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舟骤然回头,目光森冷。
云墨的神情却十分淡定,“明月轩为主帅,尹枫准备不够充分,失去先机。”他语气淡定没有丝毫起伏,“先生不必担忧,怎么说要随时保持良好的精力与体力,才能更好的作战,不是吗?”
他微微一笑,然后拉着凤君华就走了出去。
秦云舟有些惊异于灵通的消息,更诧异他明知道前方战事有变却还能面不改色的先给沐轻寒解蛊,然后才去解决乌戈峡之争。
他眯了眯眼,又想起了凤君华。云墨向来是个理智的人,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想来也只能与那女子有关了。
……
出来后凤君华就问云墨。
“你早就知道了?”
“嗯。”
凤君华沉默,其实这应该不算意料之外。他用计调走明月殇,再算计洛水兮惨败而归,让他们能够顺利举行大婚已是不易。一个人毕竟精力有限,无法同时兼顾那许多,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他们至今仍旧不太了解对方实力的洛水兮,顾此失彼也是正常。
明月殇无法破坏他们的大婚,但可以在其他事情上反败为胜,比如说战场。
他是逼得明月殇回到南陵,龙城得以安宁。然而他们两人也必须回帝都完婚,这一大婚便牵扯很多人,云裔等人全都从边关回来,这时候明月殇他们若再不抓紧时机进攻,那就不是他的性格了。
他们该庆幸,易水云一个人在凰静睿的虎视眈眈下保住了邺城。
“何时动身去乌戈峡?”
云墨眸光一闪,深幽难测。
“错了,我们应该去邺城。”
“嗯?”凤君华先是疑惑,随即便明白过来,明月轩现在渡过乌戈峡,便会直取长龙至西秦国都。沐轻寒此刻在东越,根本无法对前线战事有任何令策。而且就算现在他们赶过去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再其他地方赚回成本来。重要的是,现在明月轩已经够离开京城,明月殇估计也应该离开。他的目标,应该是邺城。
“你昨晚就是和云裔商量这事儿?”
她突然想起他昨晚半夜起来,想来早就有所安排了。
云墨点点头,“小莺留在帝都照顾云亭,三日后我们一起离开。”
凤君华也知道,现在乱世天下,万事应以大局为重。云亭才一岁多而已,的确不能离开母亲。
“好。”
……
前线战报频频传来,并不容乐观,尤其是乌戈峡。秦云舟离开乌戈峡以后,便少了一个主力将军,好在淮安王是军中战神,再加上有个尹枫,要守住乌戈峡也不是那么困难。如今明月轩突然去了乌戈峡,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攻破乌峡关也在情理之中。乌峡关攻破以后,明月轩毫不停歇,带着大军直攻茵城。
尹枫吃了一次亏,这次学聪明了,没敢大意,全副武装,堪堪守住了茵城。只是前一次被偷袭受了严重创击,如今急需援军相助,否则这样下去茵城迟早守不住。
凤君华眉心笼罩着阴霾,好几次都想下令派出她私自豢养的两万兵马,被云墨阻止了。于是她又继续等,第三日,沐轻寒终于醒了过来,崔宛芳一直躺在他身侧,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
沐轻寒一醒来立即就察觉自己身边有人,心神微动,下意识排斥,而后想到什么,微微叹息一声。
“你这是何苦?”
崔宛芳也没看他,目光垂落,看向两人放在一起的左右手,手腕上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白布上隐约可见丝丝血迹。她嘴角一勾,“从今以后,我们两人的命就连在了一起。陛下您宽容仁慈,一直不愿因自身连累素颜之性命。如今事已至此,陛下若真不忍素颜心血白费,就不要任性而为。要知道,如今您若有个三长两短,素颜必付出相同代价。”
没错,她在逼他,逼他好好活着,逼他接受她的性命相博。
她眼神微微恍惚,想起那日她去求楚诗韵带她来东越,楚诗韵并不意外,只是看了她半晌,然后看着窗外不知名的风景,寝宫内檀香环绕香气氤氲,紫金凤袍光泽熠熠,反衬得那女子眼神黯淡无光。
“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她抿着唇,眼神垂下,看着地板上的花纹,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忽然浅浅一笑,“娘娘其实很想陛下永远记住您,对吧?如果今日换做可以为陛下驱蛊的那个人是您,您会义无反顾的牺牲自己。因为您知道,陛下是个良善君子之辈。这两年以来,我也差不多对您和陛下之间种种有了几分肤浅的了解。陛下敬重您,信任您,却对您无男女之爱。”
楚诗韵身子一颤,面色微白,没说话。
“但凡是女人,无论多么宽厚大度,都希望得到自己夫君哪怕一丝怜爱也好。陛下虽然没有后妃,但对您更多的是责任和愧疚,素颜自问非愚蠢之人,这一点还是看得分明的。”她看着楚诗韵,目光似有穿透力一般,渐渐明亮而睿智。
“素颜知道娘娘并非寻常闺秀那般清高自负不识大体,相反,您很是懂得宽容待人,不争不求,只求陪伴。然而您的夫君是那样优秀的一个男人,他越是对您心存愧疚越是对您好,您便越是心中难受,久而久之,难免就会奢求能在他心里留下一分地位。不是一个皇后,不是一个妻子,仅仅只是一个女人。”
她垂眸,轻轻一叹。
“一个深爱他的女人而已。”
楚诗韵猛然闭上了眼睛,面上微微动容而凄楚,嘴角溢出淡淡自嘲。
“想不到,最了解我的人,竟是你。”
她摇摇头,“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将心比心,我懂得您的寂寞和等待。您没有错,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女人,理所应当会对自己爱的人有所期待甚至是奢望。您能保持理智未曾将心中小小的奢望扩大成嫉妒最后因爱生恨伤害他人,已是不易。只是这样长长久久的等着一个人,您会累,身累心也累。尤其是,那个人或许宁死心里最重要的位置都没有给您留下丝毫的空隙。”
她目光幽幽如梦,一字一句漂浮在空中,轻轻说着。
“长久的等待得不到回应,您想忘却忘不掉,便只有让他记住你。”她看着楚诗韵,眼神里有感同身受的哀怜和寂寞,以及深深的自嘲无奈。“人都是有*的。挨饿的时候就想要吃一顿饱饭,吃饱了又想穿得暖,吃饱喝足衣食住行都不缺的时候又想要更多。然而身边万紫千红花团锦簇,万千繁华握于手中的时候却又现心里始终空落落的,世上所有金银财宝权利富贵都无法填不满的寂寞。因为世俗的争夺贪欲已经腐蚀了人的本心,让他们丧失了最基本的情感。然而当一个人什么金钱财富权利地位爱人都有了,长久以后又会觉得无趣。尤其是,心中住下一个人的时候,看其他的人都只是过客,唯有心中那人才是最美的风景。眼看触手可及,伸手却现遥不可及。”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们会自动加工自己的记忆,心中那人便越美好无人替代。也就是说,无论身边走过多少风景,于他而言不过浮生虚妄。也或者,会慢慢习惯。习惯是不容易改掉的,但于有些人而言,可以很容易也很顺其自然的把习惯变成生命的一部分,却无法变成自己的牵挂。可如果某一天这个习惯突然没有了,他会觉得失落,更多的只是无言的叹息罢了。”
她说到这里,定定的看着楚诗韵。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年多将近三年的时间,我相信您已经成为他不可或缺的习惯。你们或许不能相亲相爱,但可以相守相依。或许这也是您最初入宫的心愿。但时间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当你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一个人,你会累更会痛。或许你在某个转角,你追不上他的脚步,便想要停下来,却又不想永远止步。就这样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看着他越走越远,远到你永远也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这时候,你会挫败,会绝望,然而执念已融入骨血,无法割舍,便只能殊死一搏,但求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位置。哪怕是很小的一个角落,但那永远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对吗?”
楚诗韵抿着唇,深深看了她半晌,而后自嘲一笑。
“你很聪明。”
她不说话,目光却越的悲切。
楚诗韵盯着屋顶,喃喃自语。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没有半分嫉妒不甘的。但凡是女人,无论表面多么宽容大度,都不可能在情爱之上做到真正的潇洒。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但我太高看了自己。爱情不是等价交换,也不是你追我赶。从他出现在我生命开始,便如高高在上的神。他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我,我却一直在用仰望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从一开始,我和他就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即便我穷其毕生之力也无法追赶。”
她摇头,嘴角笑意凄迷而恍惚。
“他守着另一个人,我便守着他,曾经我便以为,至少我和他有共同的目标,我们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然而爱和不爱,从一开始就是不公等的。我自以为的守护,只是自我安慰的原地踏步。我自己先放弃追逐的目标,又怎能怪他没有回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渐渐升起一种飘渺似远山云雾却又能隐约看见雾中繁花绿树的浅浅倒影。声音越飘渺虚无,仿佛空气。“我不是圣人,也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我只愿他在这世道安好,为此,我愿付出我的一切,乃至我的生命。”
她眼睫轻轻垂下,飘渺而温柔的看过来,隐着某种了悟的情绪。
“我是他的妻,是他的皇后,可仅止于此而已。我很羡慕你,因为你至少有机会占据他心里一寸之地。我不知道他这辈子还有没有精力去爱另一个女人,但我知道,至少他能永远记住你。”她嘴角一勾,浅浅笑着。
“我知道你爱他,如同我一般。任何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有他人分享,我也如此。但…”她一顿,声音越轻柔。“有一种爱,叫做成全。”
她手心一紧,直直的看着楚诗韵。
楚诗韵眉眼写着疲惫,嘴角笑意却依旧柔和。
“同为女人,所以,我愿意成全你。”
……
崔宛芳闭了闭眼,声音里含着无数情绪。
“陛下,你可知道,你不爱惜自己的命,却有很多人在意。”
沐轻寒微微一震,终于侧过头来看着她。
崔宛芳却没看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沐轻寒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他很小心的没有触碰到她手腕上的伤口,只是抓着她的手臂,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微带血红的白布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不值得的。”
崔宛芳勾了勾唇,并没有挣脱开来,只是淡淡道:“那陛下您呢,值得么?”
沐轻寒手指一颤,薄唇紧抿,然后微微松了手,不再说话。
崔宛芳起身下了地,缓缓走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凤君华。她负手而立,看起来似乎在等自己。
崔宛芳脚步顿了顿,然后走过去。
“不去看他么?”
凤君华低垂着眼睑,她已经听秦云舟说起,崔宛芳还可以活三年。
“以后有什么打算?”
崔宛芳只静静看着她,门外大雪纷飞,寒风嗖嗖刺骨,她身上裹着火红的狐裘大衣,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眼神飘渺似这冰雪化成的云雾。
嘴角勾起飘幻的弧度,“不知道呢…”
凤君华终于回头,看见屋檐下女子面容静美,眼神纯净如水,酝酿着看不清的水雾。
“你…”
崔宛芳忽然看向她,眸光清明而带几分深邃的笑,似羡似叹。
“其实我们最该羡慕的人应该是你。”
凤君华抿唇不语,她知道,崔宛芳爱上了沐轻寒,这也是云墨最初的打算。一个女人,只有在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之后,才心甘情愿为他牺牲。
如今大哥体内的蛊毒已解,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然而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又觉得深深悲怆。
“不过我也很感激你,如若不然,我也不会遇到他。”
凤君华霍然抬头,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嘴角挽起的淡淡笑意。
“你…你恢复记忆了?”
崔宛芳笑得很轻松,“嗯。”
凤君华眼神复杂,隐约还有些疑惑。云墨下的药她自然是信得过,那种药估计和她当初中的封印差不多,且没有解药,除非找准了某个期冀,否则是不可能恢复记忆的。
“蛊虫入体,我终于体会到他当年被种蛊的痛和这么多年来的折磨。我庆幸,那一刻我离他那么近。我无法触碰他的温柔,却能在某一刻和他承受相同的痛。人生千百种姿态,不过流水即忘,唯有痛的滋味,即便岁月淡忘了记忆,但疤痕犹在。他不爱我,但是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我。”崔宛芳神情淡淡,没有丝毫因想起失忆前的种种而愤怒痛心亦或者不甘仇恨,反倒是像是历经沧桑后大彻大悟。
“人的一辈子不过匆匆几十年,死后若连记住自己的人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凤君华抿唇,目光深幽一片。
“我以为你会恨我。”
崔宛芳轻轻笑了,看着门外飘飞的雪花,茂盛的枝桠也要被那雪给堆积压断,却依旧还在苦苦支撑着这生命之重。
“恢复记忆的一瞬间,我想起的不是玉佛山上的鸟语花香,而是掌刑堂里十曲八弯的密室。我看到的不是绫罗闺香,而是森凉的刑具。我耳边回荡的不是笙歌漫舞,而是那永远翻腾无休止的血水和油池,以及被毒物侵蚀的冰池和永远也熄不灭的火池。我能感受到的不是颜家百年来的尊荣和至高无上,而是隐藏在这华丽表面下那些肮脏腐朽的制度。那是虚伪,和贪婪,以及变态而扭曲的人心。近二十年生命,唯有这两年,呆在他身边,我活得最自在也最轻松。我唯一所愿,他能摒弃一切,好好活着。为此,我愿付出一切,哪怕是,堕入无间地狱。”
凤君华再次一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崔宛芳看着她,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用生命来让一个人记住很傻,毕竟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值得人留恋追求的东西。但于当事人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心中那个人更重要。生活很容易饱满,但人生却往往留下不可填补的缺憾。我没有饱满的生活,不想在让自己的人生留下缺憾。”
凤君华呼吸微滞。
崔宛芳轻轻而笑,“失去武功,忘记过去,却能换得一身自由,毫无压力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觉得值得。”
很多年后凤君华在另一张脸上会经常看到这样的一张笑脸,宁静而沉美,眸子漆黑如夜,嘴角淡淡挽起,门外大雪飞扬,冰封琉璃世界,美得让人叹为观止,却不及她嘴角一分笑颜如水。
楚诗韵站在拐角处,衣襟上已经沾惹上了雪花,她眼睛却似乎已经凝定,再也看不见这一刻周围任何风景。
今天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却又似乎很温暖,暖到人心扉处。
十一月初十,明月轩派兵攻打西秦茵城,尹枫应战。终究不敌,被攻入城中,眼看茵城即将沦陷,忽然城门关闭,城楼上涌现大批的弓箭手。
瓮中捉鳖。
与此同时,西北地区固守的五万大军悄无声息靠近。
那是沐轻寒临走的时候便安排好的,之前的败仗,不过是为了等待今日的到来。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然而明月轩并不愚蠢,眼看中伏,他一马当先,想要擒住尹枫,后出了茵城,城门打开,两人战至一线谷。
彼时凤君华等人已经离开帝都,收到消息后她挑了挑眉。
“怎么又是一线谷?”
云墨淡淡微笑,“一线谷不好么?那个地方四面都是山,大军进不去,只有他们两人独自对决。两方将士没有了主将,便不会继续前行,茵城非但能保住,援军从后方包抄还能阻挡明月笙和凰静贞,一举两得。”
凤君华却道:“可尹枫不一定是明月轩的对手,万一被抓了呢?”
“别小看尹枫。”
云墨刮了刮她的鼻子,“永昌侯世代为武将,子女都是自幼熟读兵法勤练武艺,尹枫更是这一代的佼佼者,不会那么容易就败的。”
凤君华瞥他一眼,“你对他很有信心啊。”
云墨但笑不语。
凤君华哼了声,又想起什么,掀开马车窗帘,窗外大雪还在下个不停,身后车轮压在地上咕噜咕噜的声音却清晰入耳。
她眸光微闪,放下帘子,回头看着云墨。
“你和大哥早就商量好来一个请君入瓮之计吧?怪不得你之前不让我动手。不过我觉得明月轩不会那么容易中计,也或许他来个计中计…”
话音刚落,忽然有黑影无声无息靠近,对着云墨说了什么,他眸光微闪,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然后回头看向凤君华,无奈的叹息一声。
“你该改行去算命。”
凤君华扬眉,而后顿时心神一醒。
“我说中了?明月轩在一线谷设了伏兵?”
云墨摇摇头,“那个地方不宜设伏兵,而且上次我和明月殇已经将周围所有天然屏障捣毁,两旁高山塌陷,大军根本无法入内。”他顿了顿,道:“明月轩以自身为诱饵,将尹枫困在一线谷。原本他自己想要脱身去前方领军作战,尹枫关键时刻来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硬生生将他给缠住了,现在他们两人都被困在了一线哭。”
凤君华笑了,眼神里闪过了然的光。
“这是你支的招?知道现在大哥回去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索性让他们渡过乌戈峡以茵城作为诱饵将明月轩引诱其中,尹枫上次被明月轩偷袭,心中自然不甘,这次必定会尽全力拖住明月轩。”她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南陵还有个明月笙与凰静贞,明月轩被困住,还有明月笙可以在军主持战事。”
她叹息一声,“淮安王老当益壮,潭渊也机灵,终究少了几分老练,碰上明月笙和凰静贞,谁胜谁负可不一定。况且颜家…”
她忽然神色一凛,猝然回头。
“颜家军!”她手指紧握成拳,“明月笙去了泸州,他手上有颜家军一半军符,那么…”
“稍安勿躁。”
云墨依旧笑得从容淡定,“你不是还有两万私兵么?”
凤君华咬牙,沉吟道:“我之前让曼书和瑶罗回离恨宫,连同魑魅魍魉召集私兵,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到泸州了。可是…”她皱眉,“我只有两万兵,颜家数十年培育,应该至少有五万。”她抿唇,神色凝重。“我们都去过玉佛山,你毁了掌刑堂,应该看见了他们是如何训练暗卫的。那些精兵或许不如颜家暗卫的身手高强,但是比起普通江湖人也定然不差。两万对五万,悬殊太大了。”
云墨仍旧在笑,“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凤君华蹙眉看着他,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你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云墨对她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
“天机不可泄露。”
凤君华顿时黑了脸,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云墨所谓的天机是什么了。
十一月十九,明月殇抵达金凰泸州,并且带了一队黑骑兵,未曾休息,直攻邺城,易水云不敌,邺城失守,东越退居玉伦关。七天后,龙城遇袭,明月峥带着十万兵马以及颜家众人全力进攻龙城。朱雀带着袁将军等人应战,她这一支灵卫所有暗卫加上已逝去白虎的暗卫为代价,将颜家所有旁支极其暗卫全都瓦解,死伤惨重,暂时休战。
彼时,凤君华和云墨还有三天便抵达玉伦关,而沐轻寒则踏上了西秦国土。
十二月初,凤君华和云墨来到玉伦关,颜诺也进入了邺城,云裔则是去了龙城。
上一战东越惨败,易水云伤于明月殇之手,现在还躺在床上,接到云墨和凤君华来边关的消息,原本想要起身接见,凤君华和云墨已经走了进来。
“参见太子…”
云墨一挥手,“易先生有伤在身,不必如此多礼。”
易水云面有愧色,“微臣无能,致使邺城被金凰夺回去,愧对殿下嘱托信任…”
云墨却摇摇头,“先生已经尽力,此乃天意,先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凤君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什么时候也相信什么天命一说了?
易水云眸光黯然,“殿下,明月殇训练了私兵,邺城如今被夺,我们失了先机,如今再想要攻克,只怕难上加难。”
明月殇有私兵?
凤君华挑了挑眉,并不意外。
“那可不一定。”她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先生不必着急,且先好好养伤便是,义父也跟我们一起回来了,军中有主将,就不会乱。”
易水云点点头,“你们来了就好。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不适合长期作战。而且如今你们来了,明月殇多少也会有所顾忌,短时间内不会贸然开战。”
云墨但笑不语。
……
北方的夜晚十分寒冷,尤其是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季,又下着雪,风一吹便冷如骨髓。
凤君华走进房间,便看见云墨负手站在窗前,似乎在沉思什么。
她走过去,“你在想什么?”
云墨没有回头,依旧遥遥看着窗外,似乎要将那飘飞的雪给融化。
“半个月后,明月殇会动战争。”
他突然开口,凤君华怔了怔,倒是没多大意外。
“嗯。”
云墨低头看着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青鸾。”
“嗯?”
他沉默一会儿,幽幽道:“三年前我无法给你一个大婚,这几年天下战争不断,你陪着我东奔西走,未有一日安宁。三年后我终于能名正言顺娶你为妻,可依旧烽火不断。我…”
她轻笑着打断他,“你这是在愧疚?”
他抿唇不语,目光深如幽潭。
凤君华靠在他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腰,轻轻道:“应该说,你娶了我才不安宁,我又何来的委屈?”她闭了闭眼,柔声道:“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只要咱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云墨紧紧抱着她,长叹一声。
“这是真正的天下之战,不再如这两年那般小打小闹。从现在开始,战火会延续到四国统一。我想说的是,或许以后我们还会不得已分离。”
“那又如何?”
凤君华抬头看着他,眸子晶亮。
“只要我们都在这个世界,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短暂的分别算得了什么?总比从前你我相隔两个时空要好得多,不是吗?”
云墨笑笑,“你倒是乐观。”
凤君华没反驳,她一直知道他心里的惶惑和害怕。十五年前她的失踪终究给他留下了阴影,再这样烽烟战火的年代,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害怕有意外,就像十多年前那样。他能翻覆得了这人间风云,算计得了乾坤昭昭,却还是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得措手不及。
因为在乎,才会变得患得患失。
云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底深处有着不易察觉的隐忧。
他怎能告诉她,他的担忧和害怕以及恐慌?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
……
半个月后,凰静睿派兵十万,攻打玉伦关。与此同时颜家出动两万颜家军,以及明月殇的三万私兵,从后方拦截。凤君华领着离恨宫两万私兵严阵以待,两军实力悬殊,眼看离恨宫的人就要败下阵来,凤君华正准备出动离恨宫死士和八宗三十六阁的人。忽然周围涌现出大批的铠甲精兵,将明月殇的黑骑重重包围。
凤君华目光诧异,而后了然一笑。明月殇可以训练私兵,为什么云墨不可以?
她看着对方不远处的颜诺,自龙城以后,她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此时再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五万对五万,人数相当,实力相当,那是绝对不压抑千军万马对战的气势和血腥。
她站在山峰上,看着底下那些人一个个的倒下,鲜血将地上的雪花融化成水…直到最后一人倒下。
全军覆没。
她心头微微沉重,十数年辛苦训练的私兵,就在近日,一夕毁灭。
颜家有五万兵马,此刻才损亡了两万而已,还有三万…
忽然风声呼啸而过,她抬头看去,只见颜诺飞身离开。她想了想,足尖一点,追了上去。
玉佛山山脚,颜诺停了下来,负手而立背对着她,一身青衣飘飞如远山上碧绿葳蕤,身姿又似沧海壁崖上挺立的松竹,俊秀而挺拔。
“我以为你不会来。”
好半晌他才轻轻开口,余音很快消失在周围风雪中。
凤君华抿了抿唇,站在一棵被积雪覆盖的松树旁,遥遥看着他。
“为何把我引来这里?”
颜诺手指接过一片雪花,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顶,嘴角浅浅几分笑意。
“君儿,今年,可否陪我过一个年?”他缓缓回头,目光里有一种深沉静寂的黑,隐约透着一抹决然。
凤君华眸光震动,随即意识到什么,刹那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周围雪松刹那变幻,如浮光掠影刹那而过,这一方天地顿时黑暗如同化不开得墨。而周围积雪正在慢慢融化,雪松新绿,万物丛生。
她眸光一历,“颜诺!”
他轻轻的笑了,眼神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微微不舍。
“这一生,只此一次。”
……
玉伦关烽火满天,刀剑厮杀声不绝于耳,像是要震破这一方天地。
云墨静静站立,眼神里满是漠然和无谓。
“殿下。”
暗卫急急落下,“太子妃被困玉佛山山脚。”
云墨眯了眯眼,神情没多大起伏。
“再探。”
“是。”
易水云走上来,犹豫一会儿,道:“殿下,颜家分支一脉虽然举族倾覆,但玉佛山内机关重重,三小姐此去恐有危险。”
云墨依旧波澜不惊,好半晌才喃喃自语道:“玉佛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易水云一怔,“殿下?”
云墨却已经转身离去,“鸣金收兵。”
短时间内她不会回来了,至少在开年之前,她不会回来。
他背影逐渐消失在大雪后,地上脚印深深浅浅,又很快被雪覆盖,再不见丝毫痕迹。
易水云怔怔的站着,高手别说于雪地里行走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即便是踏水而过也不点半分涟漪。
他却…
……
十二月二十二,下了一个多月的雪终于停了,玉伦关的战事也消停了下来。
云墨静静站在窗前,似凝结的雕像,不动如山。
今日,是他的生辰,她却不在他身边。
此时此刻,她在玉佛山山脚,四周笼罩着黑暗,有人从黑暗里走出来,一霎那他浑身似环绕着金光,将他的容颜映照得十分清晰。
凤君华站在原地,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已经被困在这里七天七夜。
这个世上机关阵法最多的不是皇宫不是密道,而是玉佛山,她一直都知道。上古阵法都有克星,然而玉佛山的机关阵法之多数不胜数,破了一个还有一个,似乎永远也毁不灭。水不湮,火不焚,便是炸药也无处埋。别说她一人,若非浸淫此道且对这里十分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将这里的机关全都捣毁。
她不明白颜诺为何将她引来这里,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颜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尤其是眼神,没有从前那般压抑的浓重情感,仿佛一朝放下所有,也仿佛凝聚着更深沉的感情,深得让她无所适从,只想要逃避。
她没忘记,今天是云墨的生辰。
这样兵荒马乱的世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本来就不多,至少她希望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她能陪在他身边。
“你到底想做什么?”
颜诺与她隔着数步之遥,静静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我说过,想让你陪我过一个年。”
凤君华神色冷了下来,她追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如今被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根本就无法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放我出去。”
颜诺摇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眼神流露出越迷幻的光。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凤君华淡淡移开目光,无语。
……
“玉佛山山脚。”
明月殇蹙了蹙眉,眸光变幻而深幽,脸色渐渐深沉下来。
一天,两天,三天…七天…
十二月二十九,除夕之夜。
云墨悄悄离开了玉伦关,直奔玉佛山。
明月殇也离开了邺城,目的同样是玉佛山。
凤君华坐在地上,神色沉冷,周围风声冷飕飕如钢刀刮过,却不如她的心冷。
“君儿。”
颜诺走了过来,面上带着笑意。
凤君华没理他,被困在这里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了?其实她隐隐有些疑惑,云墨应该早就收到她被困的消息才是,就算他不能亲自来救她,至少也会有所行动。离恨宫那么多高手,可不是吃素的。
现在还没来,那便是有其他苦衷了。
颜诺已经走到她身边,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了。
“恨我吗?”
凤君华依旧不说话,想着该如何出去。
颜诺看着她,目光微微复杂,忽然道:“知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
凤君华一怔,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毕竟穿越这种事虽然太过匪夷所思,但这个世界的穿越者实在是太多,实在不足为奇。可颜诺这么说,难道还有其他原因不成?
“你什么意思?”
颜诺抿了抿唇,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黑暗里某个方向,嘴角掠过浅浅的微笑。
“五星连珠,不是自然天象,而是,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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