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阵连续的敲钟声中渐渐醒来,让我感到惊奇的是,我只数到了6下,那声音便停止了。这恐怕是我很长时间以来,醒的最早的一次。月份牌上显示,今天是星期一,是学校强制要求每位同学必须穿上白衬衣、蓝裤子的日子,因为今天学校要举行每周一次的升国旗仪式。
我首先想到了马映萍,这两天她总是第一个到校,为我们班开门,然后站在教室门口检查我们的仪表美。那么经过昨天夜里的一场危机,她今天还能否按时到校?想到这里我决定破天荒地早起一回,到学校去确认她的情况。
操场上已经聚集了10几位五、六年级的高个子男生,他们穿着精神抖擞的蓝色运动服,正在主席台那里压腿。这是我们学校新组建的长跑队,他们每天早上都要长跑一圈1万米,此时他们刚刚跑回来。因为训练的路线是在盘山公路上,从学校到村子以东的大水库,所以目前只选拔高年级同学参加。
当我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都以一种质疑和高傲的眼神看着我。我明白的他们的意思,我既不是班干部,也不是运动员,却着装整齐的一大早来到校园,图的是什么呢?
马映萍没有来,教室的门也就没有开,我无所事事,只能焦急地站在教室门口来回踱步。
逐渐地,有几位穿着像我一样的其他班同学走进了校门,那些穿着蓝色运动服的高个子男生见到女的,就全都把脚抬得高高的,把腿伸得直直的,一边炫耀他们强壮的体魄与矫健的身材,一边言语轻狂地叫着她们的名字,然后说道:
“来这么早干嘛呀,是不是为了看我们训练啦?别走呀嘿,等会哥几个给你们跳段迪斯科!”
那些女生中,有胆子大的翻着白眼骂他们:“臭狂德行吧,不要脸的!”也有胆子小的不敢发言,低着头、红着脸跑掉了。
其他班的教室陆续地吱呀呀开了门,但是马映萍却还是没有来。我突然想到,如果是马映萍面对这几个男生轻狂地举动会是什么样子?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恐怕不太会泼辣地骂人,但也不至于不敢发言,她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但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就可能越是害怕或更加地者厌恶。一个念头闪过了我的脑海,我决定到路上去迎她!
就在我走出校园再次经过那几个男生的时候,他们的语言轻狂中又带有严厉,他们说道:“嘿这孩子,不上学干嘛去?你是不是想逃学?”我用眼睛余光扫着他们,觉得他们似乎是要伸手抓我,于是我也不答话,而是低着头向外跑。我听到他们在后面议论道:“听五葫芦说这孩子脑子有问题,缺心眼!”另外一个说:“我看也是,你看他穿的跟卖估衣似的,也不是运动员,也不是班干部,大清早的自己跑到教室门口罚站……”
我沿着胡同向着马映萍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她会经过哪里,生怕与她走差了。然而没走多远,我就看到远处有两个女生,她们都穿着白汗衫、蓝裤子,胸前系着红领巾,其中一个的白衬衣扎在蓝裤子里。这不正是马映萍吗?另外一个是假小子王艳。
我看到她们两个虽然是结伴而行,但却都是慢吞吞地迈着小碎步,想走又不敢走的意思。于是我向着她们大叫:“马映萍,王艳!”她们两个停下了脚步,老远看着我,我便迈开腿跑上前去。马映萍一看是我,就气呼呼的把脸侧过去,然后用眼角看着我说:
“我昨晚做了一宿的恶梦,不想大清早的还就看见了你,倒霉倒霉真倒霉!”
“马映萍别生气了,别生气了。”王艳一边关切地说着,一边轻轻地给马映萍的头发“呼噜呼噜毛”。
我看到她们两个人的样子很可笑,又想起来昨天夜里我把马映萍背回家的情景,结果脸上居然笑了出来,我对她明知故问道:
“你昨天晚上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在河里蹦了!”王艳白瞪了我一眼,说道。
“什么?你梦到我啦?”我兴奋地问着马映萍,但很快就醒悟了,王艳说的那句话不是好话。这是我们这里人的一句口头语,是专门对付那些伸着脖子问你梦境的人用的。
“那几个运动员回班没有?”马映萍没好气地问我。
“没有,还在主席台那里压腿呢!”
“这帮男的!”王艳气愤地说:“他们天天在那压腿,看见马映萍就贫逗,真不是好人!”
听了王艳的话,我想我真的没有白来,于是就对她们俩说:“你们跟我走吧!”然后就扭回身,朝着学校走去。
多数班级的教室都已经开了门,但是那几名运动员却还是在那里压腿,就好像生怕落下一位同学看不见他们似的。他们非常自豪自己穿着运动衣、当作运动员的这种特殊身份。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闲话,我一个人率先走进了校门。但是我并没有往教室那里走,而是走到了主席台的边上。那几个男生看到我又回来了,全都笑嘻嘻地看着我。只见我把一条短腿抬起来,也放到了主席台的沿上,学着他们的样子压起了腿。我的举动引起了他们捧腹大笑,其中一个指着我的裤子朗声说道:“你小心别把裤子撕开啦,哈哈,这孩子脑子是有问题,这孩子脑子是有问题,哈哈……”
就在此时,王艳趁乱已经拉着马映萍的手跑了过去,一名运动员看到了马映萍的背影——因为她的背影是白衬衣扎进了蓝裤子里,所以太好认了——但也为时已晚,所以他只能扯着嗓门大喊道:“马映萍,别跑呀,来看我们哥几个给你跳段迪斯科!”马映萍与王艳都没有理他,他失望地转回头,一看就到了我的白衬衣居然也是扎在蓝裤子里的。
他们中间有一位六年级的同学外号叫做“大灰狼”,这到不是说他人坏,只是因为在一次“六一儿童节”的联欢会上,他在一个节目中扮演了一只大灰狼,而扮演小红帽的正是李圆圆。从此大家就都叫他“大灰狼”,他也不恼,日久天长这就成了他的名字了。
大灰狼长得又高又瘦,黑而结实,他站在我的面前,弯着腰说:“听说第一天你就让五葫给打了,打你哪了?你说你惹他干什么,你以后离他远点,不然你可不经他打!”另外一个说:“这孩子脑子有问题,缺心眼!”大灰狼继续说:“他在你们班看女同学不?别看他蔫不出溜的,他可不是好人!”另外一个又说:“把你们班的女生看住了,五葫芦可不会跳迪斯科!”
从这天起,我每天早上都老早的到达那条胡同,看到马映萍和王艳走过来,或者是她自己走过来,我就跑到主席台那里去和那伙与动员们一起压腿。我每天都能换着新花样,今天这个动作不会,明天那个动作不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全都看着我哈哈笑,并朗声说道:“这孩子脑子有问题!”大灰狼先是教我竖着压腿,后来又教我横着压腿,我被疼的呲牙咧嘴,脑门子上净出冷汗;后来他又教我高抬腿跑、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躺在垫子做仰卧起坐;再后来他又教我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卷杠,最后还有转杠,或前后转、或侧身转。有一次我在练习转杠的时候,被一位路过的女老师看到了,她问运动员们这孩子是不是个“二拉蛋”,运动员们说:这孩子缺心眼,脑子有问题!
在这一周多的时间里,虽然每天早上我都会遭受大灰狼1个小时的艰苦训练,但是我的心情却很舒畅,在班上谈笑风生,晚上一觉睡到大天亮;在班上,吴富禄也没有再找过我的麻烦,整天蔫头耷脑的沉默不语,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星期六上午的最后一节班务会上,马映萍据理力争,为我争取到了一朵小红花。理由是我在这一周的纪律方面比上个学期进步很大,关心集体、团结同学,不迟到、不早退。王老师听了也很高兴,他兴奋地说:“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在上个学年几乎没有一件好人好事的徐丘海,却在这个学期打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看来教育不仅要讲究方式方法,更要结合多年的教学经验。星期日我会把你们对方老师的问候转达给她,同时也要把我这一周与你们的相处的心得体会告诉给她!”说到这里,王老师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如果她后悔了,你们愿不愿意让我走,让她回来呀?”
“愿……意……!”同学纯洁地回答着。
“嗯?!”王老师撅起嘴、瞪起眼!
“不愿意,王老师我们不愿意!”同学们踌躇地回答着。
王老师拿出了一盒红色的印泥,又拿出来一根白色的萝卜。他举着那根萝卜说:“这是刘校长专门为咱们班精心雕琢的,来之不易呀!我希望大家都要好好表现,我们齐心协力为了它而努力!”
他说完,就走到了教室后墙上的光荣榜,吴德君与范德水一同蹭蹭地站了起来,说道:“王老师我来,王老师我来!”王老师却让他们坐下了,而是自己亲手用那根萝卜在我们的名字后面戳上了一朵朵的小红花。这是新学年的第一朵小红花,它绽放在了含我在内的10位同学的身上。而吴德君禄与范德水的名字后面,却是空的。
放学的时候,他们两个簇拥着吴富禄往外走,我听到他们高声说道:“闹了半天是个萝卜章,白给我我也不要,哈哈哈哈……”
星期四的那天夜里,我的那个弥留之际的姨奶奶终于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停灵三天,准备星期日出殡。星期六这天的下午,从山外面又回来一位穿着时髦的姐姐,她叫李春荣,是我这个姨奶奶的亲孙女。她比李圆圆和大灰狼都要大上5、6岁,在山外面也不知道上的什么学校,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起话来总是满嘴外语。她一会说:“MyGod!这是什么路呀?”一会又说:“MyGod!家乡为什么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