前一模一样,薄云如果一直这样飞奔,有一天可以成为长跑运动员。
他摇下车窗,示意薄云上车。他不说话,直接把车子开到海瀚名居,薄云抱着双肩包发抖,不会是让她去见宁致远吧他还不死心吗即使她都和麦克当着他的面上演了一出限制级大戏
车子在8栋门口停下,李昊掏出钥匙,塞到薄云手里reads;。
“宁总听说你的事了,你一个女孩子总不能露宿街头。这房子本来就是宁总买给你的,钥匙你收好,住不住是其次,但有个家就有安全感,至少你知道,你不是无家可归。”
钥匙冰凉,搁在手心里,却让薄云觉得捏住火炭,她崩溃大哭,趴在车上,肩膀抽搐。李昊不说话,下车抽一支烟,直到薄云哭够才打开车门,像个大哥哥那样,问:“下课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点东西。”薄云没有拒绝,她最近压力太大了,好想跟人倾诉。
他们走路到附近的小饭馆,随意点了两菜一汤。薄云一边抽泣一边努力吃,下午还有四节课,不吃是不行的。李昊看她的样子,递给她纸巾让她擦干眼泪。
“哭什么天还没有塌,宁总还是惦记你的。你的辅导员和院长还是照样关照你,你在学校不会遇到什么麻烦。钱上面你有没有问题”
薄云扒着碗里的饭粒:“我不缺钱。我伤心是因为,我觉得我和宁总在错误的时间认识,做了错误的事情。如果我再长几岁,或者他不要那么有钱有名,我们不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李昊心里雪亮,不予置评,这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说什么都是多嘴。他给薄云挟菜,让她多吃点。她比母亲刚去世那阵子稍微好一点,但还是嫌瘦。
薄云吃了些饭菜,有了力气,意识到应该跟李昊聊聊天:“李大哥,你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李昊放下碗筷,他突然有想和薄云聊天的冲动:“你想听真话还是场面话”
“你的心里话,我觉得你很神秘,甚至比宁总还神秘。你说你有个昏迷不醒的未婚妻,你还是每天去照顾她吗”
李昊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我已经不用去了,我和她的家人已经决定终止她的呼吸维持装置,让她平静地离去。”
薄云凝固,李昊显得好冷静,可是说出来的消息令人震惊。
李昊接着说下去,好似自言自语,他并不是一定要某个人听,这世界节奏那么快,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谁有空听你掏心窝,说你的悲惨故事。既然薄云想听,那就告诉她,有何不可
“这就是昨天的事,我还没有告诉其他人reads;。其实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但真正下决定是昨天,我去医院的时候,我未婚妻的爸妈正在看电视,新闻放着一条小短片,说一个70岁的老爷爷,骑着三轮车,带着68岁的老伴儿环游中国,很质朴很温馨的画面。他们二老脸上是羡慕的神情,忍不住互相拉着手。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很残忍,因为我的固执,我们三个人的生活重心都是围绕着病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人在转悠。我无法正常工作,没有社交生活,我觉得我可以忍受,但我没想过两位老人家的感受。他们也不过五十几岁,女儿变成这个样子,已是人间惨剧,而这个惨剧足足拉长了两年,七百天,他们每天都面对这样的煎熬,遥遥无期的杳无希望的等待。我才三十岁,也许我还可以守着病床等三十年,可是他们呢他们已是人生迟暮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他们解脱没有女儿,他们还是有很多其他事可以做,可以去旅行,可以上老年大学,可以培养些兴趣爱好,度过平静的晚年”
李昊说得很累,他很想喝杯酒。
薄云替他说下去:“所以,你决定放手,让自己,也让给两位老人家解脱,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
李昊露出坚强的微笑:“是的,我们决定把她的眼角膜、心脏和肾脏都捐献出去,医院正在和我们讨论做手术的时间。其实,两年前她已经被证实脑死亡,这个决定迟了两年,幸好还不算太晚。”
薄云握住李昊的手:“不要难过,她的生命会以另一种形式,在别人身上延续下去。”
“我也相信。我已经给她爸妈安排了去欧洲旅行的日程,让他们好好散散心,把这两年累积的悲伤释放出去,我仍然会善待他们,如对我的亲生父母。”
“李大哥,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李昊笑而不语,告别的时候,他对薄云说:“宁总也是个好人,你不要辜负他。你们的故事,还没有完呢。”
“我和他已经说清楚了,gaover。”
李昊拍拍自己的胸口,对薄云说:“问一下你的心,它还是会为那个人而剧烈跳动吗分手如山倒,爱去如抽丝。我很清楚,忘记一个人,一段感情,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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