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可是徐锐?”
正想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忽然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来,好像徐锐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般。
京巡所毕竟是内廷御马监的下设机构,虽说做事的都是兵,可做主的却是太监,别看这小太监品序不高,在京巡所这一亩三分地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他一出现,那些偷懒闲聊的兵痞小吏们顿时一哄而散,似是深怕被他抓个现行。
徐锐朝那小太监拱拱手道:“在下徐锐,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小太监冷笑道:“公公也是你叫的?”
徐锐一愣,和气道:“那不知该如何称呼?”
小太监翻了个白眼道:“咱家姓柳,今后你叫我柳大人便是。”
“柳大人?!”
徐锐两世为人,他还从来没听说哪个太监敢自称大人的,这不是赤裸裸的僭越么,再说自己要是管一个太监叫大人,还不得被人笑死?
“你有什么意见?”
见徐锐惊愕,柳太监冷冷问到。
“不敢,不敢。”
徐锐摇了摇头。
柳太监冷哼道:“进了咱京巡所,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这地方是咱老公说了算,咱是圣上的狗,你便是咱的狗,要是不听招呼,咱家有的是手段治你,听懂了吗?”
徐锐点点头,那些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倒是没往心里去。
柳太监见他恭顺,下巴扬得高高的,故作老态道:“这就对了,只要你守规矩便有舒服日子过,就算是咱家喝剩的汤,也够你取几房媳妇,过上快活日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徐锐来到一间签押房,那是最靠近围墙的一间,不过五六平米,空间极度狭小不说,墙壁上还布满霉渍和水渍,角落里堆着一摞干柴,倒是占了半个房间。
才一打开门,一股潮气便混着馊味扑鼻而来,不难猜测这间签押房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一间货真价实的柴房。
“东西都给你准备齐了,不要嫌条件不好,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就配这个位置,等混几年,要是咱家心情好,说不定就给你挪个好点的窝。”
柳太监指着屋里一张堆满公文的长桌,面无表情地说。
徐锐没有在意他的刻薄,但在看到堆积如山的公文时,脸色微微一变。
“咱们这每日辰时点卯,白天办理公务,巡查内城,缉拿盗匪,每三日巡一次夜,每半月上峰会督查一次,若你辖区内未抓够足量盗匪,或是仍有未办结之案,便要罚俸半两。”
柳太监丝毫不理会徐锐的反应,拉过一张椅子大模大样地往上一座,淡淡地说着。
徐锐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
“您是说在下不但要每日职守,还需签批公文?”
柳太监翻了个白眼道:“没错,怎么,这么点活还嫌多?忘了咱家刚刚怎么说的?别以为你们这些兵痞有什么了不起,上过战场怎么了?这里可是御马监的衙门,好好当条狗比什么都强。”
徐锐咬了咬牙,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问道:“这些也要半个月处理完?”
柳太监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半个月,是一个上午!”
“什么?一个上午!”
徐锐嘴巴一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太监冷了脸:“你想留一留也不是不行,不过下午的公文还是会按时送过来。”
徐锐一惊:“在下一个巡城校尉,怎么会有这么多公文需要处理?”
柳太监淡淡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公文,而是整个京巡所的。”
“什么?”
徐锐又是一愣。
柳太监冷哼道:“这是规矩,你才来自然得帮大家担待一些,再说多做些事也方便你了解咱们的内务。”
徐锐苦笑道:“柳大人,在下有这么多公文要处理,哪有时间出门缉盗?”
柳太监鄙夷道:“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趁早卷铺盖滚蛋,少出来丢人现眼。”
徐锐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罢了,在下的兵丁在哪?”
柳太监反问:“什么兵丁?”
徐锐道:“自然是巡城当值所需的兵丁,也就是在下的僚属。”
柳太监似乎恍然大悟,下巴朝院子里那几个正晒台阳的兵痞努了努,道:“他们几个便是。”
徐锐挠了挠头皮,指着外面那七八个四五十岁的老弱病残,苦笑道:“您说的是他们?”
柳太监点头道:“没错,别说咱家不照顾你,那便是咱们京巡所最精锐的兵丁。”
徐锐一脸坐蜡,他敢肯定,那几个兵大爷绝对不是谁都能喊动的,别说现在整个京巡所都在针对自己,就算不是,他去叫人当值也定会碰上一鼻子灰。
他终于明白老赵的手段了,这家伙明早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很多事想做,最缺的其实是时间,他是想把自己淹没在文山会海之中,无暇他顾,以此来逼自己妥协。
这一招的确抓到了徐锐的软肋,要是想不出破局的办法,说不得徐锐就得乖乖就范,按着老赵给他规划的道路前进。
徐锐两世为人,好不容易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实在不想把青春消耗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
可转念一想,只要这次妥协,他必然会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官僚一样,彻底臣服在皇帝脚下,做一条真正的狗。
终于有了自己把握命运的机会,徐锐更不愿意就此放弃,再度沦为别人手中的一件工具,又或是被圈养的家畜。
他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自己着实把那位皇帝想得太简单了,他不过用了小小的一招,便让自己犯了天大的难。
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不吃屎的狗,更没有不剥削劳苦大众的资本家。
徐锐现在甚至能想象得出,老赵坐在龙椅后看着他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奏报,桀桀阴笑的模样。
逼急了老子,就停了你的药,看你拿什么在后宫三千佳丽面前称王称霸!
徐锐方才生出一个恶念,心头便是一紧,不对啊,万一他玩真的,把我调去倒马桶岂不是得不偿失?
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看来一直不接招也不是个办法啊……
正想着,看门的那个斜眼老头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徐徐徐……徐校尉,外面有人寻你!”
那老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看到房里竟然还坐着柳太监,顿时脸色一白,低下头去。
徐锐看那老头跑得如此着急,心道恐怕是急事,朝柳太监拱了拱手,便要往外走。
柳公公冷哼一声,指着徐锐阴阳怪气地说道:“徐校尉好生不懂规矩,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着,他朝那老头努了努嘴道:“出去告诉外面的人,京巡所自有京巡所的规矩,再来捣乱,小心咱家不客气!”
“可是……”
那老头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柳太监眉头一皱,恶狠狠道:“可是什么?再和咱家啰嗦,小心军棍伺候!”
老头闻言脸色一变,看了看徐锐,不敢再说,低着头就要出门。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谁这么大的官威?小小的京巡所还想翻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