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值万物复苏之际,南京城里也变得热闹非凡,街上的百姓们,脸上也大多都带着笑意,不少人还呼朋唤友,出城踏青游玩,战争的痕迹似乎已经完全从南京消失了。
一名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一捧书籍,跌跌撞撞地朝着城外驿站走去。
他怀里抱着的书籍上面,还有几份报纸压着,似乎是南京新发行的那几份,只是看不清楚,当然清流报始终压在了最上面——上面写着一行黑字,‘革新三年科举正式重新划定科目,次辅亲往视察。’
“秦兄,别来无恙......”
一名矮胖的士子手里拿着折扇,走到年轻人面前,行了一个礼,眼睛则是从年轻人的身上,一直扫到了报纸上,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薛兄。”
年轻人姓秦名礼,湖南人士,寒门子弟出身,因此身边却是连个书童都没有,连这些书籍都得自己去背。而那矮胖士子则是他的同窗,姓薛名言,家里在地方有那么几百亩地,算是个小地主,二人此次一同来南京领取新教材。
当然,薛言早就已经安排书童将领取的教材带走了,毕竟像这种累活,根本不用他这个大少爷亲自动手。
见到秦礼有些吃力的模样,薛言的眼睛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秦兄,你左右也参加了今年的科举,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若是再不中,也就彻底淡了心思罢。真到了明年换了科目,你从未学过,又无名师教导,光靠这些教材有何用呢?”
薛言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可也是目前的现实。
在去年决意进行教育改革之后,相关的动作就已经开始展开,其中核心的科举制度,在经过了紧锣密鼓的改制后,已经在报纸上向士林发布了通告。
该通告规定,传统科举模式以革新二年科举为限,依然考察传统科目,但是从革新三年开始,将会重新划定科目,所有人只能从秀才科开始报考。至于相关的举人科和进士科,不再作为常规报考机制,而是在任官期满后,由组织部出具考察结果,然后集中在教育部下组织考试。
当时在这一消息传播之后,无数还没有考取功名的士子,都已经报名参与了这一届科举,尽管通过后也只有秀才这个功名,还没有举人进士能够考,但是考上后,就可以由组织部安排授官。最关键的是,这一次还是考取传统科目,堪称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秦礼与薛言二人虽然已经参加了这次的科考,还在等待成绩出来,但是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考上,因此便也去领取了新的教材,准备在落榜之后,备考明年的科举。
听到薛言这一通奚落,秦礼的脸上并没有多少难色,在他看来这些书籍当中,像《化学》《物理》《几何》等等看似深奥难懂,可大家也都是同一个阶层,而考试本质上也是筛选排名,因此只要他比别人领先就够了——比如眼前这个草包。
见秦礼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薛言也感觉到几分无趣,轻声道:“秦兄,听说长沙马上会建上一所湖南大学,明年就能入学,到时候会有一些西人来做老师,教授这些课程,如果你明年没有考上——干脆跟我一同去报名,这样再次报考的几率也大些。”
秦礼心里想了想,问道:“学费几何?学制又是如何?”
“嘿嘿,两年学制,就是学费有点贵,拢共要二十两银子。”尽管薛言出身还不错,可是听说是二十两银子后,也不禁有些牙疼。
“二十两?!这么多!”
听到二十两这个数字,却是把秦礼给吓了一跳,他何曾见过这许多银子,不要说看到,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吓死个人。
“这......这朝廷怎会如此敛财.......难道陛下也不管管么?”
人人都说当今陛下乃明君,可为何对士子如此苛刻?这是秦礼所想不明白的事情。
薛言却是冷笑一声,“这二十两算的了什么?要知道这本身就是朝廷承担了一半的费用,否则按照正常的费用来算,每人至少要四十两!”
“可是,休说四十两,就连二十两,也哪里是我能拿出来的.......”秦礼神色黯然,长长叹了口气。
俗话说,穷文富武。可实际上,哪怕是读书也是一个门槛非常高的路子,因为读书人是不从事生产的,只能依靠家里养着,若是再没有功名,只怕是一辈子都得穷困潦倒。
因此,在这个时代文盲率是非常高的,即便是会写自己名字的人,也只有百分之一。
二人自顾自向前走着,却是刚刚到了驿站之后,却是被人给叫住。
“秦兄,薛兄,你们买到报纸了吗?”说话之人正是在南京游历的朱毓彦,他自从在码头上跟松平纲吉等人分别后,便独自一人在驿站中生活。
二人听到这番奇怪的口音后,脸上也都带着笑容,望着面前的朱毓彦。
“朱兄,我已经把几份主流的报纸给你带过来了,像《清流报》、《工商报》、《大楚日报》这些都有,里面的内容还是很有意思的,一共是二钱银子。”
秦礼脸上略略带着几分局促,君子间原本不该言利,可是这些报纸实在太贵了,这二钱银子足够他用很长时间了......因此也只能厚颜讨要。
薛言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屑,在他看来这二钱银子不过就是寻常的一顿饭钱,专门为此讨要实在是太丢脸了。
朱毓彦却是认认真真双手接过报纸,然后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鞠躬礼,他虽然从小都学汉文汉礼,可毕竟是在日本长大,因此行事作风当中,都浸染了不少日本的习惯。
“多谢秦兄,等一会就将银子如数给到。”
对于朱毓彦这种出身名门的人来说,银子他自然是不缺的,别说二钱银子,就算二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事情,只是他更关心的是眼下所在的这个国家。
“科举改制.......”
“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已经全面铺开,效果斐然......”
“讲武堂即日改组为中央陆军军官大学,即日可参与报考......”
一条条重要的消息在报纸上出现,朱毓彦的神色也略微有些激动,这些消息如果放在日本,怕是很难接触到,可是在南京却能够在第一时间通过报纸了解到,报纸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见到朱毓彦神色激动,秦礼的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神色,笑道:“朱兄从日本回到故土,难免会感觉到惊讶,实际上我最开始看到《清流报》的时候,也是如此表现呢。”
朱毓彦低着头,手指感触着报纸的厚度,却是轻轻叹口气,“我华夏之地果然是天下腹心,却是日本这种偏远荒芜之地远远不能比,秦兄,薛兄,你们是打算继续报考明年的科举吗?”
秦礼和薛义都点了点头,而后秦礼苦笑着指了指怀里的书籍,“这些书都是刚刚领下来的基础教材,我得好好抓紧去学了,若是这次科举不利,怕是只能搏一搏明年的科举了。二位,我就先走了。”
等到秦礼离去之后,薛义的眼睛珠子又转了转,看向朱毓彦,笑道:“朱兄,你可有何打算,要不要同我一起报读大学?我本来是想读长沙大学,可如果朱兄你也一起,咱们可以报读南京大学。”
朱毓彦心里有些意动,只是他望着报纸上那豆腐块大小的一部分内容后,却是有些犹疑,轻声道:“薛兄好意,毓彦心领,只是毓彦心里有些其他的想法了,还请理解。”
报纸上面的那部分内容并不复杂,正是新改组成立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发出的招生简章。
“本校为养成忠军爱国之军官,实现统一全国之志愿,特招收入伍生,施以军事预备之教育......”
“入伍生正式学习期限为六个月,期满后甄别及格者,升入本校为学生,修习军事学术,一年六个月毕业,学资全免。”
“投考者需得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需识字,需以爱国之心投身军伍,不怕死,不怕累,能够服从长官命令......”
招生简章并不复杂,几乎全都是最简单的大白话,几乎只要是识字者都能看明白,对于朱毓彦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对于朱毓彦而言,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机会,只要能够通过报考,就能够加入到宁楚最高级别的军官院校,在将来成为一名正式的复汉军军官,也就意味着他将亲身参与到北伐之战中,实现祖父朱舜水的理想——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恢复汉人江山!
一想到了这里,朱毓彦便再也没有犹豫,朝着上面写着的报名点行去.......
.........
朱毓彦的行踪,一直都在影子的眼里,因此宁渝很快也就知道了朱毓彦的动静,对于其想要报考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情况,也只是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并没有为此去派人阻止或者是开后门。
对于朱毓彦,宁渝更多是一种放养的态度,无论他能不能考上,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尽管朱毓彦的身份很特殊,可是说白了也只是将来可能会用到的一个人才,或者是对日的一枚棋子。至于其他的,还言之过早。
反倒是许多人反应的大学费用问题,却是更容易引起宁渝的重视,毕竟在这个年代,普通家庭一年最多也就花十两银子,而二十两的学费足够一家人生活两年了,很多人都难以一下子拿出二十两银子。
可问题就在于,即便是二十两,那也是宁楚从财政收入里面挤出来的一笔银子,这还不算地方财政掏出来的一部分钱,这才勉强承担了一般的费用,剩下的一半依然需要学子自己承担。
后世的义务教育,是这个时代里宁楚所根本承担不起的,因此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奢望。只有等到工业化进程开始后,国力得到大幅度提升,才能勉强开始进行基础义务教育。
不过所幸传统教育并没有彻底退出舞台,大量的私塾和族学依然在承担着启蒙的作用,而且在可以想象的未来,新学将会逐渐出现在私塾当中,毕竟这跟当官是挂钩的,因此也能起到一部分的作用。
不过对于眼下的宁渝而言,真正值得兴奋的是另外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随着来自西方的人才加入,蒸汽机与珍妮纺织机的研发进度得到了大大的缩减。根据癸卯一基地的相关报告,他们已经可以拿出比较成熟的实验产品了!
当宁渝再一次来到南京紫金山的癸卯一基地时,此地已经被军方给接管,到处都是巡视的兵丁,其戒严力度比起最初时提升了许多。
这其中极有蒸汽机与珍妮纺织机研制成功的原因,也是因为前面清廷派人去给漕帮送信的缘故,那件事虽然被及时拦截,可也导致像癸卯一基地这种地方的警戒程度被大大提高,因此成为了当前最为严密的地方。
雷驼子亲自出来迎接宁渝的到来,与之同行的人比上次也多了不少,除了原来的那部分人之外,还多了许多西人,他们见到皇帝后,脸色都有些紧张。
“恭迎陛下!”
“嗯,你们的进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朕还以为要到下半年了,没想到这才三月份,就有结果了,朕要给你们授予勋章和爵位。”
雷驼子有些扭扭捏捏地站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陛下,如今蒸汽机能够试制出来,却是多亏了这位洋兄弟的帮助,没有他,我们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名花白头发的西人推了出来。
“大皇帝陛下,见到您很荣幸。”
那外国佬说着一口英语,很快身旁就有专门的翻译用汉话说了一遍。
宁渝望着面前的这个外国人,脑海里却回想起了当初恩斯特给过来的资料,这般年纪大的可不算很多........很快,宁渝想起来的一个人跟他挂上了钩,也是这一次来华最重要的人士之一——托马斯·纽科门。
“您是托马斯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