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国货专柜上了一个新的促销，看起来年纪不大，每天都画着大浓妆，客少的间隙里还要拿出粉饼来补一补妆，一天要补上很多回。
我跟她不是很熟，也没打算要变得熟。我不想承认是被林可欣伤了心，对结交新朋友这事儿总是心存芥蒂的。
不过看起来她倒是很愿意来主动结交我，我怀揣着小人之心去揣测，大约就像最初我连一块儿肥皂都卖不出去，林可欣却轻轻松松的让走进她柜子的人“满载而归”时，那种迫切的想要跟她变得熟络的心情是一样的把。
三个月的促销加摆夜摊，差不多让我练就了金马影后的演技，大约有个电视剧找我演个什么依靠油嘴滑舌、阿谀奉承的小人，我应该至少能得个最佳配角奖。
然后那姑娘就常常凑过来，一脸羡慕的、毫不避讳的赞叹：“你好厉害！”、“你怎么那么厉害！”、“快教教我！”、“你好会卖货”等等不再一一列举。不过要是真的去一一列举，估计几十万字的篇幅也不太够。
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的想要跟我变成“好姐妹”，我都是无动于衷，始终保持在普通同事的层面，绝对不多踏一步。经历了这些的我，坚信“好姐妹”这种东西，只有校园里才能培养出来。
当天中午，她趁着午饭的时候塞了我一只卤蛋，我问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赶紧笑了笑，否认道：“没有啊，就是正好买多了，咱俩是好朋友嘛你不用客气。”
我挺冷静的，看了看我碗里有什么可以回礼。扫了一圈，心不甘情不愿的把一块炸鱼排夹到她的餐盒里。
“呀，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她笑眯眯的说。
我内心其实是无比悲愤的，因为一大块炸鱼排的价值明显过了一颗真空包装的食卤蛋，并且我本身也并不是太喜欢吃鸡蛋，因为讨厌鸡蛋黄难以下咽，只吃蛋清又特别浪费，所以除非在家可以丢给我爸，或者男朋友在身边才会吃。
但是鱼就不同。我爸天天钓鱼，我从半大不小的年纪就开始早饭是鱼汤，午饭是炸鱼，晚饭是炖鱼的吃，如果哪一顿没有鱼那简直不能叫吃饭，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咱家人，放个屁都是鱼腥味。”
对我来说，这块儿鱼排差不多等同于馒头米饭之类主食。但是其实实际上我也得吃面食谷物，平时都是一块鱼、一份菜，一盒米饭。只不过今天鱼排猛地涨价了，快餐阿姨说今天的鱼排格外大，她是按斤买回来然后零售给我们，结果鱼排突然变大使得她切也不好切，原价卖又不赚钱，只能涨价。
然后现在这块儿鱼排，被这姑娘一边愧愧的笑着叨念：“真是的，你看你那么客气。”一面毫不客气的夹在筷子中间开始吃。
我琢摸着这颗卤蛋，我是开封吃掉还是放起来，感觉打开吃掉如果留下一颗蛋黄就会被人看出来我其实并不喜欢吃蛋。但是如果放起来不吃，那又要被追问“为什么不吃呢？是不是不喜欢吃鸡蛋？”等等问题，然后我就还得想出诸如“不饿、下班吃”等等蹩脚的理由。
前面三分之一的人生里，完全没能感受原来人际交往是一门如此深奥又费脑筋又没太有用的……技能。
我正怀揣着一个英勇就义的威武想法，那就是干脆连同鸡蛋黄一块儿吃掉吧，反正也是没有多大的仇，咽不下去多喝两口水就完了。结果耳边上冷不丁的传来：“想什么那，一个鸡蛋也至于想嘛，难不成盘算减肥？”
我被吓了一跳，抬眼看着这个正在餮食我的鱼排的人，浓郁的烟熏妆，两只眼睛被黑色眼影画的都快找不到眼珠子了，偏偏还能在这种状况下，让人很轻易的捕捉到她神情里的真诚，简直不大容易。
我顿了顿，构思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别扭的借口：“已经吃饱了，但是还想吃这个鸡蛋，但是吃了又撑，所以想是吃呢，还是不吃。”
“就为这？”她大惊小怪：“你真是喜欢思考。”顿了顿，又来跟我说起让我叫她销售的窍门的事儿，就问我：“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外向的性格，怎么买起东西来就那么厉害呢？反而是我，我全家、我同学都说我是废话精、话唠，可是怎么就感觉跟顾客完全说不上话。”
不是个外向的性格。
我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林可欣还问我：“林晴爽，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废话那么多。”
我又想起来，很久以前，大学里的同学、老师，全都管我叫做“贫嘴大王”。
结果现在，我反而在同事眼里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人不能总是沉浸在不开心的事情里，总得积极乐观的面对未来，于是我笑了笑，说：“我是慢热，不跟你一样，自来熟。我这套推销的方法是跟在你之前那个国货促销学来的，她才厉害，等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慢慢教给你。”
当天下午，我们就变得熟悉起来。与同事建立良好的友谊，真是一件无比简单的事情。66续续的来了几个顾客，由于我们两个专柜离得近，大多数都是在她那边转一圈儿，再到我这边转一圈。
基本上在她那里空手而来的客人，总能在我这边买走点儿什么东西。
事后她更加崇拜我，硬是给我评了个什么“年度十佳促销员”，我想起大学的时候，我还笑眯眯的跟校医院的校医老师开玩笑，评他个“十佳道德模范”。是不是年轻人，大多数做的无聊事情都差不太多？还是其实我曾经也有跟面前这个小姑娘一样的开朗乐观、厚脸皮？
答案有些残酷。我才毕业一年而已。
我对她大概是算不上倾囊相授，但是差不多能算得上尽心尽力了。其实销售这种事情，真心是没什么好教，得看自己学、自己模仿。
不过好在她悟性挺高，至少上起道儿来比我从前快的多，才两三天的时间就已经有要出徒的迹象。这就导致她越的喜欢给我买卤蛋，而我又不好意思说不爱吃，只能每天愁眉苦脸的硬吃下一个鸡蛋黄。
由于投身微商，我每天都得时刻关注着手机，只不过现实却没有像想象的那么顺利。无论我多么频繁的看手机，生意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冒出来，我想可能还是微信上好友太少，叹着气想，晚上又要跑大学。
然而此刻身经百战的我，脑洞就不是一般的大，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以提高收入的办法，只不过估计这是违规的。那就是卖私货。
顾名思义，就是顾客前来买我厂家的东西，我顺手再给人家搭配上利润更高的我自己的货。
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绝对有奸商的头脑，等到我也终于牛逼哄哄的有了第一次成功经验以后，我又觉得自己不仅又奸商的头脑，而且又奸商的胆量。
只不过事实是，在促销界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行业内公开的秘密，就连门口买康师傅冰红茶的妹妹有时候还会推荐顾客买汇源果汁。大约只有我自己以为是我自己原创的“损招”，简直不要太聪明。
根本就是简直不要太自大。
就这样又过了十天半个月，我的诡计屡屡成功。因为只要是肯出钱买的顾客，都是不会举报你的，多数时候由于不用开单子，能肆无忌惮的跟我讨价还价，他们还会觉得自己赚了。
我唯一的疏漏，大约也算不上疏漏的一件事情，就是被烟熏妆现了。
那天我在出了一套保养品以后，看见四周无人，于是跟顾客“闲聊”我自用的一款精华，配合着厂家的保湿套装不知道有多润。
顾客自然而然的被我的“闲聊”套住，最后她心满意足的拿着保养品走了；我心满意足的把这笔“外快”踹进口袋。
烟熏妆忽然问我：“你刚才最后搭配的那个精华，为什么是直接付给你钱？你这样被抓住要开除的，咱们有规定钱必须进收银！”
我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由于离得太近被现。我又开始苦思冥想一个借口。于是说：“这是厂家批给我的赠品，条码扫不出来，我就直接把钱收了。”我觉得这样说，至少好过直接承认我卖的是自己的东西。
她就像是学到了一样，“唔”了一声以后，问我：“我要是有了赠品，也可以这样卖？”
我耸耸肩：“随你啊，不过这都是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不然就得开除。”
又过了三五天，又是一个不小心，她看到了我出的所谓“赠品”其实并不是我的专柜品牌。
离得太近了，果然是瞒不住的。不过好在她人也不坏，我不太防她，因为左右也是防不住了，于是干脆跟她讲起来其中的窍门。
然后又过了几天。临近年根。
店面经理过来找我，说：“林晴爽，你来一下。”
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开罚单，罚你的钱。我估摸大约我用手机看微信上的生意，被现了。想着兜里正好有五十块钱，把罚款交了就算了。
不过她这次倒是没给我开罚单。
她给我开的是辞退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