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石勉,石头的石,勉励的勉。因为石勉的发音和石棉相近,所以读书的时候同学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石棉瓦”。虽然我直到现在都拒绝承认这个外号,但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就算到了现在,老同学聚会的时候依然这么叫我。家住江南一个小城市,父母都是一家国有工厂的退休职工。也因为这样,我的家就在工厂附近,属于厂属宿舍区。所以工厂和宿舍区成为了我永远忘不了的记忆,所有的欢笑和心酸都在这里发生和结束。
我是家中的老幺,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大哥石奎和我大姐石葵是龙凤胎,名字也是我爷爷取的。当初说好的,男孩子是奎星的奎,女孩子是葵花的葵,没想到是龙凤胎只好两个名字都用了。因为发音一样,所以家里人都叫“阿大”、“阿二”。他们的同学叫我大哥奎子,叫我大姐葵花,用来区别两个人。我二哥叫石卫国,这个名字是我爸爸亲自取的,很符合当时的社会风气。
我爸爸是一个转业军人,据说他在部队的时候很厉害,是什么侦察连的骨干。当年因为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国家需要一批军人转业退伍,以此来减轻国家的负担。已经是排长,将要升为副连长的爸爸,第一个响应中央自愿转业。当时大家都以为我爸爸挨不住部队的艰苦,想回家和老婆过日子去了。只有我爸爸和他的老上级知道,为了脱军装爸爸不知道暗中哭过多少回。要不是国家有困难,要不是为了服从大局,我爸爸一辈子不想离开部队。
回到地方之后,组织咨询爸爸的意思,是回家乡当副乡长还是留在城里当某机关的副科长。爸爸竟然提出为国家工业建设出力,自愿去工厂一线想工人老大哥学习。就这么来到这家地方国有工厂担任一车间的副主任,这么一干就是一辈子,没有再离开过这个厂、这个车间。
我妈妈是厂里老工人的后代,我外公可以说是这里的元老级老工人了。自从有这个工厂起,我外公就在这里工作。后来我外公年纪大了,我妈妈也长大了,外公就退休了,我妈妈按照当时的制度顶职接我外公的班。我妈妈算是一个文化人,在当时初中毕业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了。她和我爸爸当年几乎前后脚来到工厂,只不过我妈妈和这里的人都很熟悉,不像我爸爸刚来一眼黑什么都不知道。
我爸爸和我妈妈拜同一个老师傅为师,算是嫡亲的同一届师兄妹了。我爸爸唯一一次假公济私,就是借这个机会追上了我妈妈。“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加上我爸爸的英雄气概和从军历史,简直是对付当时少女们的秘密武器。不久之后我妈妈这个厂花,被我爸爸追到了手。按照当时工厂老人的说法,我妈妈是以厂为家的大姑娘,工厂就是她娘家,工人就是她的娘家亲戚。我爸爸属于倒插门,是工厂的新姑爷,是工厂老人们的女婿,工人老大哥们的妹夫、姐夫。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厂里的老人说过,这厂里也是使用了美人计,才把但是有可能飞走的我爸爸就这么留了下来。我曾经私下问过我爸爸,爸爸竟然默认了。当时我有点意外,像我老妈这种也算是美人吗?这么说的话对于美人的定义也太低了点吧?不过我爸爸觉得没有错,至少当时的她算是当时的一大美人,工厂的一大厂花。我不禁对当时工厂女职工的容貌有所怀疑,难道她们都是血盆大口的怪物吗?连我老妈这种货色也能称得上是美人,整个工厂就没有一个像人了。怪不得我小时候看见的邻居哥哥姐姐们都是歪瓜裂枣的,没有一个面貌出众的。原来这是遗传的问题,不对,我的同学们不是好多了吗?难道品种改良了?还是有特殊的原因?这个问题马上找到了答应,原来随着大动乱结束,一些被下放到农村的知识青年急着回城。为了能够回到父母身边,他们就连工厂也愿意进,所以一下子工厂多了不少有文化有素质有潜力的未婚年轻人。由于他们和她们的加入,工厂不但上了一个台阶,而且职工素质和品味也提高了。一些老工人也对这些年轻人进行了再分化,一些新来的女同志成为了未婚老职工的家属,一些男同志成为了老工人家里女儿的对象。又是这招百试百灵的美人计,为工厂留下了一些人才。他们的后代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品种就比过去的那些好多了。不然的话这样下去,我们工厂工人的后代都要成为娶不到老婆的老光棍或者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
因为我爸爸立场坚定,又是光荣的军人转业,在部队也是政|治和军事过硬的干部。回到地方之后,既没有进机关又没有掌权,所以在大动乱前期并没有被打倒,更没有被所谓的革委会的人隔离审查。爸爸虽然拒绝参加当时的造反派,但是也没有和这些人发生对抗。一门心思管生产,只要工厂生产一天,我爸爸就呆在车间,哪里也不去。后来我多次问起过爸爸,爸爸总是说“军人不参与政|治。再说了我也不懂政|治。我只想建设祖国,只想多生产出合格的工厂原材料。”我妈妈虽然比较活络点,但是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再加上工厂都是熟人,谁也不会对我妈妈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下死手。就这样在当时混乱的社会里,我家就这么无惊无险的度过了。
大家都说上世纪三十年代出生的人最知道惜福,因为他们经历过战乱,经历过苦难,知道安定生活来自不易。四十年代出生的人最坚定,因为他们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知道两种制度的实质区别在哪里。五十年代出生的最牛,在新中国的怀抱里长大,几乎和新中国一起成长。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最听话,因为见多了斗争,见惯了运动。七十年代出生的最迷茫,两种生活方式断层式的跳跃,令大家不知所措。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最实在,从小听着改革长大,身边的人和事三年一变样,五年一提高,知道什么东西都有大变样的可能。九十年代出生的人最叛逆,看不惯爷爷奶奶的老土,不习惯爸爸妈妈的守旧,瞧不起哥哥姐姐的无知,总觉得自己是最了不起的人物。零零年代出生的人最会说教,不但给爷爷奶奶上课,而且也会毫不避讳的教训父母,敢和嚣张的哥哥姐姐们pk。
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前半生。如果真要找一个词语形容的话,只有“郁闷”两个字可以表达。我出生于一九七五年,属兔。再过一两年再出世的话,我算是特殊时期后出生的,也算不用受苦了。据说我妈妈怀着我还要参加政|治学习,每天除了工作就是一天到晚的批斗大会。不参加的话就是反革命,到时候就要改成批斗你了。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革命口号和语录,导致我几乎出口成章,对于这些东西驾轻就熟。我还记得我的出生证上,印有时代特色的革命口号。我总是埋怨爸爸妈妈,早一年生的话,我就是属虎的,虎头虎脑、虎虎生威了。要是晚一年生的话也好,我就是龙,龙精虎猛多好啊。我属兔,一听就是胆小怕事的,怪不得从小到大什么人都以为我欺负。
我爸爸妈妈都在同一家工厂上班,我属于双重职工家属。本来按照我们家的标准,我不但可以免费上工厂内部办的托儿所和幼儿园,而且可以免费在工厂子弟小学读书到毕业。可是就这么怪了,所有的事情好像针对我一样。当我可以上托儿所的时候,托儿所兼并给了幼儿园,原先免费供应的牛奶给了大哥哥大姐姐们,我只能喝奶粉冲出来的。当时的奶粉不知道是老师做了手脚,还是奶粉本身质量不好,一点奶味也没有,简直就是只光放了糖的白开水一样的糖水。现在想起来有点感到幸运,至少少喝了不少有害的物质,算是我的老师救了我们一条小命。好不容易上幼儿园了,整齐划一的免费童装没有了,为此我妈妈要多花不少心思为我打扮,我也穿了不少大人和哥哥姐姐改成的衣服上学。还好当时大家都一样,每个人家里都有好几个孩子,谁也不会刻意针对衣服说什么。最可气的是上小学了,厂方终止供应免费的文具。上一届的小学生每年一人一份文具,有铅笔、橡皮、文具盒、练习本什么的。到了我上学了,不但没有白拿的,而且宣布以后永远不发了。害的我要在新文具和心爱的连环画之间做出艰困的抉择。想看连环画的话,就只能用哥哥姐姐的旧书包和旧文具上学。想要新书包和新文具的话,就没有钱买连环画了。为了能买想了好久的连环画,我宁愿被大家笑话,只好背着哥哥姐姐用过的书包上学。
倒霉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这只不过是开始而已。在当时厂办小学学生们有课间点心,本来是免费的,而且品种和花样不少。可是我读二年级开始这种好事没有了,课间点心可以有,但是需要家长支付一定的费用,厂方再补贴一点。这一定是新来的厂长想出来的主意,简直就是在中饱私囊。这是我的一个同学的姐姐听了之后,做出的评价。因为家长手头都不宽裕,所以之后学校课间点心有是有,只是花样少了,质量也差了。坚持了一年之后,这个课间点心彻底消失了。学生们家境好的自己带,一些家境不好的只能在边上偷偷咽口水。我家虽然是双职工,但是我家有四个孩子,光是学费和日常开销就很大一块,所以我从三年级开始就没有吃过自带的点心。
别人上小学只要五年,我却要上六年。不是我成绩差留了一级,也不是我中途休学了一年,而是上面改革教育制度,把五年制小学改成了六年制小学。别人八岁上学,十三岁就能上初中,十六岁就能初中毕业参加工作。可是我呢,也是八岁读书,要到十四岁才能上初中,十七岁初中才能毕业,凭什么要比他们晚一年?当时做什么事情都讲资格,论资排辈。早一年参加工作就是多一年的资本,将来不光是工资,就是其他的福利上都有前后。
等我好不容易上了初中,准备三年后毕业进厂的时候,倒霉的事情又来了。工厂说要改革机制,提高工人的素质,只招收高中毕业生和技工学校毕业的,不要初中毕业生了。就算是工厂自己内部的子弟,也需要高中毕业才可以进厂。这不是在断我们这些工人子弟的前途吗?就算我们和我们的家长怎么闹,厂方就是不改这个通知,事情就这么板上钉钉了。
为了上高中或者技工学校,爸爸妈妈逼着我拼命读书。我就连看心爱的武侠小说的时间也没有,更不用说是看家里新买的彩电播放的电视剧了。累死累活地整整三年,每天睡得比狗还要晚,起得比鸡一样早,自己现在一想来就觉得太不值得了。不但我的天性被抹杀,而且导致我的眼睛也变近视了。小时候我特别鄙视那些带着眼镜的“四眼田鸡”,没想到不久之后我也成为其中一员。
由于我不要命的学习,本来不太好的成绩竟然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按照当时我的原话,我这是“任督二脉通了,内功大成的缘故”。老师看好我,爸爸妈妈难得表扬我,我刚有点洋洋得意。没想到我爸爸妈妈给了我一个更大的压力,要我去考中专。当时中专毕业生相当牛,技工学校毕业是工人编制,中专出来就是国家干部编制了。爸爸妈妈要我将来当工厂的中层干部,将来会不会要我做厂长?
我好不容易,拼命考上了中专。当时中专毕业不但是干部编制,而且是包分配的。只要用人单位事先约定好,中专学校就会根据需要有方向性培养。我爸爸妈妈找了门路,又托了人帮我联系好了将来的出路,只要一毕业就可以进工厂,当两年技工就可以成为工厂中层干部了。大家都觉得我不但有前途,而且将来真的有可能当厂长。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我们这一代人一起衰。我们都要毕业了,国家下达文件,说将来中专生不但不包分配,而且取消干部编制,和技工学校享受同等待遇。这样一来技工学校出来的就牛了,我们中专生就低人一等了。我虽然还是进了工厂,但是是和一起来的十几个技校毕业生一样,从最低级的学徒干起。我由一个技术型干部,变成了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的学徒。和我一起进厂的有四个考不上大学的高中生,五个技工学校出来的,六个职业高中混出来的,几乎都是工厂子弟。我的优势和特长是管理,但是一点作用也不能发挥。当初还不如混吃混喝过日子,照样能进工厂,何必这么拼命呢?
爸爸妈妈退休了,要我好好干,不要给他们丢脸。爸爸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要我安心工作,将来是金子总会发光。我也听话的在工厂一线安心工作,什么累活脏活我都干。就是为了博取大家的好感,将来可以在工厂长期发展。师傅们看好我,就连工厂的一些干部也看好我,只有那个厂长有意见。他在背后说我的怪话,说我一辈子都没有的那个厂长的命,说我们老石家没有这个福位。我听了之后装作不知道,内心真的想让这个厂长好好看看我的能力和本事。
虽然我想进步,虽然我有远大的目标,但是我一个人抵抗不住大趋势、大发展。工厂机器的老化,工人们的老传统、老观念,管理者的假公济私,再加上大环境不好,工厂的销售成为了大问题。不是找不到买家,就是有了订单也不能顺利交货。工人们不管这些事情,就知道照常上班、正常下班。成品积压了他们不管,来了订单赶时间他们也不管。导致大活接不了,小活时有时无,工厂不要说发奖金了,就是基本工资也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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