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里,江南比较潮热多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地下着,灰蒙蒙的天空透着几分压抑的味道,一场雷雨眼看着随时就会到来。
宁渝身上穿着雨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急匆匆地穿过大胜关,黑色的皮靴在地面上踩出一个个红色的脚印,污水混合着血污肆意横流。
“传令钱英,加快脚步,拿下湖熟,小心戒备镇江的清军来援!”
宁渝一边走着一边发号施令,马鞭在手中上下摇晃着,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董策在一旁将命令记下,随后便有数人骑着快马而去,马蹄踩在泥泞的地面上,使得血污飞溅了起来,洒在了一旁的清军俘兵身上。
数名复汉军的士兵正手持剪刀,在给清军俘兵们剪辫子,黑色的发辫在众人面前堆成了山。俘兵们的脸上带着生还的庆幸,因此并没有人任何人有抗拒心理,毕竟在刺刀面前,没有人敢于去做所谓的勇士,真要是被人给一枪挑了,那也是死了白死。
董策指着前面长长的俘兵队伍,轻声道:“这帮子人也着实窝囊了一些,听说从上到下都跑光了,镇守大胜关的总兵高嗣在开炮之前还在城楼上,后来就不见了踪影......后来的结果就很简单了,除了一个参将还在反抗以外,其他人都不想打了。”
宁渝冷笑了一声,他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原因,复汉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号称江宁屏障的大胜关,所谓的两万绿营兵,实际上不过一万多老弱病残,自然无力抵挡复汉军第一师的兵锋。
在这一仗当中,复汉军损伤不过数十人,而清军死伤千余人,还有数千人在复汉军第一声炮响之后,就已经撒丫子从后方逃亡了江宁,沿途到处都是洒下来的鸟枪和配刀,这个逃亡的速度,几乎让复汉军的追兵也望尘莫及。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在复汉军的第一波进攻中,就已经趴在了地上装死。事后复汉军清查了一遍才发现,光是俘虏的清军就高达八千人五百多人......这也是清军在先前大战中的后遗症,大批量的精锐老兵或死或降,剩下来的几乎都已经不堪战了。
众人簇拥着宁渝,向着大胜关内的几处宅子走去,那里已经被开辟成为了复汉军都督府的所在行辕,府邸上飘扬着一杆大大的血红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宁”。
宁渝心不在焉的走着,拐过一片街角时,却看到数十名清军将佐被绑成了一排,跪伏在了地上,身后则站着几十名复汉军的士兵,人人手里拿着一柄大刀,随着一阵刀光闪过,数十个人头便已经掉落在了地上,将地面染成了血地。
这一幕对于别人来说极为恐怖,可是对于宁渝而言,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场面罢了,他见过比这血腥无数倍的场景,因此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轻描淡写扔下了一句话。
“杀人就远一点.....处理干净!”
董策脸上也有些难看,他急匆匆走了过去,挥了挥手,“赶紧拖走,别放这里晦气......”说完才急匆匆跟上了队伍的脚步。
进了临时的都督府之后,宁渝拿着一块烫热的毛巾擦着脸,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董策以为宁渝为刚刚的事情有些不快,便出声解释道:“这些人都是一些比较罪大恶极的清军将佐,军法处核定了罪名后才行刑的,不过眼下比较匆忙,下面人做事才有些潦草......”
“这些人杀了也就杀了,我不是因为这个......你看看这个,雍正果然比康熙更难对付!”宁渝却是从怀里丢出了一封素色的信件,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董策接过信件,便拆开了看,却是越看越感觉心惊。
“雍正户部清欠已有成效......预计半年内能追缴库银近千万两之巨,如今正在图谋编练八旗新军,以满汉蒙三族同编,初步编练人数高达十万人......”上面的字迹十分清秀,可是写出来的内容,却足以让人流冷汗。
宁渝苦笑道:“雍正着实不得了,他先是通过户部追缴积欠,反手就在江南编练团练,可见其用心深远,所思所虑,无非变得是跟我复汉军拖时间,拖到他的新军编练成功,到时候就可以跟我复汉军重新一决生死了。”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李绂,此时却是轻轻点了点头,凝重道:“如此看来,雍正此人轻虚名而重实利,相较康熙却是更难对付,只是老夫心里有些奇怪,此人行事如此激进,内乱想必已生,只是为何还没有爆发呢?”
有这个疑问的不仅仅是李绂,还有宁渝本人,他知道在真正的历史当中,雍正的抓权过程可是并不顺利的,中间也闹出了许多乱子,而且当时的雍正行事也更加平缓,哪有如今这般急切不留余地?
当然,这对于宁渝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种表面的平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很有可能是内部的反动势力正在积聚力量,因此才没有在第一时间爆发,可是一旦爆发,恐怕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变乱。
“这场雨.....怕是还要下很久了....”
宁渝终究是悠悠叹了口气,雍正不肯乖乖去死,真的让他感觉很为难。
江南与京城,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体,都在经历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而此时的青藏之上,却有一只大军正在逶迤前进,他们身上穿着清军的服饰,只是一个个看上去比较精壮,一看就是打过仗的边地老兵。
在人潮的尽头便是浩瀚的横断大山,由南向北如同一把巨斧,将天地劈成了两半,在这天与地相连的地方,一汪绿水点缀在大地之上,附近的草绿在肆意生长,如同田园牧歌一般。只是如今的这片天地,却挤满了远征而来的清军。
新任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骑在马上,眺望着远方的碧绿景色,心情却是相当不错,他用手指了指在天空中飞翔的雄鹰,笑道:“罗卜藏丹津或许会以为自己就是这天上的雄鹰,任谁也不能将他给驯服,正一脸不可一世的炫耀自己的战功呢。”
一旁的岳钟琪望了一眼天上的雄鹰,微微点了点头,“罗卜藏丹津挑唆远近喇嘛及百姓二十余万人,掠牛马,烧草谷,抗官兵,犯西宁,还专门趁新君继位之时,打大清一个措手不及,想必已经筹谋了许久,其心可诛!”
年羹尧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一丝冷笑,他伸出手来,旁边的一名侍卫连忙递过去了弓箭,只见四十出头的年羹尧,一手执弓,一手捏箭,将弓弦直接拉成了满月,只见长箭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却是将那只老鹰给射了下来。
“大将军神箭无敌!大将军神箭无敌!”
眼看着年羹尧真的将老鹰给射下来了,这让周围的侍卫们无比敬畏,他们下马跪在地上高声颂道。连同岳钟琪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实在是堪比李广射虎了。
见到岳钟琪露出钦佩的一面,年羹尧也有些得意,他将弓箭交还给了侍卫以后,一脸意味深长道:“罗卜藏丹津便是这雄鹰,哪怕他飞得再高,再不可一世,可是终究会死在本将军的箭下。”
岳钟琪轻声道:“罗卜藏丹津外勇内怯,行事无状,只要大将军手中的箭够快够准,那么这头雄鹰迟早就会被射下来的。
二人相谈了一阵,却是突然间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似乎都想起了跟复汉军过招的时候,何曾有过这般的把握,如今却是换了个敌人,就感觉一切都不同了。
年羹尧静静地望着远方,道:“我跟复汉军交过手,可是没有跟宁渝交过手,但是从之前的战报当中,我能感受那那种压迫力。”
“当日之战,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复汉军不简单,宁渝更不简单。”岳钟琪叹了口气,其实真正说起跟宁渝正面交手,其实并没有,可是在安庆坚守的那段时间,让他彻底明白了清军与复汉军之间的差距。
“复汉军之强,绝不仅仅在于他们的火器,更多的是,他们的人敢于用命,他们明白自己没有退路,可是我们的人,没有这样的勇气,更没有这样的决心。”
岳钟琪回想起了在安庆的那一段日子,厮杀、生存成为永远的主题,可是城内的清军坚持不下去,城外的复汉军却能一直保持,一直坚持到宁渝彻底打趴康熙的七万人马。、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他想到了一首词,用来形容宁渝却是再合适不过,不过有一点不一样的是,宁渝不像孙仲谋,倒更像李世民,几乎是提一支弱旅,接连战败大清数十万的大军,以致于到了今天这个“坐断东南战未休”的时候了。
年羹尧神情里却是带着几分不甘,他冷哼了一声:“待我先讨平罗卜藏丹津,将来迟早有机会跟楚逆再交手。”话音刚来,他便手指着前方的奔流不息的巴塘河。
“来人,将此处的藏人尽数征发,为我大军赶制牛羊皮囊,架桥过河!”
大军缓缓行进,旗帜席卷大地一般从此处经过,众人带着建功立业的心思,一路向着藏地出发,气势堪称十分恢弘。
然而此时无论是年羹尧还是岳钟琪,心情都没有像之前那般轻松了,他们都很清楚,罗卜藏丹津无论再怎么可恶,都不是当今皇上最想铲除的对手,皇上真正的敌人,甚至还不是复汉军,而是在京城的廉亲王的允禩,还有被圈在了景山的允禵。
当今的皇上初登位,又在大肆清查吏治,后面还止不住的麻烦,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在西北讨得一场大胜,那么对于皇帝来说,能够更好的集聚人心,也能有更多的力量去进行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如果再一次受挫,那么无论是年羹尧还是岳钟琪,都再也不会有别的机会了。
特别是岳钟琪,他原本就是戴罪之身,在安庆跟复汉军的那一场交易,将他这些年的功劳都给垫进去了不少,还让他如今已经没有了别的退路,现如今好不同意争取得了这一次带兵的机会,却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想到了这里,岳钟琪便再也不想继续等待下去,他如同一柄被折断了的宝剑,如今被重新铸好,开始急着寻人来以血试剑,而罗卜藏丹津便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岳钟琪翻身下马,跪在了年羹尧的面前,脸上带着几分认真的神色,“启禀大将军,要猎雄鹰需得好箭,岳某愿做将军手中长箭,前往征讨罗卜藏丹津!”
“好!若是得胜,本将为你设宴请功!”
七月初二,岳钟琪率领一只军队快读突袭至青海湖,击败哈喇河畔的罗卜藏丹津驻军,斩获数百级,将青海湖彻底占据了下来,获得了第一场大胜。
而此时的雍正,在接到了大胜告捷的喜讯之后,也开始承受朝堂上的反噬。他脸色铁青地望着面前的那厚厚一摞奏折,几乎全部都是大臣们反对八旗新军一事,甚至还有人借题发挥,认为让年羹尧和岳钟琪两个汉人统领大军,实在是有些不可靠,请求皇帝将这二人撤下,换上满人将军。
像这般的奏折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致于雍正批阅了几本后便再也无心批阅下去,他将马齐、隆科多、张廷玉等人叫了过来,心中的怒意便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将折子扔在了马齐等人的面前。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们反对八旗新军,反对年羹尧岳钟琪带兵,可是你们真正反对的是朕,你们反对的是户部清欠,反对的是朕对你们这些官员太过苛刻!”
雍正毕竟是一个直性子的汉子,他不像康熙那般刚柔并济,自然不会习惯马齐这种臣子,如今却是借着这个由头,便将心里的火都给撒出来了。
马齐却是叹了一口气,他跪下来缓缓道:“奴才死罪,只是奴才也有话说。皇上,奴才以为这天下事缓则圆,如今这番举措实在是太过激进了......若是这般下去,天下的人心就散了!我大清的人心也会散了!”
他狠狠将头磕在了地上,只见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珠,看上去颇为吓人。
“皇上,明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