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扔到当铺柜台上的包袱,里面装着的,正是金鎏子的行头。
早上段初临出门还责怪珠子,就算不把道冠道袍还给金鎏子,也不该留在家里,让金鎏子贼心不死。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段初如是说。
“假如金鎏子知道,你把他比喻成蟊贼,一定会羞愤难当、恼羞成怒,喷出一口,来自昆仑雪山的高人老血。”珠子是这么说。
“开什么玩笑,咱们的金鎏子道长,脸皮哪有这么薄!”
段初这句话一出来,兄妹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段初就去府衙了。
而珠子本来打算,把金鎏子的道袍还有道冠,用剪刀剪成条,然后再烧掉,不过想想又舍不得,感觉那样做,实在是太过浪费。
后来她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把这一身行头,拿去当铺当掉算了!
既能换点钱花,也能省掉金鎏子的骚扰。
所以,珠子才会来到当铺。
接待珠子的朝奉,是新来的,先是把道冠拿起来看看,然后开始唱当。
所谓唱当,是当铺的朝奉,必修的课程之一。
凡是来当铺当东西的,都是急用钱的人。
你越急,他越好压价,而唱当,就是压价首选手段。
唱当,就是把东西的描述,大嗓门再拉长音,慢慢悠悠地说一遍,表面是方便旁边的文书记录,实际上,就是磨磨主顾的性子。
主顾越急,当铺的朝奉,唱当就越慢。
一来二去的,他不紧不慢,昂头朝天,你等米下锅,就要低声下气。
不过珠子现在虽然急着攒钱,但是并不差钱。
她也知道当铺里的规矩,还有朝奉的作风。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巴不得听个新鲜,看个热闹。
只听这四十来岁的朝奉,唱道:“当……破洞撒气……穿孔跑风……下雨、不挡雨……刮风、不遮风……的……破帽子一件!”
珠子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她不动声色,又把道袍抖抖,递到朝奉手里。
朝奉继续唱当:“当……捉襟见肘……鹑衣百结……冬天穿着……不御寒……夏日沾身……不爽利……的……破衣烂衫一件!”
金鎏子买这身行头,花的银子,绝对不少。
比如覆斗形的五岳灵图冠,上面还刻着货真价实的五岳真形图。
再看羽衣仙鹤氅,取自道家羽化成仙之意,虽然并不是真正的鸟羽做成,但是用料上乘,厚实的很。
而且做工尤其精妙,就连针眼,都没一针有偏斜!
结果就是这两件,价值最低五十两的上等货,竟然被这个朝奉习惯性压价,说成了破帽子和烂衣衫!
珠子听完这两次唱当后,再也忍不住了。
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朝奉看看珠子,心说这小姑娘,家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自己都急到,去道观偷道士衣物的地步了,现在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珠子看朝奉打量自己,抬手一拍柜台。
啪的一声脆响。
“你这朝奉,少废话,你就说,给多少钱吧。”
“终于还是要谈钱了!”朝奉心说。
他又习惯性唱当,而且还是自问自答的那种:“……当……多少……如此破帽……烂衫……本铺、最多……只出……一吊钱!”
珠子当时就揪住了朝奉的脖领子。
她使劲一拽,就把裁缝从柜台里面拽了出来。
裁缝下半截在柜台里,上半身在柜台外,一时呈悬空之势。
只要珠子松手,他保证最低摔掉两颗牙。
“一吊钱。”朝奉这次回答的很干脆,没有拿腔捏调。
珠子气得七窍冒烟:“信不信本姑娘,砸了你们这黑店!”
朝奉也想求饶,不过职业习惯,实在是太走心了。
听珠子骂当铺是黑店,朝奉这时又习惯性的,甩出一句官面话:“本铺奉公守法,官府备案齐全,乃彭州府衙许可之经营……”
珠子听了,暗暗发狠:“假如本姑娘能当上女皇,保证把你们这些,喝血吃肉的当铺,统统关闭!”
这话想想可以,绝对不可以说出来。
说出来,就是谋逆大罪。
所以珠子心里发狠,这就要把朝奉,给摔到地上。
“莫姑娘,且慢!”
珠子扭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姜小妹。
……
姜小妹给马千里拿了银子,心里很清楚,马千里肯定虚报了数目。
所以她才会提要求,让马千里打一张收条。
不过她心里也有数,马千里这老油条,不会留下证据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姜小妹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马捕头你做了什么手脚,我都知道,以后不要太过分。
马千里是有名的头皮痒,不在乎脑袋上,再多那么一两只虱子。
所以他虽然明白姜小妹的意思,不过照样还是提着银子,潇洒离去。
姜小妹心里不快,就来当铺看看。
只有看到当铺,日日进钱,她的心情才能好点。
不过这次一进门,就看到珠子要揍新来的朝奉,她连忙好言相劝。
她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朝奉压价造成的。
天下的当铺,就没有不压价的。
只不过其他来当东西的人,要么东西来路不明,要么急着用钱走投无路,基本上不会跟这个,官府挂牌的合法买卖,计较罢了。
珠子就不一样了,她背后是如日中天的段初。
所以姜小妹一进来,先是替朝奉求饶,接着又给珠子道歉。
在后堂坐镇的老朝奉,也被姜小妹叫了出来。
老朝奉眼虽然花了,但是看情势,比新来的朝奉看得清。
哪怕珠子很少出门,不过老朝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哎吆,这姑娘额头发黑,不就是那个砍头挥刀,见血连眼都不眨一下的,红阳班班主,彭州首席刽子手,段初段老爷的妹子嘛!
老朝奉认出了珠子,都没有唱当。
“五岳灵图冠一顶,羽衣仙鹤氅一件,货真价实,可当纹银五十。”
这句话他一口气就说了出来。
姜小妹听了,语气温柔地问珠子:
“莫姑娘,你是要银票,还是要银子?要不给你银票吧,拿着不坠手,揣在怀里也不会露富,免得被街面上的惯偷看见惦记。”
姜小妹竟然这么大气,让珠子对她都有点刮目相看了。
“要银子吧,银票虽然轻便,但是本姑娘,生怕钱庄哪天倒闭了,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更合我意!”
“再说了,在这彭州府,谁敢抢我银子,我哥剁谁的手!”
珠子一提段初,姜小妹心里一甜。
看来我段郎的威名,已经达到让贼人都闻风丧胆的地步了!
姜小妹心里高兴,也没啰嗦,扭头对管账的先生说:“快给莫姑娘拿五十两银子,用牛皮纸封上。”
银子她给的痛快,不过约定的利息,很高。
契约上写得很清楚:一年后赎当,纹银八十两。
珠子就没打算来赎当,痛快地签了字,拿着当票开心离去。
“以后一定要善待金鎏子,假如他再来,必须管他吃饱饭!财神爷登门,没有慢待之理!”
出来一趟拿到五十两银子,这钱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
珠子很开心,连金鎏子都不恨了,她提着两封银子,走路也蹦蹦跳跳。
在包子铺门口,珠子迎面碰上了段初和牛巡检。
鉴于挖心案和窃财案,很可能存在另外的真凶,段初和牛巡检,今天领文朝天的令,带着巡检兵丁,满城贴安民的告示。
本来文朝天的意思,是让段初召集红阳班的人,由他领头办这件事。
但是段初不想出风头。
而且拐子三腿不方便,鬼眼七最近也精神恍惚。
小六和小八两个,一边拿着红阳班的薪俸,一边趁着不是斩首的季节,也各自找了兼职,正在忙着赚钱。
段初也不想打扰他们。
珠子看到段初和牛巡检,上前扭住牛巡检的耳朵,喝道:
“老牛怪,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