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口一热，便道：“这么晚了，小主怎么来了？”
玉贵人隔着窗道道：“我啊，本来是在院子里吟诗，突然听见你这边有响动，原来是你发梦，说梦话。”说罢，便用帕子捂着嘴笑。
孔小南越发不好意思，便道：“小的发梦，扰了小主了。”
玉贵人仍是笑着说道：“我问你，你适才梦见什么了？不停的喊着‘你别走，你别走’，你要让谁别走？”
孔小南窘得一张脸通红道：“小的也忘了做了什么梦……”
玉贵人道：“罢了罢了，我猜你定是梦到了仙女，羞得不敢告诉我。”
孔小南只低着头不做声。
“哎，你干嘛总低着头？我又不是华妃娘娘，哪儿来那么多规矩，快抬起头来！”玉贵人道。
孔小南听玉贵人要他抬起头，急忙照办，二人四目相对，玉贵人吃吃的笑：“你瞧瞧你，我又不是老虎，你还怕我吃了你，连看都不敢看我，还是嫌我生的难看，不爱瞧我？”
孔小南连忙道：“不不，小主花容月貌……”话说了一半，便觉冒犯，奴才怎么能当着主子的面称赞主子美貌？于是住了嘴。
玉贵人笑道：“你夸我好看，我便高兴，咱们玉粹轩规矩少，你也不用那么拘束，只把我当做个小宫女，小太监，这样不就更好玩儿些么？”
孔小南惊道：“不可不可！”
玉贵人撅嘴道：“有什么不可？我性子就是这般无拘无束，你若是推脱，便是惹我不高兴啦！”
孔小南见玉贵人带着怒气的小脸，只觉得这样的怒气比别的女子的笑脸都好看一万倍，于是说道：“小的听小主的就是，只是，小主，都这么晚了，小主还不睡么？”
玉贵人转怒为喜道：“我睡不着，在院内吟诗，我记得你那道燕窝刨冰的别名便十分风雅，叫做夏木阴阴。”
“难得小主还记得。”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我看着秦观必定和我一样，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夏天这么热，他竟然也觉得可人。我便是这个样子，不管有什么伤心事，只要一有好玩的，好吃的，便全抛在脑后了。”玉贵人道。
孔小南忍不住道：“小主年纪轻，少年不识愁滋味便是如此。”
玉贵人道：“怎么？年纪轻便不识愁滋味了么？我最该发愁了，天天闷在宫里，除了华妃姐姐，没人愿意和我说知心话儿！对了，你见过皇上吗？”
孔小南道：“小的卑微，自然没见过。”
玉贵人道：“我也从未见过，哎，华妃姐姐说等我病好了，便将我引荐给皇上，我真是愁呀，我从未见过皇上，皇上也从未见过我，若是皇上见了我不喜欢我，我见了皇上不喜欢皇上，那岂不是麻烦了？”
孔小南道：“小主说笑了，皇上乃天子，天子还会有谁不喜欢么？虽未见过，但见过后，必定会心生爱慕。”
玉贵人道：“爱慕？我闲时读书时常看诗人说起，只是看，却不懂其意，昨日读司马相如的《琴歌》①，便觉差异：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孔小南心想，这思之如狂的滋味，我可是最能体会的。
“既思之如狂，为何到头来却又要纳妾？”
孔小南道：“世上虽有薄情寡义之人，但并非人人如此，陆游与唐婉便是一对榜样。”
玉贵人想了想道：“罢了，真没意思，薄情的能在一起一辈子，真正深情的却不能长相厮守。我想吃点爽口的东西，你给我做些来。”
孔小南求之不得，忙道：“好好好，小主稍等，小的马上做了叫人送来。”
玉贵人道：“哎呀，这么晚了，他们都睡了，咱们到厨房去，你一做，我一吃，岂不方便？”说罢转头就朝厨房走去。
孔小南忙跑出屋子紧跟其后道：“小主，膳房污秽之地，小主去不得啊！”
玉贵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小心惊了上夜的太监，你小点声！我日日吃得东西都是膳房的，膳房若是污秽，那我岂不是吃了一肚子的污秽之物！”说罢仰起脸道：“我从未去过膳房，正好去玩一玩。”
孔小南无奈，又怕说话惊动了人，只能轻手轻脚的将玉贵人带入了膳房。
玉贵人一进膳房，摸摸这里，动动那里，觉得新鲜无比。
孔小南支起一张红木小桌，让玉贵人坐下，说道：“小主想吃什么，奴才即刻便做，这里不能久呆，还请小主从速。”
玉贵人道：“我想吃扬州酱菜……，配着清粥，还要蜜饯樱桃，小炒肉，最后还要一碗豌豆黄儿。”
①《凤求凰琴歌》，全文如下：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再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想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司马相如年轻时追求卓文君，二人私奔，成为一段佳话，但多年后，司马相如却想另行纳妾，卓文君以一首《怨郎诗》使司马相如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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