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窗户桔黄色的灯光灭了,秦伟慢慢回到车上坐下,一言不发。
李刚叹了口气,认命地发动车子,向他家驶去。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秦伟紧绷的脸色慢慢松驰下来,对身边的人再不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严酷了,李玉悄悄松了口气。
李刚仍每晚在夜幕降临之时开着车陪同秦伟到毛洁的楼下,看他虔诚而热烈的凝视那扇千年不变的窗户。
毛洁脱掉厚厚的冬装,换上薄薄的春装,身材好像又瘦小了一些,薄得像个纸片人,让人怀疑是不是被风一吹便会直上云宵而去。却是精力充沛得四处忙碌,李刚有时候真想把她带回实验室,把她细细解剖、研究一番。
“混蛋!这是什么?啊!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说啊!”秦伟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将手中的文件狠狠砸在地上,还嫌不解恨,又狠狠用脚碾了碾。
开发部的经理战战兢兢站立一旁,缩着身子,用手护住脑袋,恨不得自己马上能隐形,躲过这一劫。
闻讯匆匆赶来的李玉推开房门一看地上的文件,心中便有几分明了。她冲开发部经理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我和秦董解释。”开发部经理感激不已,脚底抹油一般溜出门去。
秦伟脸黑得像墨一般,冷若冰霜地看着李玉“原来你知道这件事,说吧,我等着你的解释。”
李玉蹲下慢慢捡起地上的文件整理好,慢慢开口“天使堂的电路老化吗?”
秦伟呆了一呆,下意识地回答“老化得厉害,上次叫人重新布过线了。不是,这跟购买天使堂的地有什么直接关系,你说。”
李玉神色不明的看着他“一到有关天使堂,有关毛洁的事,你的脑袋就像被浆糊住了一样。”
不待秦伟反驳,又说道“怎么没有关系,有大大的关系,你听我慢慢跟你分析。”
李玉拿过最新的市区规划图,铺在桌上指给秦伟看“你也知道,未来五年,市里会大力规划整治北效这块,天使堂也在此例。这个地方会建成一座大的购物中心,天使堂门前将是一条八车道,很有可能会把天使堂的前院划入其中。到时候,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天使堂以前那份宁静再也找不到了。而且天使堂现在常住的孩子都是三岁到七岁,你觉得有这么宽的马路在前面,安全吗?”李玉看了秦伟一眼,秦伟的脸色好看多了,脸上浮现一抹深思。
她暗暗笑了一笑,又继续说道“而在这个位置,前面是一条步行街,两边会建成高档住宅小区,这个位置是一座公立小学,和公立幼儿园,这边是一座现代化公园。环境清幽、出入方便。所以我想在这个空旷的位置重建一座天使堂。闹中取静,不但出行方便,更有大超市、还有公立的幼儿园和小学,孩子们接受教育会方便很多,这样不好吗?”
秦伟慢慢舒展开紧皱的眉头,点点头“这样确实比以前的天使堂条件更好一些。天使堂年久失修,设施老化,下大雨顶楼还漏雨。嗯,初步就这样,但是还是要照着天使堂以前的样子修,但面积可以适当大一点,房屋里的设施也还要增加,要更完善。这样吧,从设计部找一个顶级设计师来,咱们下午开个会,再讨论讨论。要尽善尽美。”
秦伟阴沉的脸上完全被灿烂的笑容笼罩:小洁,如果你知道了,也会很高兴吧。
李玉看着他神情恍惚的样子,了然地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毛洁脚步匆匆地走在街上,脑中不断响着刚才小枝的电话“洁姐姐,刚才秦哥哥到毛院长办公室,要买下我们的天使堂,毛院长签字了,洁姐姐,我们以后就没有家了吗?”
毛洁的心里似火烧又似冰水浇一般神通盖世最新章节。除了难过还有愤怒,秦伟你太过分,太欺负人了。天使堂没了,现在的弟妹怎么办?自己以后也彻底成了漂泊的浮萍了。而毛妈妈居然同意了,天知道这个无情无义、阴险市侩的人是怎么威胁利诱的。她觉得自己三十年来从没有如此愤怒过,径直朝秦氏企业奔去。
气喘吁吁地到了秦氏楼下,她慢慢深吸了几口气,脚下的高跟鞋让她的脚有些痛有些麻木。她并不习惯穿高跟鞋和套装,只是今天面试才穿得如此正式。她看着面前宽敞奢华的大厅,慢慢朝电梯走去。
秦伟看过重新设计的天使堂,心情大好。此时正在偌大的办公室内练着高尔夫。旁边站着保安部的经理“秦总,昨天洗大厦工人的吊车撞坏了你办公室的玻璃。”他向外秦伟身后指了指“我会马上派人更换的。”
“嗯,好。”秦伟漫不经心的回答,一挥手,小白球滚进洞内,他又拿出一个小白球放在地毯上。
门外传来秘书慌乱的声音,他不悦地皱了皱眉,门砰一声撞开了,他阴沉着脸转过头去。
看着门口那个呼呼喘气,面色绯红的娇小人儿,他眼里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与惊喜。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激荡的心情,直起身体。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好,毛洁,好久不见。”又严厉地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秘书“你下去,送杯咖啡,不,清茶过来给毛小姐。”秘书如获大赦,转身离去。
秦伟一偏头“进来坐吧?找我有事?”
看着秦伟高大的身躯在自己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毛洁感到一丝压迫感。她悄悄深呼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坦荡一些。昂首挺胸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黑色宽大的沙发里,一身淡紫的女子娇小瘦弱,轻盈得像一朵小小的豌豆花儿,颤悠悠地盛开在严谨、宽阔的办公室里。秦伟站在她面前,贪婪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
她略显拘谨地端坐在沙发上,紧紧抓着包包带子的手指有些发白,证明她现在有些紧张;她坐得端正而略显僵硬,气息有些急促,他心疼地看着她起伏不已的胸脯;她的两颊有些嫣红,嘴唇不悦地紧抿着,该死的,谁让她生气了;他的拳头紧了紧。
不对,他的眼睛忽然幽深起来,脸色也阴沉得厉害。不喜打扮的她身上穿着一套“宝姿”,虽是旧款,但打折下来,也不是她平日舍得的价格,纤细均称的脚上居然套了一双高跟鞋,她从来不穿高跟鞋的。他感到自己胸口有些闷,松了松领带。
啊,还有,她细腻、白净的脸上居然有脂粉的痕迹,虽然很淡很轻,但在他犀利的眼睛里,绝对无处遁形。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把扯下领带,扔在一边,脸黑得堪比包公,他觉得自己有些想笑,但更想哭:一切证明,小洁肯定是恋爱了,女为悦已者容嘛。
毛洁看着他忽明忽暗的脸、精神恍惚的样子,皱了皱眉。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秦董事长,我今天来,是关于天使堂那块地的事”
秦伟下意识地想咆哮、想找出那个该死的男人,报以老拳,竟敢染指他的小洁;可一下又回到现实中,又觉得该去调查调查那个男人,特别是身体,然后、、、、、、他忽喜忽悲,思绪烦乱之极。又觉得胸腔又闷又痛,此时听到毛洁细柔的声音,仿佛把他从梦境中扯了出来。他摔了摔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哦,天使堂,对天使堂。我也正想找你,跟你说这件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毛洁“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不,我不同意,你别再说了!”
秦伟看着她掐着包包带子的手,青筋暴起、指头发白。心痛地皱起了眉头:小洁,轻点呀,你那么用力,会勒伤你的手!
毛洁看着秦伟紧皱的眉头、阴霾的脸,心里的升起一股委屈甚至是怨怼:自己不是来求他的,不是来找他算帐的。他凭什么用那种不耐烦的表情面对她九天修灵。
她挺直了胸膛,语带又快又急“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会同意的,你别打天使堂的主意。就这样,告辞!”说着,绕过秦伟,准备向门口走去。
秦伟急忙用双手拦住她“别走,小洁,你听我慢慢说、、、、、、、”
宽厚温暖的双掌抚上柔弱的双肩,两人都不由一颤。秦伟的眼底泛起一丝晶莹,小洁,好似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又触摸到了你,你好像更瘦了!毛洁一呆,却急忙向后一退,挣脱秦伟的掌控“走开,你干嘛?”
秦伟看着她逃避甚至厌恶的表情,心底传来一丝钝痛,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毛洁,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好吗?”
毛洁眼底饱含着警惕与指责,还有一丝隐藏得更深的伤痛。她坚决的摇摇头“不用了,天使堂不卖!”说着,准备走。
秦伟看着这个固执的女人,不由气结。他轻笑了一下,神态悠闲的看着她“卖与不卖,毛院长才是决定人,你说了不算!”
毛洁被深深的激怒了,她涨红了脸,她觉得秦伟对她既不屑、又轻视。她像一头护崽的小豹子,声音尖利又气愤“不管怎么样,不卖就是不卖!我会跟毛妈妈说的,你的阴谋诡计不会得逞的。”
阴谋诡计?秦伟觉得好笑又好气,他摇了摇着,用手抚了抚有些胀痛的额。
他不准备再跟她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他上前一步“你不要这么固执,不要对我抱有成见,虽然我们不再是恋人,但我绝不会对你、对天使堂有所伤害。你听我、、、、、、”
毛洁听到这句话,更激动了,平日被死死压住的委屈与伤心潮汐一般涌上来,泪水就那么突然袭击了眼眶,她死死忍住,不让它们流出来,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流泪,显示她的伤心与软弱。
她急急地转过身,用模糊的眼睛慌张地寻找着出路。
她朝门口的方向奔去,脚仿佛被一个什么东西滑了一下,她惊呼一声,身体向后仰去。脚颈传来一阵锐利的痛,该死的高跟鞋,她心里骂着,感到自己的身体呈抛物状向窗户射去。
秦伟看见毛洁滑倒,就朝她跑来,只见毛洁脚踩在了高尔夫球上,人向窗户射去,他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小洁!”朝毛洁扑去。
毛洁撞向窗户,破碎的玻璃喷薄欲出,碎片四射。毛洁却没有因此停住,她瘦小的身子翻出窗户,如一片落叶轻盈地向下坠去。
秦伟手指呈爪状,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向下飘落的紫色身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人随着毛洁坠下的窗口跳去。
闻声而来的李刚来不及多想,往前一扑拼命拽住他的双腿,将他悬在外面的身子往里拖。秦伟不顾一切的想挣脱,目眦俱裂,尤如一头受伤的困兽“放开我、放开我、小洁、小洁!”。李刚感到双臂酸痛不已,他咬咬牙,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劈向秦伟后颈。
秦伟颓然倒地,李刚感到全身虚脱一般,身上的汗浸透了衣衫。他抬头看着吓得脸色苍白的李玉“看着他,我下去看看、、、、、、、”李玉感到双脚酸软不已,她半爬着过去抱起秦伟的头,看着他脸上残留的伤痛与惊惧。又看了看破碎的窗户,想到几分钟前那具鲜活的身影,感到心中酸痛难耐。她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指责“老天啊,你都做了什么?”泪水潸然而下。
李刚疯狂的跑到楼下,分开层层围观的人群。望着那具紫色的身体,她平静地躺在那里,身下满是剌痛人眼的鲜红。没有声息、没有起伏,就那么静静的闭着眼睛,显得安静而乖顺。像一朵在狂风中飘落的花儿一般,美丽而凄怆。他感觉眼睛瞬间湿润起来,胸中酸楚难当,不由跪倒在地,双手拼命撕扯着头发,发出一声痛苦的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