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
打从半夜便下起了雨,虽然雨势一直不大不小,但等天亮时,那山路依旧变得泥泞不堪。
原本岳飞等人都有武艺在身,平日里又走惯了山间小道,倒也不怕什么路滑难行,偏偏他们身边还带了四十几俘虏,其中更有一半有伤在身,走上几步便要吱哇乱叫、怨天尤人,这行军的速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牛皋、王贵几人虽然又是喝骂又是拳打脚踢的,可效果也有限的紧,于是磨磨蹭蹭了半日光景,队伍才前进了十里不到,却让兄弟几人喊得嗓子冒烟,几乎便要说不出话来。
眼见得行出没多远,伤员们再一次嚷着要休息,牛皋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便气冲冲的寻到了岳飞身旁,将临时充作拐杖的哨棒往泥地里狠狠一杵,愤愤道:“哥哥,似这般拖延下去,咱们何日才能与平叛大军汇合?以俺老牛看,莫不如先将那几个拖后腿的贼厮鸟剁了了事!”
虽然当日岳飞也曾经想过要将这些害民贼统统杀掉,但那也只是一时冲动罢了,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对朝廷法令的敬畏便再一次占据了上风。
所以兄弟几人最后只是将这一船无为军全部活捉,又将他们身上的财物分给了被掳来淫辱的妇人。
杀是杀不得,又怕放了他们之后,会引来无为军的追兵,所以只得带着这些累赘一起上路,准备到平叛大军之中,再请位高权重之人定罪。
然而岳飞毕竟还是太年轻,没考虑到带着这群‘兵匪’上路,究竟有多麻烦……
却说听牛皋又嚷嚷着要杀人,岳飞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王贵便忍不住皱眉呵斥道:“老牛,莫要胡出主意!旁的先不说,这里面可有一员正将【从七品】、两名副将【从八品】,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杀了他们,咱们却如何向朝廷交代?!”
这话王贵也不知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牛皋早已经听烦了,把个牛眼一瞪,怒道:“你只惦记他们是什么鸟官!却不想想过了这几日光景,那无为军便是再蠢也该派人追过来了,如果继续被这群贼厮鸟拖累下去,咱们早晚要被撵上——到时候你却猜猜那些贼杀才,会不会对咱们手下留情?!”
听他这一番话吼完,王贵顿时便陷入了两难之境。
牛皋说的没错,以如今这般龟速前进,怕是早晚会被会被追兵赶上——可若是依着牛皋的意思,杀掉那三个受伤颇重的无为军将领【因为淫辱妇人,所以被兄弟几个群殴了】,以后万一被人查出来,却又该如何应对?
按照军中律例,就算那三人恶贯满盈、罪有应得,也轮不到他们这等没身份的小卒下手诛杀!
就在王贵左右为难之际,岳飞肃然开口道:“人肯定是不能杀的——若随意杀掉放弃反抗之人,咱们却与这些滥杀无辜的害民贼有何不同?”
牛皋当时就急了,调教嚷道:“可是哥哥,你……”
岳飞抬了抬手,让他先稍安勿躁,这才又继续道:“人虽然杀不得,但就这般继续往前走也不是个办法——牛皋,你与汤和将行李留下,先一步拿着官凭印信赶往讨逆军大营,想办法请些救兵相助!”
“这如何使得?!”
牛皋听完,却是立刻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仿佛,断然拒绝道:“还是俺留下来,哥哥你带着汤和先行一步!”
王贵也罕见的没有唱反调,与那牛皋同气连声道:“老牛说的没错,我等都不识那军中贵人,只有哥哥你亲自……”
岳飞却是把脸一板,沉声吩咐道:“休要多说什么,只需听俺将令行事便可!”
说着,他又飒然一笑,伸手拍了拍腰间的跨刀,傲然道:“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追兵赶上来,只要来的人不多,以我的身手未必不能护着兄弟们全身而退!”
听出他话里不容置疑的自信,牛皋与王贵对视了一眼,便拱手道:“既然如此,俺老牛便先行一步,哥哥放心,俺们一定把贵人给你请来!”
牛皋深知自己早一日请来救兵,岳飞等人便早一日脱离险境,因此半点不敢耽搁,问清楚该找什么人求救,又将多余的行李丢给王贵、张显等人,只带了三日的口粮及两根哨棒,便和汤怀一起匆匆离了大队。
岳飞目送他二人远去,回头却见王贵一脸忧色,便上前在他肩头拍了拍,宽慰道:“莫要太过担心,原本急着赶路,我有许多手段不方便使出来,如今既然已经有人去报信,咱们却正好可以看看当初胡乱琢磨出的来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说着,向来沉稳的岳飞竟显出几分亢奋来,直咧嘴道:“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读了这几年的兵书战册,总算是能稍稍试上一试了!”
王贵看着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孔,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如今慌得手足无措,岳飞哥哥想的却是检验平生所学,只这份心态上的差距,自己一辈子怕也追赶不上了吧?
这般想着,他心里便忍不住生出几分酸涩来,好在这点酸涩还不至于影响到兄弟感情,因此王贵很快便又调整过来,与岳飞一起指挥着那些俘虏,将身后痕迹抹掉,又布置下重重迷惑敌人的陷阱,这才不疾不徐的上了路。
也正是在这天下午,殿后的张显发现了无为军的追兵,约莫有两三百人,都是步卒,只有四五个领头的骑了马。
得到消息之后,王贵很是担惊受怕了一阵,直到那群追兵被陷阱迷惑,一头钻进深山老林之中,这才算是塌下心来。
不过那些追兵虽然一事被蒙蔽,却毕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天然便占了地利、人和,所以没多久便又从老林子里出来,重新追了上来。
自此,岳飞、王贵等人便开始与那追兵斗智斗勇,想出种种拖延对方追逐的脚步,以期能等到救兵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