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呜咽,深深的沉痛和无边无际的悔恨,全都包含在这三个字里面,带来熟悉的,久远的疼痛。
沐轻寒浑身一震,眼神晃了晃。
忽然便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绯儿也是这般扑跪在他床边,哭着说。
“我错了…”
七天后他离开,她追出城外,本就高烧不断又内伤未愈,再因那些石子隔得浑身都是伤。当时明月轩抱着她,她已经昏迷了,脸色惨白得吓人。
明月轩那么淡漠冷清的人眼神都微微有些波动,“她昏迷前让我告诉你。‘大哥,我错了,对不起。’”
一刹那记忆重叠,一刹那心中揪痛,一刹那他眼中堆积起疼惜和沉痛。
他看着慕容琉仙,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就在想,如果当年他肯给这个女子一点点温情,她是否就不会被亲生母亲荼毒而心灵扭曲?如果当年在知道她偷偷修炼媚功的时候他加以阻止,她是否就不会和绯儿反目成仇?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那时候慕容琉仙大抵还不到两岁的样子,长得十分可爱,也很漂亮。她总是会眼巴巴的望着他,孺慕而渴望的叫他大哥。
而他给予的回应却是冷淡的背影。
因为绯儿不喜欢她,他不希望绯儿不开心。
每次他哄绯儿开心的时候,她会躲在一边偷偷的羡慕,甚至为了亲近他,还保证会对妹妹很好。
而那段时间,她确实尽心尽力的对绯儿很好很好。
他记得有一次,她偷偷将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送给绯儿,最后被绯儿给全都扔掉,然后将她赶出去。
他走出去,刚好看见她低头在小声的抽泣。
绯儿那时候装作不识字,她便在下堂以后来教绯儿习字,生怕绯儿写不好字第二天会被先生责罚。
……
原本绯儿对她的脸色好一点了,甚至在她生病的时候去给她送药,却发现被冤枉下毒害她。
原本就对她印象不是很好的绯儿自然会以为是她故意陷害,而之前对自己的好,也是为了今天。
那是一个导火索,从那以后,绯儿再也不相信她的任何好意。
后来…
后来明若溪发现她偷偷接近绯儿,十分生气,于是天天督促她,不许她再去琉绯阁。
而且那个时候,明若溪便在强迫她修炼媚功。
两姐妹接触的时间少了,关系更加冷淡。
明若溪用尽手段利用自己的女儿败坏绯儿的名声,而这一切,她知道,却无能为力。
直到十四年前,绯儿犯下大错,而她也被人破了童贞。
那时她什么都不懂,等到明白一切以后,便只剩下了绝望。
人在最痛苦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就会想到很多事情,潜意识会抱怨会愤恨,甚至会将自己承受的所有罪都推给其他人。
同时慕容府的女儿,为什么一个受尽父母宠爱。另一个看似风光却日夜受着无人知晓的折磨痛苦?
或许她原本是良善的,然而在发现自己已经踏进了地狱,便希望拉着另一个人陪同自己在无尽的黑暗里痛苦挣扎。
而之前那些羡慕,也都变成了嫉妒和恨。
所以转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五岁之前或许是明若溪在一步步设计陷害,五岁之后,那便是她们母女同流合污。
十多年以后,这个骄傲自负的女子,却遭到了来自自己亲生父母最深沉的打击和伤害。
她已经承受不住那些黑暗和肮脏,禁忌和血脉。
所以她疯了,在这之前,她却还想得到他的一丝温情,就如同从小渴求亲生父亲的疼爱那样。
尽管他不爱她,却也同情她。
于是他第一次对她放软了声音,道:“都没有意义了,起来吧。”
他伸手去扶她,她却躲开了,一张脸上满是血泪交融,摇着头嘶哑道:“不…别碰我…大哥…我很脏…脏…”
她坐在地上,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又有些魔障起来,痴痴呆呆道:“大哥那么温柔,那么纯净。可我…我那么脏啊…从里到外,从身到血脉,都那么脏…”
她痴痴的笑,眼神又空洞又绝望。
“我那么脏…所以大哥不喜欢我,爹也不喜欢我,小妹也不喜欢我…不,我没有妹妹。是姐姐,姐姐讨厌我…娘…”她忽然开始颤抖,双手环抱着自己,眼神里写满了惊恐和害怕。
“不要…不要过来…母亲…求求你,让他们走,不要碰我,不要…”
她抱着自己的头,在地上痛苦的打滚,嘶吼着,惊叫着。
“走啊,都走开,别碰我…大哥!”
最后一声痛苦的嘶鸣,那是她心灵深处最后的光明和执着。她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多么期待那个温润的少年能将她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
然而没有,没有人救她。
她那么脏,从头到脚都脏得彻底。
现在,连血脉都是脏的。
谁会喜欢她?
哈哈哈…
没人喜欢她。
爹厌弃她,娘对她所有的疼爱只是利用。
大哥…
大哥也不喜欢她。
“哈哈哈哈…”她又开始疯狂的大笑,“都不喜欢我…哈哈哈…”
沐轻寒看不过眼了,正准备去扶她起来。身边不远处,云墨忽然伸出指尖,一缕透明的丝线滑出,缠住了慕容琉仙的手腕。
他微微一怔。
凤君华也抬头看着他,目光疑惑。
整个大殿的人都看着他,眼神十分奇异。
对面,玉无垠目光懒散而微微波动,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云墨半低着头,手指搭在那丝线上,似乎在认真的给慕容琉仙把脉,而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收回了那根线。
沐轻寒问:“如何?”
云墨淡淡道:“她受的刺激太大,精神失常记忆错乱,所以才会半疯半癫,药石无救。”
药石无救,或许只有死,才是最后的解脱方法。
沐轻寒抿了抿唇,有心想要给予慕容琉仙最后的解脱,却有些下不了手。
对面玉无垠眼神凉薄,语气云淡风轻。
“既然已经疯了,留在这里只会让人心烦,不如杀了吧。”
他话一出口也同时出手了,明月轩忽然抬手,两道光芒在空中撞击消散,化为无形。
明皇有些讶异的看着明月轩。
玉无垠眼神依旧淡凉,“何意?”
明月轩也不看他,只是道:“她还有话要说。”
玉无垠眼神似笑非笑,看向凤君华,她却看着慕容琉仙,抿唇不语,神情难以言诉。
他表情渐渐淡了几分,想起许多往事,眼神浮现淡淡白雾。
慕容琉仙大笑过后又抬起头,目光迷茫渐渐变得清明,然后划过痛恶和狠历,似乎发现了什么让她极为讨厌极为深恶痛绝的事情一般。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背叛父亲…怎么可以…”
那是她在知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后,第一次发现有一个男人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在那男人身下叫得放荡而**,脸上表情兴奋而酡红,媚眼如丝神情流光摇曳,像极了一个妖精。
她站在帷幔后,浑身开始发抖,眼神里慢慢积聚起浓浓的恨意。然后她冲过去,在那男人反应过来直接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过去,当时就把那男人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母亲吓得坐了起来,她不理会,红着眼睛扑向那男人,然后拿着托盘用力的砸,砸得那人头上鲜血横流,砸得脑浆都溢了出来。那人早就死了,她却还在不停的砸,一边砸还一边的说。
“杀了你,杀了你,该死…”
母亲想要将她脱开,却发现她双目赤血通红,森寒而恐怖,只一眼便吓得呆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个男人砸得面目全非,致死还瞪着惊恐的双眼,死不瞑目。
她似乎累急了,手一松,那托盘就掉在了地上。
母亲颤抖着爬过去,“仙儿…”
她似忽然被惊醒,回头恶狠狠瞪着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划过诡异的光。然后在母亲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她低头,狠狠的咬破那人的脖子,将他浑身的血都吸得干干净净。
……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尝到血腥的滋味。
从那以后,每次她发现母亲偷情,都会将那些男人用各种方法杀死,再吸干他们的血。
这些人血那么脏,他们身上的味道那么臭,怎能与她那温雅清俊的父亲相提并论?
那个女人不知检点,她却不能让父亲受那女人连累被人唾骂。
所以那些男人必须死。
后来,她索性勾引母亲的那些奸夫,让那个女人知道,她的那些男人,也不过如此。
正好,可以借助那些人练功。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谁都发现不了。
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记了,她不记得了,只是永远忘不了血腥的滋味。
腥臭,而肮脏。
那些年里,她每吸食一个男人的血,都会想。她吸了那么多人的血,自己的血会不会也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肮脏?
然而如今才知道,最肮脏的那个人,是她。
癫狂之下说的话多半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那句话一说出口,首先震动的是慕容于文。他怔怔看着陷入疯狂魔障之中自我折磨悔恨的慕容琉仙,忽然觉得心中疼痛难忍。
这个女儿,他一直不待见的孩子,内心里却是这般维护他的吗?
他因对那个女人的仇恨和厌恶迁怒于她,却没想到,他的冷漠和无视,却慢慢扼杀了她的善良,成为明若溪将她推入地狱的同谋。
他这是,在助纣为虐啊。
他别过眼,再也看不下去了。
“杀了她吧。”
她不可能活下去了,亲生父母**的事实就足够毁灭她。再这样下去,只会让她受更大的折磨而已。
倒不如,成全她。
慕容琉仙好像慢慢又有些清醒了,她回头看向沐轻寒。
“大哥…”
她爬过去,“大哥,你原谅我了吗?是不是原谅我了?”
沐轻寒点点头,“嗯,我原谅你了。”
她望着他,眼神里渐渐流露出笑光,笑光里有渗出泪光来。
“谢谢…”她含泪低低道:“谢谢你…”她恍惚的轻声呢喃,“大哥,如果…如果没有换婴,如果我母亲没有抢夺姐姐的出生时辰,如果…如果我不是内定的太子妃,你…”
她想问他会不会喜欢她,而后想起自己的身世,又觉得自己肮脏配不上他。她闭了闭眼,将眼泪和血水吞噬,然后再睁开眼睛看着他。这一刻她神情十分平静而清明,有一点像回光返照。
“大哥,我浑身肮脏,就连血液都是脏的。可我…可我的心是干净的。”她急切的想要他知道她的心,她的感情。
“如果…如果有下辈子…”她眼里泛出泪花,“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讨厌我?下辈子如果上天怜悯,让我投生清白人家。再也不要什么富贵,也不要什么天女,更不要什么太子妃皇后。大哥可不可以不要对我那么冷漠?我什么都不求,只求大哥像对姐姐那样待我,好不好?我一定改过自新,我一定不再为恶,我一定好好做人,好不好?”
她期待而祈求的望着他,这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从前她想方设法想要得到他,然而此刻她却庆幸她没有得逞。那么干净那么温柔的大哥,怎么可以被她玷污?怎么可以被她肮脏的血液污浊?
沐轻寒眼神里疼惜之色更重,然后用力的点点头。
“下辈子,做个普通人。”
慕容琉仙笑了,笑得纯粹而美丽。即便此刻她满脸血泪狼狈不堪,却比她十九年来任何时刻都美。
“谢谢。”
她瘫坐在地上,然后回头,远远的看着慕容于文,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十九年都未曾看到的怜惜之色。
她满足了,这样肮脏的自己,能得到这个她叫了十多年父亲的人最后的温情,她该满足了。
她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
十二年前,那个无辜被人凌辱的女孩儿。
紫筠。
她闭了闭眼,看向凤君华。
“你娘说得对,天女不是尊荣,是罪恶的源泉。我嫉妒你陷害你想要杀了你,其实只是因为…我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母亲。而我,什么都没有。”
她喃喃自语着,“天女是一把双刃剑,害了你也害了我,更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是该结束了…”
她缓缓抬头,看向慕容于文,眼神朦胧而清明。
“爹。”她轻轻道:“请允许我最后叫您一声爹,我知道我不配。皇家和我母亲给您的耻辱和肮脏,还有我…所有人,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帝王、权利、江山…呵呵呵…到头来不过一场空。”她似一瞬间大彻大悟,“只是…”她颤抖着,祈求的望着慕容于文。
“我求您,等我死后,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我葬在慕容府?好不好?”她哭着爬过去,扯着慕容于文的裤脚,“爹,我求您…求求您,我听说人死了如果没有葬在祖坟里,会变成孤魂野鬼。我求您…我不想做孤魂野鬼…”
她浑身哆嗦,“您…你们将我火化。对,红莲业火,就像那个女人一样,被烧得一干二净。爹我求求你…”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死死的抓住慕容于文。
“你们将我骨灰留下来,将我的骨灰葬在慕容家的祖坟…我生是慕容府的女儿,死也是慕容府的鬼…”
慕容于文看着她满脸祈求,终是点头答应。
“好。”
慕容琉仙笑了,笑得满足而纯粹。
“谢谢。”
她跪在慕容于文面前,然后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在安静的大殿内,听起来尤为突兀和渗人。
慕容于文想要去拉她,手伸在半空中又是一僵,最后只是深深叹息一声,没再阻止。
慕容琉仙规规矩矩给他磕了三个头,然后迷茫而空洞的看向其他人,眼底光芒渐渐散去,她一瞬间又开始神智不清醒起来。
很多人别开眼,不忍心再看。
她眼睫低垂,忽然白光一闪,匕首重重落下,只听慕容琉风惊呼一声,鲜血从她腹部溢出。
大殿里再次响起倒抽气的声音。
慕容琉仙,她原来早就在袖中藏好了匕首,或许是准备在危险的时候刺杀她人的,此刻却用来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盯着从她身体里流出的那些血,慢慢染红了她的手,然后再一滴滴的坠落,将整个地面都渲染得一片红。那红如此刺眼而鲜艳,像极了那个常年一身红衣的女孩儿。
她嘴角慢慢勾起虚幻的笑意,然后缓缓转头,生命里最后一刻,她看向凤君华。这个她曾经想要用心对待最后却反目成仇的妹妹,这个原本应该是她的姐姐却因她母亲的贪婪算计而半生坎坷的姐姐。到最后,她们俩什么关系也没有。
她是禁忌下的产物,而她则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不过相差一刻钟而已,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十九年来她们命运颠倒,互相折磨。而至此她如花年华红颜早逝,而她,则可以在未来那几十年里展开自己美好而绚烂的未来。
她不是她的妹妹,也不是姐姐。
十九年的仇人,到最后,什么…也不是。
她微笑着,然后闭上了眼,重重倒下!
从此,再未睁开眼睛。
十九年黑暗与光明交错的时光,已经消耗了她的所有精神和生命。她累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那些被她害过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来找她?
或许会吧。
这样也好。
那是她的报应。
报应!
……
大殿里没人说话,人人屏息着,只觉得一生里所见所闻,都不如今日来得精彩而惊悚。
这个原本盛大的宴会,这样一个原本喜庆的日子,却早已被鲜血、肮脏、人伦、命运、苍凉、岁月…洗刷殆尽,徒留虚妄的金玉满堂。
姜太后呜呜的哭起来,不知道是哭自己的女儿和孙女,或者是哭她自己不可捉摸的未来人生。
凤君华眯了眯眼,慢慢的走过去,低头看着已经死去的慕容琉仙。她又看了看慕容于文,后者沉痛的点点头。
她抿唇,手心火光一闪,熊熊大火瞬间将慕容琉仙包围。不过片刻,她就被焚化,留下一滩骨灰。
“来人。”
魅颜无声靠近,手中多了个不大不小的罐子,然后轻轻跑出去,用内力将那些骨灰给吸收干净。
“宫主。”
凤君华恢复记忆那晚有太多人在场,离恨宫宫主这一重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在魅颜称呼她为宫主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惊讶。
“小风。”
她唤了声。
慕容琉风会意的走过来,从魅颜手中接过那罐骨灰,看了眼凤君华,然后默默的走回去。
他心中也有些怅然,因为凤君华的关系,他从小就不喜欢慕容琉仙。到头来,却又觉得这个女人纵然可恨,却又十分可怜。那些爱恨恩怨,便也随她之死而消散了吧。
明皇低头看着凤君华,眼神有些晦暗。
明若溪死了,慕容琉仙死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姜婉英那个女人了?
姜太后瘫软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看见凤君华一步步走来,她眼里写满了恐惧。
“你要做什么…”
凤君华眼神漠然而讥嘲,快要走进她的时候忽然顿住。下一刻她迅速后退,耳边风声凌冽刺骨生寒,雪亮的剑破空而来,刹那间从她脖子划过,割裂一簇发丝。急速的风声掠过,甚至淹没了那些惊叫声。
她躲过那致命的一击,风声静止,便听到闷哼一声,有人吐血倒下。
凤君华回头看过去,云墨玉无垠明月殇明月轩颜诺沐轻寒同时出手,六大高手的必杀之招,当今世上,无人能躲过。玉无垠出手以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冷笑一声,之间罡气发出,直直射向察觉不妙已经飞身而起的颜如玉。然而她终究是晚了一步,千手观影掌来不及使出,便已经被那罡气穿破肩头,在半空中中吐出一口血来。
“自不量力。”
玉无垠眼神鲜见的森寒,一挥袖又是刷刷刷的冰箭破空而来,而身后,明月殇桌上酒杯忽然动了,对面云墨和沐轻寒面前的桌布也飞了起来,化为重重结界拦住了颜如玉的后路。明月轩手指轻弹,将来自几人不同功力结下的结界再次巩固。
颜如玉面色大骇,悲愤的喊。
“玉无垠,为了她,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玉无垠根本就不听,手掌向下,灭顶的压力从头上压来,身后凤君华原本想给她一掌,听见玉无垠说话,她突然就不动了,而是看着被几人重创倒地的那个人。
碧绿裙衫逶迤而地,身姿玲珑而如扶风杨柳,一头墨发垂下来,与唇边鲜血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痛苦的抬头,一双美丽的眸子含着愤怒和嫉妒的瞪着她。
“孟月眉?”
难怪玉无垠要对颜如玉出手,孟月眉上次被颜如玉给救走了,原来等的是今天。
玉晶宫的隐身术。
她漠然的移开目光,看向云墨,云墨眼神森寒而刻骨,自是想起上次被孟月眉下药一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连上首一直淡定的明皇都不由得眯了眯眼。如果孟月眉杀了凤君华还好,这个女人留不得。可如今失败了,又有这么多高手护着,看来今日要杀凤君华,只怕有些困难了。
十大奇人第一次在同一地方同一屋檐出现,只可惜前一刻慕容琉仙已经死了。
孟月眉抬手擦干嘴角的血迹,冷冷而愤怒的看着凤君华。
“是我。”她眼神加深,恶狠狠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不仅残害无辜,还杀姐弑母,天理不…”
“闭嘴!”
原本想要加大功力一举杀死颜如玉的玉无垠忽然低喝一声,眼神比刚才还森冷。他蓦然一挥袖,云墨却比他更快,手指快如闪电,无数道罡气嗖嗖破空而来,眼看就要没入孟月眉眉心之中。她却忽然抬头大吼,“玉无垠,你难道不想要定魂珠了吗?”
定魂珠!
玉无垠眼眸一震,挥袖收手。
云墨也似想到了什么,收了手,抬头看向凤君华。
“青鸾。”
凤君华双手成掌,替孟月眉挡下了两人的杀招。
定魂珠三个字一出,便是连明皇都眯了眯眼,身体坐正。
定魂珠和还魂珠为当世奇宝,与早已失传多年的结魂珠共称天下三大宝。还魂珠可救临死之人性命,定魂珠更是功效非凡,据说可以定住人的魂魄。一个人死了,只要七魂六魄还未离体,就可起死回生。
定魂珠乃玉晶宫宝物,只是多年前某一届宫主踏离尘世,刚好在练功破阶之际遭到追杀,幸得为人所救,才保住性命。为了作为答谢,宫主便将定魂珠相赠。
而这个人,便是孟月眉的祖先。
当初玉无垠去梁王府,便是为了定魂珠。
杀气一散,孟月眉松了口气,玉无垠已经飘身而下。与此同时,眼看颜如玉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空气里忽然又出现几道身影,快如鬼魅,无形无神,让人防不胜防。
“影煞!”
颜诺浑身一震,敛双虽然是一级暗卫,但比起影煞还是逊色几分。影煞只有十二人,个个武功高强以一敌十,身影如鬼魅几乎看不见,让人攻而无法。
没想到爷爷居然将影煞派来救颜如玉。
他嘴角勾起冷冷弧度,蓦然手指全力一点,气线如蛛网般洒下,向空中漂浮的那些鬼魅的身影笼罩而去。
对面云墨淡淡抬眸,同样指尖漂浮出透明的线,在空中与颜诺的指力相融,同时来自四面八方的真气也全都笼罩而来,交织成天罗地网。
几大高手联手,便是鬼魅也得俯首认诛。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有人闷哼声响起。
“少主,你…”
这一声出便暴露了踪迹,颜诺双眸一寒,手中折扇迅速飞出,打向顶梁。随即又是闷哼声响起,一个物体降落,然后化为一滩血,迅速消失。
大殿内惊呼声四起,好多人开始逃窜。
一人死,阵法便有了破绽,很快又响起闷哼声随即空中便漂浮着血腥味。
几人合力对付影煞,却没时间去顾及颜如玉。她倒在地上,擦干嘴角的血,察觉到身后玉无垠的掌风袭来,她迅速躲过,听见有人低低而急促道:“七小姐快走,我们要扛不住了。”
她咬牙,准备逃走,玉无垠却身影一闪,同时手中光芒而起。
“想走?”
冷哼声起,他五指成爪,抓破她用内力结成的结界。她后退几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就在这时,殿内忽然窜出无数黑影,像是暗卫。他们来自四面八方,齐齐的往一个方向而去。
红影一闪,凤君华飞身而至。
“该死!”
云裔低喝一声,身影一闪就来到凤含莺身边,同时周围出现无数暗卫,将之前那些暗影缠住。明月澈也迅速闪了过来,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男人首次那么契合的将凤含莺护在身后。
整个大殿比刚才更乱,到处人影晃动,厮杀声响彻一片。皇后等人早已白了脸,好在有皇家暗卫护着,倒是没有受伤,只是难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害怕。
最后一个影煞倒下的时候,颜如玉也趁乱逃离。
玉无垠眯了眯眼,再看向大殿,那些游动的暗卫好像约好了一般齐齐停了下来。
云裔第一时间查看凤含莺有没有受伤,然后看到了明月澈,面色有些不好看。本来想让这女人跟自己坐在一起,但显然这女人这个时候不会愿意,索性就坐在她身边。好在之前乱的时候,很多人都四处逃窜,倒是剩下不少位置。
明月澈看了看他,也坐在了另一边。
凤含莺很无语,不过这时候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她看向已经离转身走向中央的凤君华,没注意到对面,沐清慈眼底爆发出浓烈的愤恨和嫉妒。
终于安静了下来,明皇原本想说什么,玉无垠却走到了瘫倒在地上的孟月眉面前。
“交出定魂珠,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孟月眉咯咯的笑,“你以为我傻?不交定魂珠,你还不敢杀我。交出定魂珠,我就没有了护身符。”
她眼底划过诡异的光,森然道:“别白费心机了,玉无垠,我是不会将定魂珠交给你的。除非——”
玉无垠冷眼看着她,“别在我面前耍什么心机手段,孟府早就被我夷为了平地。孟家人死的死伤的伤,根本不可能还带有定魂珠。”
他嘴角噙起淡淡讥嘲,“我想,我已经知道你将定魂珠藏在哪儿了。”
孟月眉目光一紧,故作镇定道:“你知道?”
玉无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漠然,似乎觉得对这样的女人哪怕是露出一点鄙夷都显得多余而浪费。
“你之前中了雪狐的毒,还记得我给你恢复容貌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孟月眉瞳孔一缩。
“止凝草虽然可抑制毒性蔓延,但那毒液太过霸道,又和止凝草相克,所以还是伤及了肌肤里层。长久以往,还会腐烂更深。比如会失明,耳鸣,口哑,还有嗅觉,都会受到影响。都最后更会蔓延至全身,先是瘫痪,然后内脏受损,全身肌肤溃烂,死的时候也就一副枯架,极其惨烈。”
她浑身开始颤抖,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脸。
玉无垠又淡淡道:“我告诉过你最近几个月内不可出门,你偏不信。”
最后几个字,他语气里似带上了几分嘲讽的味道,眼底也有一种对世人愚蠢的漠然。
孟月眉咬牙,眼神森寒而明灭,冷笑道:“你不是说我会肌肤溃烂而死吗?我是出门了又如何,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莲玉公子也不过如此。”
玉无垠也不在意她的讽刺,“难道你不知道,定魂珠能定死人之魂,但如果是活着的人,吞下定魂珠能短暂的提高功力甚至可保容颜不老。但定魂珠本是阳刚之物,其灵力霸道而顽固,你原本内腑有伤,吞下定魂珠只能让你暂时不死。等到定魂珠在你体内爆发,你会承受不了其力而五脏连着身体发肤溃烂而死。”
孟月眉瞪大眼睛,“你…”
玉无垠表情没多大异样,“很何况你还是纯阴之体,与定魂珠相克,根本无法在你体内融化。”
孟月眉开始颤抖,没错,她吞了定魂珠,原本以为玉无垠定然猜不到,没想到他…
“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在我面前玩什么心机。原本如果你肯听话的将定魂珠吐出来也就罢了,至少还能留个全尸。既然你不听劝告,那么我就麻烦一点,将你开膛破肚,取出定魂珠了。”
开膛破肚?
剩下的那些人眼神里又浮现惊恐和不可置信。
明皇也怔了怔,突然又不想开口了。
玉无垠慢慢的走过去,孟月眉一步步后退,不断摇头。
“不…不要…”
她不要被开膛破肚,她不要死。慌乱之下,她看到了云墨,然后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道:“表哥,救我…”
云墨表情漠然,甚至还有深深的厌恶和痛恨。
那眼神如此刻骨如此浓烈,孟月眉一眼过去便浑身一凉,绝望的自嘲一笑。
是了,这个男人从来就没将她放在眼里,况且她还曾算计过这个男人,他如何会救她?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她还不像死。
“表哥,你难道真的不顾及姑姑了吗?”
云墨更是不耐烦,“不用开膛破肚了,定魂珠吸收了她的血,她也吸收了定魂珠的灵。她死了灵也没了,血也无用了,倒是不用那么麻烦将定魂珠取出来毁一次。”
玉无垠想要毁掉定魂珠?
明皇面色凝重,“云太子此言差矣,定魂珠乃天下至宝,若就这样毁了,岂非可惜?”
云墨面色无波,“与很多东西相比,不过一颗无用的珠子而已,不可惜。”
他说罢已经伸出手指,看样子是想直接杀了孟月眉。
“慢!”
明皇及时阻止,也没空去理会凤君华了。他看了看玉无垠,这才和颜悦色的对云墨道:“还魂珠与定魂珠乃当世两大奇宝,传说两件宝物相融会有罕见之奇景。正好,今日四国使臣皆在,难得有如此机会,相信在座许多人也跟朕一样好奇。”
他静了静,没人说话,的确有人好奇。
明皇眼神里划过笑意,道:“朕素来知道莲玉公子好洁成癖,最忌讳有女人靠近。这里是我南陵皇宫,莲玉公子原来是客,如何能让公子亲自动手脏了手呢?”
他说罢立即吩咐,“来人,去请太医,为孟姑娘开膛破肚,取出定魂珠。”
孟月眉吓得睁大眼睛,周围人都不说话。如此血腥残忍的事情,明皇竟然能这么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可见其心性之残暴。
凤君华嘴角扬起浓浓嘲讽。
她如何不知道明若玦什么心思打算?无非是想要借助还魂珠和定魂珠的力量将他们所有人都困住,他不会杀云墨等人,但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她杀死,以绝后患。
有宫人急急而去。
明皇又看向下方的明月轩,“轩儿,你去碧游殿取还魂珠。”
明月轩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道:“儿臣遵旨。”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云依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人好陌生。也或许,是她对皇族的认知太过肤浅。东越皇族成员较少,所以没有那些肮脏血腥的争斗。然而南陵,却皇子颇多,人人都惦记着那把椅子。在这样环境下生存下来的人,如何还会有仁善之心?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她抿唇,苦涩一笑。
……
大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孟月眉双手撑地不断的后退,眼神惊恐而骇然,隐有不可置信和绝望。
“不,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么对我…不可以…”
“别退了。”
身后传来凤君华冷淡的声音,透着雪一样的冰冷,凉入骨髓。
孟月眉打了个寒颤,眼神里又爆发出浓烈的恨。
“慕容琉绯,你这个…”
云墨忽然抬头,还未来得及出手,只见白影一闪,安静多时的火儿忽然窜了出来,直直扑向孟月眉。然后毫不客气的伸出爪子,在她脸上一通乱爪。
“啊——”
孟月眉爆发出一声惨叫,似要惊破苍穹。
“火儿,回来。”
听到主人的召唤,火儿只得不甘不愿的从孟月眉身上又跳回凤君华怀里,眯着眼将自己化作巴掌大小的形态。
四周的人很是惊奇它的变化,而后对这雪狐的神奇之处更为好奇。
孟月眉捂着脸撕声惨叫,“我的脸,我的脸…”
任何女人都承受不了毁容的痛,孟月眉曾经尝过那样的滋味,此刻更是痛不欲生。
“我的脸,我的脸…好痛…”
凤君华冷眼看着,这女人也是倒霉,第一次想对她动手结果被火儿毁容,第二次又意图辱骂她,再次被火儿毁容。这一次比上次更惨。
“定魂珠能解火儿的毒么?”
虽然不喜欢孟月眉,但开膛破肚也的确太残忍了些。
如果定魂珠不能解火儿的毒,那么孟月眉也只有死路一条。
玉无垠抬头看她,“不能。”
他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右手食指白光一闪,一朵白莲自指尖而生,然后飘入孟月眉鼻唇之中。
孟月眉呻吟一声,然后目光悠然睁大。她躺在地上,双手已经放了下来,脸上那些斑驳交错的伤痕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渐渐愈合结痂然后脱落。刚才还鬼魅骇人的一张脸,转眼间就光洁如瓷容颜更甚以往。然而她却没有一点兴奋开心,因为此刻,她内腑里正在燃烧,火烧火撩的痛。
她痛得在地上打滚,双手捂住小腹,满脸痛苦之色。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想过了。”玉无垠淡淡道:“即便是开膛破肚,定魂珠也有可能藏于你内腑之中,还得细心寻找。人的内脏太脏,尤其像你这样的女人,更脏。”
他说着恶毒的话,眼神却依旧平静如水。
“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让你内腑慢慢溃烂至肌肤,定魂珠自然就可取出来了。”
孟月眉浑身颤抖,眼神里覆满了惊恐。
“不…不…不要…”
玉无垠向来对女人没什么耐心,尤其是想伤他心爱之人的女人,更是厌烦。再也不想听孟月眉的哀嚎,他之间白光一点,化为丝丝缕缕的网将孟月眉整个的网住,然后又有透明的冰珠点点自那网凝结。
孟月眉一看见那冰珠,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伸出双手挡住自己的脸。
“不要,走开…快走开…啊…”她又开始厮声惨叫,抱着自己在地上打滚,似乎在承受折磨一般。
明皇蹙了蹙眉,有些担心定魂珠。
“莲玉公子,你这是…”
“无妨。”
玉无垠眼中波澜不惊,“宫廷御医固然医术高明,但这定魂珠不同其他宝物,很是柔软脆弱。若一个不慎,一刀下去劈碎了就不好了。”
明皇放松的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玉无垠不再说话,凤君华远远的看着,只觉得心中一寸寸发冷发寒。
早知道他的冷漠无情,早知道他视人命为蝼蚁,却也没见过他如此森寒的一面。
或者,从前的确是她太过天真了。
早该知道,从三岁那年,一个丫鬟无意之中闯进她的房间看见了他,他毫不留情的将那丫鬟杀死并且用元力毁尸灭迹开始。她就该知道这个人是如何的冷心绝情。
如若不是,十二年前又如何狠得下心当着她的面将剑刺入她娘的胸口呢?
白光萦绕,孟月眉慢慢的停下了挣扎,她面上痛楚之色渐渐僵硬,瘫软在了地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还有呼吸。
不多时,便听得肌肤腐烂的声音传来。
凤君华低头看过去,看见孟月眉双手双脚开始溃烂,那些原本白瓷般的肌肤一寸寸似被烧灼般焦烂然后脱落,露出森森白骨。就如同之前她用红莲业火烧死明若溪那般,甚至更恐怖。
腐烂的味道开始蔓延,许多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明月琴甚至捂着嘴开始干呕。
明皇却眼神熠熠,看得十分有趣。
凤君华别开脸,只觉得恶心至极。
正在这时,头发花白的太医提着药箱而来,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得面无人色,晕倒了过去。
身边也没人去叫,人人都看着大殿。
很奇怪,孟月眉全身都在溃烂,脸上肌肤却完好无损,而且她身上的血都流得差不多了,居然还没死。
定魂珠,可定魂,果然不同寻常。
明皇目光更加火热,对定魂珠势在必得。他已经对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下了命令,待会儿定魂珠和还魂珠相融,就立刻抢夺。
玉无垠手指忽然动了动,刚才那白光消散,然后他食指慢慢下滑。
那手势,还真像是在开膛破肚。
凤君华下意识退后两步,就见白光一划,孟月眉的小腹裂开,露出翻滚的血液和肌肤。
“够了。”
她再也受不了的怒吼一声,同时手中火光一闪,已经将再次感受到痛楚的孟月眉笼罩。与此同时一颗红色的珠子从她肚子里飞了出来,落入玉无垠手中。
没了定魂珠,孟月眉的身体又开始溃烂,而且速度比刚才还快,转瞬间就已经烂到了脸部。
凤君华的红莲业火笼罩她身体的时候,她全身上下已经溃烂完,那一团火只将她的白骨给烧成了灰。直到最后星火散尽,大殿里仿佛还回荡着她刚才被开膛破肚而后又经历全身溃烂而死的绝望惨叫,渗人骨髓。
她在死前睁大眼睛,眼神里闪烁着赤红而诡异的光,用这一生里最后的声音吼道:“慕容琉绯,凤君华,云墨,我以我的魂灵诅咒你们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无法在一起,哈哈哈……厄…”
笑声戛然而止,云墨给了她最后必杀一击。
此刻大殿里一片寂静,然而人人面色都骇然惊惧,总觉得那惨烈的诅咒还回荡在耳边。七月的天气炎热如火,每个人却感受到冰雪入骨的凉意,寸寸浸没心脏。
明皇目光灼灼,“定魂珠取出来了?”
玉无垠手心握紧那颗定魂珠,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抬头对上凤君华嫌恶的眼神,他眸光微顿,随即又温柔的笑了。
“绯儿,你我多年未见,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很伤心的。”
凤君华别开眼,“我真希望从未认识过你。”她声音厌憎而痛恨,“你让我觉得恶心。”
玉无垠面色微暗,“绯儿…”
凤君华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对上明皇布满算计的双眼,嘴角微勾。
“还记得吗,刚才我说过,我是来讨债的。”
明皇眼神闪烁,不动声色道:“该死的都死了,你还想如何?”
凤君华嘴角勾起冷冷的嘲讽,“自然不够。”
明皇眸光转冷,“慕容琉绯,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凤君华讥诮而冷讽道:“得寸进尺的是你。”她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当初杀人的是我,放火的人也是我,跟我大哥无关。”
沐轻寒猝然抬头,似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绯儿…”
凤君华却没看他,仍旧看着明皇,淡淡道:“这是我和你们明氏皇族的恩怨。所以,归还当年西秦贡献的平城和翼城。”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觉得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来?
沐轻寒面有急色,“绯儿,你…”
明皇怒极反笑,“慕容琉绯,你不要得寸进尺。”他阴狠道:“不要以为有人护着你,朕就杀不了你。别忘了,这里是南陵。”
他眼神若有似无的瞥过云墨和沐轻寒以及颜诺玉无垠,这几个人都不好惹,但他南陵皇族能人多矣,害怕杀不了一个区区的慕容琉绯?
玉无垠回头,眼神似笑非笑而阴寒。
云墨不紧不慢道:“明皇说错了,她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慕容琉绯,她叫做凤君华,是我东越未来的太子妃。”
他尤其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眼神余光却瞥向玉无垠。
玉无垠眼神微冷而神情清淡,似毫不将他这句话放在眼里。
明月殇眼神暗了暗。
明皇面色微沉,自然听出云墨这句话是在威胁他。凤君华如今可不单单是慕容府的女儿,还是东越未来的太子妃,身份贵重,若杀了凤君华,必定要引起两国之战。
他眼神闪烁,忽然想起一件事,笑了笑。
“是吗?可是朕听说,云太子与慕容三小姐师出同门且辈分有异,乃是慕容三小姐的师叔。若云太子执意要娶之,难道不怕天下人唾骂指责?”
云墨神情冷漠,“世人有眼无珠,本宫何须在意?”
明皇被他一句夹枪带棒的话堵得一噎,又森然看向慕容于文。据他所知,慕容于文可是十分反对慕容琉绯和云墨来往。
慕容于文是不想自己女儿跟云墨有什么关系,但此时此刻毕竟情况不同,他自然帮着自己的女儿。见明皇看过来,他淡淡移开了目光,装作没看见。
明皇眼底升起浓浓怒火。
凤君华却又冷声道:“我的要求已经说了,若你不答应,我便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没有了这些大臣,我看你明家的江山以何为固。”
她神情冷漠眼神森寒,“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我不在乎手上再多添血腥。”
明皇怒极,明月琴忽然站出来,大声喝道:“慕容琉绯,你好大的口气…”
凤君华伸手一点,强烈的光直直射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明月琴肩头,鲜血溢出来,染透了她肩头的衣衫。明月琴立即惨烈的痛呼一声,脸色惨白的捂着肩头。
淑妃惊叫着扶住她,“琴儿…”
明皇瞥了一眼,眼中怒气更甚。
“慕容琉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我公主。”
凤君华嗤笑一声,“伤她算什么?我杀了她更好,省得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父亲拿来当棋子利用。”
“放肆!”
明皇一拍扶手,怒喝。
“来人——”
“且慢。”
云墨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明皇可否听本宫一言?”
明皇强制压抑住心中的愤怒,口气仍旧冷冷的。
“说。”
云墨没有看凤君华,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气道:“本宫想和贵国做个交易。”
凤君华皱眉,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玉无垠却眯了眯眼,似有所悟。
明皇眼神闪了闪,心知云墨为人深沉不好掌控。他在此时提出交易,这个交易定然多半也是个烫手山芋。可若就这样拒绝,在其他各国使臣面前,难免失了风度落人话柄。
他思索一番,道:“云太子但说无妨。”
云墨眼神温凉,对他模凌两可的态度也不在意。
“本宫以帆城、扬城、枫城、中城、虹城这五座城池与贵国交换平城和翼城,陛下以为如何?”
一眼激起千层浪,全场哗然。
明皇目光一缩,凰静芙悠然抬头,死死的瞪着云墨。明月殇也怔了怔,云裔更是有些回不过神来。最震惊的还是凤君华,她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此刻一脸云淡风轻的云墨。
他在说什么?
用五座城池交换属于西秦的两座城池?
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一个问题。
从龟燕动乱开始,从战争祸及东越和金凰开始,他就对她说他只需要无座城池。彼时她心中疑惑询问过多次,他却总是一脸神秘回答得模凌两可。
当初攻下龟燕的时候他舍一国而取这无座城池,人人都觉得他疯了。那个时候金凰已经被他制造了内乱,按照常理,应该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他却舍大取小,偏偏还选了几座与东越八竿子打不着的城池作为交换。
原来他一直在等待今天吗?
知道她恢复记忆后定然愧疚,于是费尽心机的替她填补心中对沐轻寒的亏欠。
忽然又想起在东越的时候,迎接沐轻寒到驿馆的那天晚上,他抱着她,对她说过的那一段话。
“…我要你不仅懂得高兴的时候想笑难过的时候想哭愤怒绝望的时候想杀人。我还要你懂得,这世间有超越这一切的正义公理,叫做承担和面对,以及包容和宽恕。”
承担,面对。包容,宽恕。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筹谋了吗?
承担她犯下的错,面对那些血腥和罪孽。包容自己和宽恕自己?是这样吗?
她望着他,眼前有些模糊,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
彼时她对他冷漠相待,半是怀疑半是防备。而他却在默默为她付出。
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他只说他认为该说的话,和他只做他认为他应该做的事。
当初那些话听过只觉得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从未去深思那些字眼里包含的沉重深情。
彼时幡然悔悟,才觉得那些堆积的感情重如泰山,重到她根本无法承受。
她张了张嘴,想要唤他,却觉得喉咙似被堵塞,根本说不出话来。
沐轻寒震惊过后猝然看向云墨,“云墨,你…”
云墨没有看他,仍旧看向明皇。
“陛下不愿意?还是觉得不够?”
他微微笑着,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玉无垠忽然抬步往自己的位置上走,低着头不说话。
整个大殿寂静得落针可闻,甚至连明月琴的哭声都变弱了许多,似乎也是被他这番话给惊得呆愣住了。
凰静芙咬牙切齿,她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云墨为何舍弃龟燕不要,偏偏要区区五座城池。
目的之一便是为博美人欢心。
还有一个目的。
这五座城池原本是金凰的领土,若明皇答应,云墨此举便是借花献佛。
纵然这是两国之间的交易,你情我愿。但于金凰而言,南陵难免有趁火打劫之嫌。
原本南陵和金凰有联姻的打算,如今云墨搬出这几座城池,明皇收下了,以后金凰便不可能和南陵联姻。
毕竟无论如何,一个接受了别国拿从本国夺走的城池作为礼物的国家,分明就是在打金凰的耳光。就算她个人不在意,然而她的身份她国家她的朝臣她的百姓不可能不在意。
日后如果金凰还想和南陵联姻,必定遭到大臣们的阻止。
也就是说,金凰和南陵,再无联姻可言。
云墨,你够狠。
为了今日这一箭双雕之计,你筹谋了多久?在她出现之前,还是早在十二年前遇见她开始?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明皇眼神里的波涛渐渐平复了下来,微露一抹笑容道:“云太子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本宫口中向来无虚言。”云墨淡淡打断他,“更何况今日天下各国使臣在此,本宫再不知分寸,也不会在此时如此戏弄天下人。”
明皇一噎,眼神在不断挣扎。
无座城池换两座城池,那诱惑不可谓不大。但是若接收了,日后和金凰的联姻就多了阻碍。那金凰皇太女对明月殇一片痴心,至今不悔。
若能得到城池又能和金凰联姻,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心中思绪万千,终究还是不敢下定决心。
这时,明月轩走了进来。
“父皇,儿臣已经取来了还魂珠。”他摊开手心,还魂珠散发出璀璨的光晕,似要刺瞎人的双眼。
明皇现在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件事,看着明月轩,他老眼里光芒闪烁。
“轩儿,你来得正好。”他顿了顿,看了云墨一眼,道:“云太子想要以帆城、扬城、枫城、中城和虹城这无座城池换取平城和翼城,你认为如何?”
明月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明月殇。他是太子,这种事明皇应该第一个找明月殇商量才是。但此事涉及凤君华,明月殇又素来对那女子情根深种,这事儿不交给他做主。
“父皇。”
明月轩垂首道:“儿臣刚才收到消息。”
他对明皇提出的问题闭口不答,“皇叔听闻皇祖母在寿宴上为人所伤,说父皇不但不惩处迫害皇祖母之人反倒是助纣为虐纵容贼人在皇宫为所欲为,是以一怒之下率领大军造反,宏城守将已经被擒获全家遇害。”
他一言出四座皆惊,明皇眯了眯眼,似惊非惊,却没有慌乱之色。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他已经做好准备,只是没想到宏城会那么快被攻破而已。
“如今十万火急,请父皇造作定夺。”
明月轩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似乎说的不过是今日的天气而已。
四下里大臣面面相觑,有人要谏言,忽然想起高阳王的身世,神情便有些闪烁。
明皇看了眼原本瘫坐在地上此刻却神情微微兴奋的姜太后,显然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来救她了又生出了希望而高兴。
愚蠢。
明皇又看了眼经过刚才那番变故早已浑身是伤被九皇子抓住的赵志诚,眼神里划过讥嘲的光。
“来人,把他…”他又看了看姜太后,“还有这个女人掉在城门口。告诉高阳王,若他敢再近前一步,朕就杀了他的生身父母。”
姜太后蓦然太后,凄厉道:“明若玦,你不可以这么对我。哀家是你的养母,你不可以做这不孝之子。”
明皇神情讥诮而冷漠,“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怎配为太后?”他哼了声,“来人,传朕旨意。太后姜氏不守闺德,残害妃嫔谋害先皇子嗣,纵容其子兴兵作乱。为平天下之怒,朝廷之愤。着,自今日起废除太后尊号,变为庶人。而今高阳王联合丞相赵志诚叛变,着,除丞相官职,与姜氏一同绑于城墙,以作惩罚。”
他一番话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又微笑对云墨道:“云太子刚才的提议很好,朕十分赞成。”
“来人!”
------题外话------
收拾了几个渣渣了,呼呼,估计还写个一两章就素男女主的戏了,么么哒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