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唐瑜的问题,朝一桌子菜的上方挥了挥手,深吸一口气,他闭起眼睛赞叹道,“真是好香。”
唐瑜勾了勾唇角,自然她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有自信的。
凤息睁开眼,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菜,猛地点头,“很好吃。”
“对吧?”唐瑜笑起来,“以后有我在,你这个神仙可以不要辟谷啦。”
凤息还在久久回味,忽然瞥到此刻唐瑜的笑靥,心中不禁感慨一片,不知不觉也是过去好几日,这几日他竭力做到不闻不问,而她亦能坚强地当作放下过去。
想她虽是像如今这样笑靥如花,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每一个入夜眼前的女子都是如何辛苦,把流出来的眼泪再生生咽回肚子里。
一个人的习惯哪能那么容易说换就换,说改就改。
凤息微微笑,“自然,这么能有口福的事错过可是人生大憾。”他下意识的脱口道,“终于瑜儿的手艺只有我有福享到了。”
话一出口已收不回去,凤息当下便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去夹菜的手不由顿住,慌忙抬眼去看对面默不作声的唐瑜。
终是不可避免地还是想起他来,从前的从前只有他吃自己做的菜,自己每做一道菜都是他先品尝。
时间恍若瞬间凝固一般,凤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唐瑜忽然摆了摆手,“嗨,那是什么福气啊,那是凤息陪在我身边,我应该做的啊。”
她摆动的手恰好挡住了自己微微闪烁的眼睛。
凤息的心一阵疼,他轻轻放下筷子,桌上的红烧狮子头还在继续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下回也教我做菜好吗?”
听到声音,唐瑜微微抬起眼来,凤息眉眼带笑,温润如玉。唐瑜不解地望着他。
“教我做菜,得空的时候我也能做给你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就不信到时候我这个做徒弟的会比你这个师父差。”
唐瑜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你说什么呢,谁答应教你做菜就要你拜我为师?你的师父可是青冥帝君,我可高攀不起。”
凤息一手拖住下巴,“青冥?”他淡淡道,“他才不会管这些,我猜他现在一定还在放生池边上喂鱼。”
“他喜欢喂鱼?”
“嗯,他可无趣了,不是闭关就是喂鱼。”
遥远的云琅山上,正悠闲喂鱼的青冥帝君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
岁月宁静悠扬,眼看着深秋逐渐已经接近了尾声。
白司离一个人静静躺在树下,任幻境中的梨花如纷扬雪一般纷纷落满肩,落满身,落满他的眉眼。
而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身月牙白衣拂地,黑发如墨如缎,他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嘴唇却是苍白的没有血色。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宛若蝴蝶的羽翅,他安静的,就像失了魂一样,只是他如今也不就是一缕残魂鬼魅。
手边是倒翻的翡翠酒瓶,涓涓醇酒从瓶口流出来,湿了他的衣袖,他每日每夜醉着,抑或说留恋在自己制造的幻境之中,心甘情愿被深深困住。
梨花就不易醉,醉尽一杯梨花殇。
‘阿霓……’只有眼角湿湿的泪痕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心痛让自己知道还活着。
有人走了过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颤抖地拂过自己的眉眼。阿霓……
从上面猝不及防湿湿地落下一滴水来,温热的,仿佛要唤醒他。是酒吗?不是,酒是没有温度的,倒像是人的眼泪。
“阿霓……”
喉咙像火烧一样,白司离的口中喃喃溢出这两个字眼。
眼睛痛的睁不开来,却有光线隐约射入。
“哔哔……”
不想自己这一睡便是睡了这么久吗,还是一醉就醉了这么久,就像醒来便是几个世纪。
“玄赐。”
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白司离动了动闭着的眼睛,眉头深深一蹙。
是她吗……
再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睁开眼睛来,光线跃入眼睛一阵头晕目眩。
“哔哔,哔哔……”
是小彩。
白司离皱紧了眉头,是,小彩还在呢。
“玄赐,你醒了。”
蓦地睁开眼睛来,再不管酸痛,琥珀色的瞳仁登时一缩,眼前的那个人赫然竟是一身罗衫美目含泪的纤云。
白司离几乎是下一秒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发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说,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他忽然莫名的愤怒让时间在瞬间静止了,纤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梨花飘飘悠悠恍若提前到来的漫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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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儿,瑜儿。”
“嗯?”
“该你了。”
唐瑜蓦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眼下自己的白子早已被凤息的黑子团团围住,已经寸步难行。
“哎呀,输了。”唐瑜刚拿起的白子又重新放了回去,长长呼出一口气。
凤息勾了勾唇角,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棋盘上捡棋子,另一只手扶着落下来的袖子,他摇摇头,“是你每次与我下棋都心不在焉罢了。”
唐瑜撇了撇嘴,“哪有,明明是凤息你的棋艺要比我高太多。”
“又是这句话,你若认认真真与我下一盘,我也未必能够赢你。”说到这儿,他忽然抬头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或许,我会输的很惨呢。”
“你又在说笑了。”
“那你同我说说方才下棋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唐瑜顿在那里。
眼前的女子一身粉色素雅衣裙,青丝散在身后,只在头顶绾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她的脸上未施脂粉,姿色天成,忽然想起上一次与她对弈是在梨花小筑,那时她亦输给了他,原因是想着白司离夜里失眠的原因。
而这一次呢,这一次她心不在焉又是为了什么。
“我在想晚上的时候我们吃什么?”(作者有话说,作者承认自己笑了)
唐瑜眨了眨眼睛。
凤息被她说笑了,他把黑子全部捡回盘子里,认真问她,“那你想好了没有,我们这次是吃冬瓜还是南瓜,青菜还是白菜?”
唐瑜摇摇头,“吃土豆。”
说着,倾身向前,一拂衣袖将棋盘上的白子扫到自己面前来。
窗外有些起风,跃进屋子里来,微微掀起女子的墨色长发,唐瑜顺手将额前的发丝缕到耳后,凤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我要长肉了。”
唐瑜笑起来,“那样才好,凤息你很清瘦。”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以后有我在,就不怕你看着你像风一吹就倒了。”
凤息忍俊不禁,“我看起来风一吹就倒么?”他摇摇头,“哪有这样病怏怏的,那是仙风道骨明白吗?”
“不明白。”唐瑜拂袖,落手就是一颗白子,“该你了,这一次我一定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凤息淡淡笑道,“好,这一盘若是你赢了我们就吃土豆,你若是还输我们只好吃大白菜了。”
唐瑜目光一闪,“好啊凤息,就这么说定了。看来今晚我注定要爆炒土豆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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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的东南方有一座矮山坡,已是深秋,坡上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一日里,竟落下漫漫一山黄叶,远远望去,宛若在山坡铺上天然的落叶毯子。
忽然想起还在青丘的时候,白司离默默陪在自己身边,为贪睡的自己轻轻覆上落叶小被,而如今,这一切都随风而逝了。
深秋的好日子,丝丝云卷,天空显得格外高耸,凤息便带着唐瑜躺在斜斜的矮坡上,身下是松软的落叶,她看着深蓝高远的天空出神。
凤息在身边缓缓吹起了紫陌萧,一时鸟雀停止了欢唱,仿佛连树叶都停止不动,天上的云彩亦是如痴如醉了。
箫声悠扬,在广阔的世间,空中的棉云渐渐幻化成白司离的模样,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片虚无。箫声断断续续,竟不知为何听出了眼泪。
“早料到你会难过,我便不吹了。”凤息放下手中的紫陌萧,看着仰躺在身边的唐瑜,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事,是你吹的太好听。”
“好些日子终于平复了心境,如今红着眼睛掉眼泪的,不都是我的过错?”
唐瑜干脆地抹了一把泪,赌气道,“我才没哭,只是这风沙吹进了眼睛里。”
凤息浅浅地笑笑,方才并没有什么风,他一个俯身凑近她,“真的,眼里可还进了沙?”
眼前的光线忽然被挡了住,接着是凤息温和的笑颜,他的发丝垂下来,落在唐瑜身侧,他的瞳仁发光发亮,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脑海中一闪,望进他此时近在咫尺的瞳仁,记忆深处不知为何一痛,印象中是谁这样近地低头看着自己,温热的鼻息,深情的呢喃。
眼眶又是一热。
凤息皱了皱眉,“怎么又哭了。”他伸手用拇指抹去唐瑜眼角的泪痕,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若觉得心里难受我们回去可好。”
唐瑜摇摇头,“不用,我很喜欢这里。”她止住哭泣,忍不住抬起手来去碰凤息的眉间。
冰凉的触感自指腹传来,凤息不由一怔,身下的人闪着泪光,一寸一寸地抚着他的眉眼。
“凤息,别再皱着眉头了。”唐瑜的指尖在他的眉宇处划过一道轮廓,“你是神仙,神仙本来就该无忧无虑的啊。”
唐瑜渐渐收回手,下一秒猛地被凤息反手擒住。
“你可知你方才这样做的后果?”
唐瑜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阵风拂来,吹起他的发丝,他雪白的衣襟,目光炽热,宛若升起的一团新火。她张了张嘴,“凤息,你……”
顷刻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她的那团火焰一点一点散去,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凤息似乎极度隐忍着,他久久地注视着身下的人,最终俯下身去,亲吻了她的额头。
唐瑜的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一团黑影压下来,随后额间一片柔软温热,一晃神才亦是到是凤息的唇。
她惊呆了。
凤息起来翻了个身子往唐瑜身边躺下,用手臂枕着后脑勺,半晌望着天空喃喃道,“瑜儿,往后的余生都由我来陪着你可好。”他似乎又在自言自语,目光带着浓烈哀伤与憧憬,“我如今不再是苍崖的仙人了,而与你一样拥有一颗凡人的心。”
唐瑜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够在我身边。晨起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什么都好。起风时留在屋中,若是晴天便出去采撷。”凤息出神地望着天空,已然不知唐瑜何时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她只是听他说,不动声色地觉得心酸。
凤息轻轻叹息,声音不易察觉地有些颤抖,“你若是觉得倦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别忘了带上我。因为我想,每个夜晚都在有你的地方睡去。”
他虽是仙风道骨,可胸腔里终究藏着一颗凡人的心,想要去爱的心。白司离说的没错,凤息终究不是神,他仍能选择拥有凡间的爱恨嗔痴,七情六欲。
风起的大了,仍遗留在枝头的枯叶开始摇摇欲坠,然后纷纷往下落。
一片,两片,沙沙地落在躺着的两个人身上。唐瑜闭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她忽然觉得此时凤息和她一样,他们和这些纷纷凋落地落叶一样。
漫无目的地,孤单地,一开始以为拥有全世界,身边拥有很多人,满树的芳华都为它而光彩,而后来才明白过来,这只不过是上天与它开的一个玩笑。
命中本该孤独一生的,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去陪伴。
而凤息的那些话,正好让她明白过来,原来凤息对她的奢求,正是她在白司离身上想实现的所有愿望。
?
回去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落日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唐瑜忽然想起什么来,从怀中摸出碎成两半的玉佩放到凤息眼前,“我这随身携带的玉佩前些日子碎了,你可有办法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凤息低头去看便是一惊,问道,“这枚兰溪玉佩是你的?”
唐瑜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我自出生以来便有了,怎么了?”
她颇有疑问,难道凤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玉佩是自己的么,玉佩碎了她觉得分外可惜,并且答应过逝雪深要好好保护它的。
凤息毕竟身怀法术,想着他些许能让这玉佩恢复原状。
“这玉佩是灵物,自然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凤息淡淡道。
唐瑜不禁释然,不料凤息又微微蹙眉,“只是,只有它最初的拥有者才有这个能力,他人无计可施。”
“它最初的拥有者不就是我?”
凤息若有所思地看着唐瑜,一双美目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看透。
他摇摇头,“瑜儿,这枚玉佩最初的拥有者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