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对待一些再自然不过的因果事件都会有一些独到的见解,而且用颇为优美且押韵的诗句聊以书录好像成为了一种比较潮流的趋势,所以现在则有了令许多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甚至于各种学生都无比头痛欲裂的传世警句和特别难背诵还不得不背诵的文言名句,好比在古人眼里,这个黑云压城之际,城定然是要先摧上这么一摧的,山雨欲来之时,这个风势必要先满一满楼的。你像这个已经年纪一大把的王五,此时就分外觉得古人真是诚不欺我啊。
当然,他个人觉得这几番描述其实也不是十分的准确。大厦将倾之际,先不去想这个有没有完卵,单就说风浪来临前的平静和紧接其后的电闪雷鸣,这两者之间的时间间隔其实只是个瞬间,管它称呼为一刹那相信它也是会羞愧的,是的,它来得实在是太猛了些。
传京的败北在某些方面或者说是在某个层次上来讲是给他敲了一记震耳的警钟,他内心虽已有了相应的算盘,却也来不及去对世襄在这件事情背后所扮演的角色进行一定程度的抽丝剥茧,更是还不及深思父亲王上山的忠告用以做出查漏补缺式的强化,便再次收到了传宇继其哥哥之后再一次为玉林王家埋下了一颗炸弹的消息,王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此为第一猛。
抱着最后捞一笔的想法以至于直接走到最后的世明等人成功踏入了苏辛这个王八蛋布下的圈套,一系列偷油漏油的逃税走私被政府一口气深挖了二十年,与王家具有利益往来的各方人马全部人间蒸发,未被波及又能说得上话的所谓自己人个个避而远之,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路看官都在掂量着手里的落井石保持观望态度,王五相信,一旦官方消息走漏,这群墙头草和吸血虫对待可以毫不犹豫地捅刀子定然是乐此不疲不亦乐乎,此为第二猛。
由自己那位不成气候的孙子传宇牵线搭桥,以宫权的死作为导火线,那一桩桩的确是有些肮脏的人命官司终究还是有了第二次见阳光的机会。在那位公安厅的张厅长胜似打了鸡血的亢奋中,顺藤摸瓜式的搜索终于获得了不小的成效,这只杀红了眼的老公鸡居然就只差这么一层窗户纸的力气就能把血溅到他身上,几十年的谷子芝麻都能挖得这般起劲,这是真特么猛。
王玉琼带着太爷爷的传话前来却也只是得到了她从不怎么亲近的爷爷王五的几下没什么力气的挥手,轻轻抚了抚孙女的头发,老人就这么背着双手,略有些佝偻地缓步离去,“去告诉你太爷爷,我做了一辈子的王家子弟,今天要做一做我那一双儿子的父亲。”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其间苦涩淡淡,于心口渐渐甘甜,“成与不成,终究要有个陪他们的人啊。”
竖日,足足三版的时事要闻矛头直指油老虎“玉林王”,接踵而至的后续报道更是雪花般飘飘落下,但却反响平平。很久之后曾有权威媒体发言人针对此事做过相应的研究,一般而言,一个重磅十足的震撼消息始一登场,紧跟其后的并非都是炸锅的反应,就像是在电影里看到那种杀伤性十分变态的什么什么弹在爆炸的前一瞬间,画面都会是清一色的慢动作,满世界一片静默,然后才是人仰马翻,运气不怎么好恰恰飞过的一只乌鸦或是猫头鹰会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化成一撮灰,甚至连最后一声“嘎嘎”都发不出。以此类推,用于新闻传播方面也是相似的道理,因为这期间是社会大众的反应消化时间,如果谁会那么不懂事不知趣地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大放厥词,绝对会被舆论当成一只聒噪的苍蝇从而毫不留情地拍它拍到死。
对于老王家的发家史,整个玉林乃至整个L市都不会陌生,可对于专刊上介绍的这些各式各样的偷油利器和五花八门的销货渠道,人们感到一种看热闹式的好奇,看到一幅幅黑白相片里那一条条管道架输,看到别人家后院里安的那些自来水龙头出的不是自来水而是石油后,人们感到一种长见识式的好奇,看到王家那些身居高位的主事者们累加账户里的那些零,看到偷拍照片里的那些丑陋嘴脸,看到官方列出的累计国家人民损失,人们沉默了。
相对于上一条那些较为抽象化的数字与较为专业化的名词,另一项里披露便真真正正戳爆了火药桶。卖油还不够,你居然还卖毒,卖毒也忍了,你丫还去卖人啊,你这么缺德你祖宗会在棺材里长疮的你晓得哇,王上山好歹是咱们这片地里的楷模招牌呀,咋个生出的种就特么个个不是个种呀,谁来讲一讲这特么科学不科学的呀。
王世明一众王家子弟兵及系列涉案人员全部落马,当场革除官衔党籍隔离调查,一经落实立即移交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从严处理;王世襄涉嫌毒品走私兴建淫秽色情会所现已抓捕归案;王五王传宇系529重大人口贩卖案重犯,如今已有一人落网,王五仍在逃亡中,省公安机关正在全力抓捕中,望知情人士踊跃提供线索,将此恶徒绳之以法……
阴云密布的缘故,天也黑得特别早。在这些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下,距王家老宅不远处的小院里,王老太爷王上山并没有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泪纵横,可在其身后站着的王玉琼眼里,太爷爷的背好像又弯了些,平日里能吃两碗米饭的他今时只是动了两筷子菜而已。王玉琼早就有打算,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早在自己站在破败的苏家祖宅前就想到了,她也做过诸多的假设料想,可事到临头,那些却统统做不得用,她有一恍间的痛苦,有一恍间的迷茫和一恍间的不知所措,看着那愈发弯驼的背影,看着那愈发稀少的白发,她自认为什么都能挡下的心还是一阵痛过一阵,滴滴清泪滑过脸颊。
兴许是觉察到了自己重孙女儿的情绪起伏,老太爷将王玉琼拉倒身边坐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再次松开,而是用那如老树皮的粗糙轻轻握住了王玉琼的左手,看着流泪的年轻小辈,老太爷慈祥的面容里除去安慰还有隐藏极深的心痛和不舍,待得王玉琼的情绪平复,老太爷略有些干哑的声音响起:“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妄论老虎。更何况别人把我叫作这唬人的油老虎,你太爷爷我始终是不赞同的,在我的自我认知里,不论是小时候还是年轻力壮时或是现在这光景,我一直都有些执拗地认为你太爷爷只是一头稍稍笨了点的熊而已。所以我要从这方面去看咱们老王家的子嗣问题,这些孩子们从想要什么到不知道要什么再到最后的什么都要,这一步步我是看在眼里的,我有好多话要说,却终究只剩下了有气无力,当然,对于存在其间的教育责任,我进行了逃避。”
王上山无声地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王玉琼脸上残着的泪花,继续说道:“你和你老奶奶很像,所以从小我便独独宠你一个小辈,你也从没有让我失望,这一点倒是和前面说的相抵了,好生欣慰啊。一个过百年的家族轰然倒塌与那些个一时的暴发户不同,其间的是非曲折不能用极端的对错之解去看待,在其位谋其政也是这里的原因之一。正不正,歪不歪就像是可以用来规避的模板,有了这个苗头,就不能姑息大意,可若是不留神任由这枝苗开枝散叶了,一般就很少有人愿意承受这种筋骨之痛做那壮士断腕的举止了,身在高位久了,屁股坐大了,惜福惜命了,都在人之常情之列,可时间一长,这一树的歪枝带着整棵大树倒了,也仍旧不是没有生门可走,令那些独立的正苗自立门户,一样可以繁衍生息谓之重新再来。你父亲,大伯甚至是你爷爷,按照成王败寇的说话那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东西,事实上他们真的是在歪路上越走越远却苦不自知,他们间接或直接地害了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有这样的现世报总好过把这一笔孽账记到子孙头上的好,太爷爷我不和你说什么冤冤相报那一套,你要有你的新生,就绝不能在这颗小树苗的生长期间埋下这种叫做狠的东西,你要知道,没有苏辛,也会有李辛赵辛,还债嘛,总要有讨债的来找欠债的,两个当事人都在场,这才叫还债。”
看着王玉琼眼帘不断落下又强忍着睁开,王上山也忍不住地老泪纵横,“小琼子,想睡就睡吧,别怪太爷爷,睡醒了就是你的世界啦。”看到倔强的重孙女始终想要重新坐起却又无力的颓下,双眼泪水不断涌出,王上山继续说道:“孩子,太爷爷不担心没人陪,太爷爷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用这最后的力气帮你把这一篇翻过去啊。”
老人不再看仍是流泪的重孙女,缓缓站起身,将院门大敞,就那么坐在了院中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其时,不作任何伪装的王五在伺机多时后进了欣桐小苑,可在一旁花园闲坐着年轻人却是意料之外,王五只是无声的苦笑,但不过片刻,便好似没了一切情绪,静静望向那人。
杨颜邺依旧喝着特地让苏晴给他灌的一杯温水,不动分毫。
“老妖怪,我等你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