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西南,接官亭。
接到蔡京丢官罢职,还被要求即日离京的消息,武凯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来送一送这老奸贼,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恩人。
按惯例规矩,除了自家人之外,旁人是不准在城中送别犯官的,要送行也只能去城门外寻一处必经之地等着。
所以武凯才会在午后,出现在这接官亭中。
似蔡京这般黯然离场,肯过来送别的人自然不会太多,也就那么七八个人,还以绯袍【从五品到四品】、绿袍【六品以下】为主,看不到一个紫袍高官。
因此武凯这御赐紫金袈裟、金鱼袋,待遇等同三品的和尚,反倒是里面官阶最高的一个,被众星捧月似得围在了当中,无数马屁不要钱一样砸了过来,饶是武凯自诩见过些市面,依旧有些头昏脑涨。
好在没过多久,便见蔡京的车架缓缓的驶了过来,约莫也就七八辆车、五六十个家丁仆役——这对于权倾朝野十几年的太师而言,这简直可以说是轻车简从了。
看来为了避免再惹上什么非议,蔡京是打算分批将自家财产运送会老家,否则这几辆车怕是还不够装个零头的。
不等车架来到近前,亭子里的官员已经一拥而上,口中哀声连连,有称‘顶上恩师’的、有称‘再生父母’的、还有个年轻些的绿袍小官,一口一个‘干爷爷’的哭喊着,倒让蔡绦、蔡鞗二人颇有几分尴尬。
两兄弟正疲于应付,忽然瞅见武凯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立刻对视了一眼,然后蔡鞗大踏步迎了上来,蔡绦则是转身跑到马车旁,向蔡京汇报情况。
“禅师有心了。”
蔡鞗上来满面感激的拱了拱手,道:“家父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怕也只有禅师您不必嫌疑,肯来送家父一程了。”
武凯扫了一眼前面那些当官的,奇道:“驸马爷何出此言,这不是还有诸位大人前来送行吗?”
蔡鞗背对那些人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压低声音道:“这不过是一群落拓的倒霉蛋,左右没什么前途可言,才跑来想要烧冷灶、赌运气。”
啧~
看这意思,若不是武凯意外出现在这里,蔡京压根就不打算见这些人。
这时便听蔡绦大声道:“禅师,家父身体有些不适,怕见风寒,可否请禅师车上一叙?”
得~
看来即便自己来了,他们也依旧捞不着见蔡京一面。
武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上了蔡京的车架,只见这老头红光满面,哪有什么身体不适的样子?
不等武凯施礼,便见蔡京摇头道:“大和尚,你不该来的。”
武凯耸了耸肩,道:“可我已经来了。”
蔡京嘴角向上翘了翘,又摇头道:“你昨日更不该与官家蹴鞠。”
这话倒是出乎武凯的预料,皱眉道:“这是为何?那高俅高太尉,不就是靠蹴鞠取悦官家,才登上了高位?”
难道高俅踢得,我和尚便踢不得?
“不一样、大不一样。”便听蔡京道:“那高俅本是一破落户,身无长技,只有一脚蹴鞠还能入眼,所以这蹴鞠对他而言,便是在官家身边立足的根本;而对于大和尚而言,此事怕是连锦上添花都算不得,反倒很有可能落人口实,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个理由……
“大和尚。”
武凯正琢磨蔡京的话,便又听他肃然问道:“你以为,你如今的形势如何?”
“这个……”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武凯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启齿,毕竟自卖自夸这种事儿,总也不是那么好说出口的。
谁知蔡京见他犹豫,便断然道:“依老夫看,大和尚你如今的处境却是颇有些凶险!”
凶险?
这下武凯可不认同了,虽然前日稍微有些波折,但他进京之后也算的上是如鱼得水一般,可以说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怎得到了蔡京嘴里,就变成处境堪忧了?
这老头不会是故意吓唬自己吧?
武凯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挑了挑眉,似乎很好奇的问道:“太师此话怎讲?”
“说来也是老夫连累了你。”蔡京微微叹了口气,道:“老夫秉政多年,多少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朝丢官罢职,那些牛鬼蛇神自然要跳将出来,闹出些动静!再加上那林灵素、王仔昔等人暗中撺掇,大和尚你难免要被当做他们立威的靶子。”
顿了顿,他又宽慰道:“不过大和尚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提前有了防备,以你的本事,先稳固陛下的圣眷,再尽量谨言慎行也就是了——最多在民间落个骂名,倒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得~
和这老奸贼扯上关系,果然没啥好果子吃!
武凯正待开口,便听外面一阵大乱,似乎是蔡鞗、蔡绦兄弟和人起了冲突,呼喝声不绝于耳。
就算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也不该有人这么快欺负到蔡京头上吧?
武凯好奇的挑开窗帘,便见一中年胖子端坐在马上,斜眼藐着蔡鞗、蔡绦二人,嘴里嗤笑道:“怎得,我连见父亲一面都不行?还是说,你们两个一手遮天,便连父亲要见谁的,都要你们两个同意才行?”
父亲?
武凯楞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看来这位便是传说中的蔡家大公子——蔡攸了。
要说这位蔡大公子也算是当世奇葩,背靠着蔡京这棵大树,不好好利用也就罢了,竟还觉得亲爹挡了自己当宰相的路,每日里想着盼着,就是蔡京赶紧丢官罢职,自己好递补进两府中枢。
不过这不孝子也确实有忤逆的本钱,当初宋徽宗还是个不起眼的王爷时,蔡攸便对其毕恭毕敬,算是相识于微末,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
蔡京此时脸上显出几分愠怒之色,隔着窗户呵斥道:“逆子,如今已遂了你的愿,你却还来聒噪什么?”
“哈哈哈……”
那蔡攸在马上放声长笑,一脸的志得意满,半响方道:“爹,您既然要回老家,那太师府便理应交给孩儿打理,儿子怕您忘了这事儿,所以特来提醒一声——老四,明日午时之前你记得搬出去,否则别怪做哥哥的不客气!”
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打马扬长而去。
再看蔡京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半响竟咳出一口血来——倒真应了蔡鞗方才‘身体不适’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