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壁坚自信这种危险感觉并非庸人自扰,而是来自于几十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所锻炼出来的最敏锐的直觉。
尤其最近这十几年,爬到了香江社会顶层的他,眼光自然随着地位变化,开阔了不少。
勤和抛出换股方案的收购手法,让纽壁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1972年到1973年之间,置地成功强行收购牛奶公司的过程。
当年的牛奶公司,只能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它在薄扶林牧场、铜锣湾,以及观塘等地,建有冰厂,而且占地甚广。
那时候,正处在地产业的狂潮阶段,因此,各路财团盯上了这些极具升值潜力的地皮,并试图收购地主牛奶公司。
对此,牛奶公司以维护祖业为由,声明不接受收购,也不会发展地产。
到了1972年10月30日,置地正式提出收购牛奶公司的股权,以两股面值五元现金,交换牛奶公司股东手上一股面值七元五角的股份,而牛奶公司董事长周锡年以拒绝做为回应。
置地不肯松手,于是双方之间爆发了香江开埠以来最大规模的收购战,即所谓的“置地饮牛奶”事件。
为了保持对牛奶公司的控制权,周锡年大手买入牛奶公司股票,以增加持股量。
在激烈的争夺下,牛奶公司的股价暴涨至200多港元的历史高位。
但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住置地吞并牛奶公司的脚步,其惊人地推出了“换股”计划,即以每一股置地股票送五股新股,引_诱牛奶公司股东放弃手上股票。
随着压力越来越大,牛奶公司不得不改变最初的立场,找来王德辉的华懋地产协助,提出合作发展地产的方案,希望以此获得股东支持。
同时,双方在报纸上展开了广告战,一时之间,成为整个市场的焦点。
不难想象,和已经是香江最大规模地产公司的置地比起来,周锡年的牛奶公司与王德辉的华懋加起来也不占优势,其合作计划根本无法阻止股东把股票拿到置地那里进行交换。
最终,这场争夺战在1972年12月结束。
置地大获全胜,成功地收购了牛奶公司80%的股权,控制了牛奶公司及其旗下的惠康等公司。而周锡年则不得不无奈地黯然退下公司董事长之位。
如果说,勤和与当初的置地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拿来交换的科技股,更加具有吸引力和杀伤力了。
预感到事态开始向不利于置地与怡和的方向发展后,纽壁坚决定寻找双方和解的渠道,但此事不宜宣扬,他只好亲自操作。
仔细考虑过后,纽壁坚决定找包船王做中间人,虽然双方在前年的九龙仓争夺战中积怨颇深,但商场就是这个生态,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表面上总要讲究风度,何况自己是落败的一方。
一听是这事,包船王当即打起了太极拳,他可不想趟这个浑水。
“明人不说暗话,当初争夺九龙仓控制权的时候,唐焕肯定趁机从市场上低买高卖地捞了一趣÷阁,最后他没有选择置地而是你做为接盘者,要说你们没有关系,肯定站不住脚。”纽壁坚也是拼了,毫不避讳地揭开了自己的伤疤。
“我和他毕竟隔着好几十岁的代沟呢,关系真的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密切。”包船王打了个哈哈,“或许光正这些年轻人,和他来往多一些。”
纽壁坚强忍着有求于人的那种寄人篱下所带来的强烈不适感,神色不动地要求道:“那也好,请你的女婿居中帮忙传个话吧,只要唐焕愿意停止这场敌意收购,我可以把香江电话或者香江电灯让出来。”
如果连传声筒这么简单的忙都不帮的话,那面子上就太说不过去了,包船王当即找来吴光正,做出郑重其事的姿态,吩咐了几句。
等吴光正来到唐焕这里,把话转达过后,唐焕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用他让?我不会自己伸手拿么。”
“我就知道你不肯善罢甘休。”吴光正哈哈一笑,“把这话带回去,我就算交差了。”
……
被唐焕毫不留情地拒绝后,纽壁坚并没气馁,对于这个结果,他从一开始就有所预料,于是接下来施行了第二套方案。
在100多年的殖民地时代里,怡和对香江的政_治、经济,一直都保持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其大班更是长期占据了行政局非官守议员的要位。
借着这种优势,纽壁坚非常轻松地找到了即将卸任的港督麦理浩。当然了,他这次游说不能像在包船王那里那么直白,而是技巧地从大局出发。
“目前,香江的股市总体表现让人忧虑,而唐焕又凭借从美国那里聚集来的优势资本,在香江搅风搅雨,实在是乱上添乱。”
说到这里,纽壁坚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唐焕试图收购置地的举动,所造成的股市混乱,让我想起了1973年的那场大股灾。当时,置地强行收购牛奶公司,引发了股市的疯狂投机,加上外部大形势的恶化,最终股市崩盘。”
纽壁坚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置地当时并没有预料到,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强行收购,竟然会成为股灾的导火索,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今日的形势,和当年太相似了,不能不防啊。”
麦理浩认真地听着纽壁坚的分析,并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那场大股灾,就是在自己的任期内发生的,他不能不记忆犹新。虽然奉行所谓的“积极不干预”政策,但那要分什么情况。
而且麦理浩自认十几年的港督职业生涯,十分成功,他可不希望卸任之际,再发生一次股灾,画上一个不完满的句号。
“发生在你们双方之间的收购和反收购战,确实不宜长时间地耗下去,但我听说,这是由一个嫌隙引发的,想让唐焕收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啊。”
麦理浩期待地看着纽壁坚,对方既然主动地找上了门,那肯定有所准备。
“置地愿意做出最有诚意的让步,香江电话或者香江电灯的那部分股权,他随便选择。”纽壁坚大义凛然地回答着。
“既然你们如此为大局着想,那我就出面协调一下。”麦理浩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中国大陆也不愿意看到香江股灾的发生,不如把新华社香江分社也请来吧,唐焕出身于大陆,没准会起到意外的推动作用呢。”
纽壁坚连连点头赞同,他要的就是这种香江官方出面的压制。哼,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
当唐焕出现在麦理浩所举办的宴会上时,顿时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盖因他很少在香江参与此类活动,加上最近勤和闹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早就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
所有人都在偷偷地留意着,唐焕是否会和战争的另一方——怡和主席纽壁坚碰面;如果碰面了,那么双方之间会发生什么。
显而易见,大家所期待的刀光剑影,并没有出现。他们不知道,麦理浩正在为两人讲和创造条件呢,剧本可不会顾及这些观众的口味。
唐焕见这次宴会上果然有劝架的戏码,便笑哈哈地装起了糊涂。
先是新华社香江分社方面的外交辞令,然后是麦理浩的忧虑,无非就是劝唐焕就此罢手,免得引起香江股市的剧烈震荡,1973年的股灾就是一个前车之鉴。目前香江正为前途的问题而迷茫,实在不宜出乱子了。
“劝架你就劝吧,竟然还扣帽子。”唐焕怫然不悦,心说原本时空里,中英谈判过程中的经济层面乱子。说不定是谁捣的鬼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置地强行收购牛奶公司的最后大杀招,是宣布一送五红股。”
说到这里,唐焕挪揄地笑了一下,“可惜,这个举措是个骗人的数字把戏,欺负股民对股市知识不了解,没有‘除息’、‘除权’的概念,最后集体玩崩盘了。”
“与此比较起来,我的换股方案,简直就是一种福利,绝对经得起考研,这从大家的踊跃参与,就能看得出来。”唐焕扫视着周围的人,“这和当年置地最后利用股灾,空手套白狼地拿下牛奶公司,有着本质的不同。”
“如果非要和那个什么股灾联系到一块的话……”唐焕冷笑一声,“那我只能说一句,你们太看得起我了。”
见自己把试图劝架的人噎得摇头苦笑,唐焕便不再理会对方,而是把目光转向纽壁坚,“你应该听说过什么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箭头都已经飞出去了,你却跑来讲和,未免太儿戏了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做不到。”
见自己的方案再次落空,纽壁坚不禁恼羞成怒,“你就那么肯定,自己一定会是取胜的一方?”
“你的求和姿态,从侧面证明了可能性极大。”唐焕老神在在地回答了一句后,话锋一转说道:“其实,你目前在怡和的处境也不轻松,需要面对内部的权力斗争。与其如此憋屈,不如换老板好了,我对部下一向亲厚。”
眼见着一场劝和,突然变成了一场劝降,纽壁坚再也坐不住了,“自己可是堂堂的怡和大班啊,在香江跺一脚颤三颤,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挤兑?”
话不投机半句多,纽壁坚起身拂袖而去。
“我说的是心里话啊,你跟我着干,我还让你做大班。”唐焕伸出手去,做挽留状。
劝和的人见唐焕这么记仇,认准了怡和,不干翻不罢休,顿时深感无趣,纷纷找个借口走开了。
麦理浩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算了,马上就要光荣退休了,也别去追求什么极致完美了,还是节省一下精力吧,自己的身体健康真的大不如前了,可经不起这么劳神劳力地折腾了。
不可否认,麦理浩的政绩远超前任,可就在这几年,他的一些得意之作,纷纷爆出了负面消息,比如从1980年开始陆陆续续披露出来的问题公屋建设丑闻。
看明白其中实质的唐焕,懒得继续理会这个出面和稀泥的老头,和几个银行界的熟人交流了一下信托的事情后,便告辞离开了。
……
差点稀里糊涂**的雪梨,发觉这几天姐姐一直没有责骂自己,心里非但没有暗自高兴,反而越发惴惴不安了。
这种进退维谷,即使在茶餐厅吃早点的时候,也无法避免。
正食不知味的时候,雪梨被电视里播报的新闻吸引住了。
……
“昨天夜里,九龙的一家麻将馆,发生了两死一伤的恶性刑事案件。物业登记所有者为死者之一赵乾坤,有社团背景,疑因内部火拼,最后致使双方同归于尽。”
“报案者,为一名试图进屋盗窃一些文件的男子,警方综合考虑其表现后,准许其保释。”
……
雪梨盯着屏幕,惊讶得张大了小嘴,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那名进屋盗窃者,虽然电视上只给了一个侧影,但其毕竟是自己心中曾经崇拜过的偶像,因此,雪梨当即可以肯定,那就是许绍强无疑了。
瞧那步履蹒跚的狼狈,和自己前几天为之着迷的偶像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
自己这是怎么了,同样一个人,为什么前后观感差距如此大?
小脑袋瓜想不明白的雪梨,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到了姐姐那里,见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份报纸。
雪梨凑了过去,见报道标题是“港督宴上拒绝和解,誓与怡和死磕到底”,内容说的是唐焕如何不给各方面子,一意孤行地要拿下怡和。
雪梨数着在报道中出现的人名,禁不住吐了一下舌头,对姐姐说道:“你老板好凶啊,这么多人的面子都不给。”
“你懂什么?之前怡和已经几次三番地打击他了的面子,他怎么会仅凭旁人几句话就忍气吞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糜雪白了一眼妹妹,随口教训了几句。
“也对哦。如果别人打我,我自然要还回去了。”雪梨甜甜地一笑,原来被姐姐教训这么舒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