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水开学那天,依其一个人去了学校。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去过朵水。她到了朵水之后,从校门口拉了一个学生,问了路,直接去找了杜仁华——她的班主任。
杜仁华秉承着中年败顶的原则,只几根稀疏的头发垂着额头,和许多的高三班主任一样,身材圆硕,肚子稍微向前凸起,带着大大的黑色镜框的古板眼镜。说话时,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依其却从中嗅到了一股笑面虎的味道。
他很客气地和依其寒暄了几句,然后,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在高三的时候,从市一中转学到朵水的,但是,来到了这里你还是要以学习为主。”他上下打量了依其一番,扶扶眼镜的镜框,说,“据说你在一中的成绩还不错,是吧?”
“嗯,还好。”依其点点头,她眼睛瞥向他的桌面,一本语文教材下面赫然放着一份她在一中的成绩单。
杜仁华很满意,他说:“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到了朵水就像到了家一样,和同学们好好相处,我相信,这里不会比一中差的。”他浮起亲切的笑容,双手合在一起拍了一下手掌,“好了,不多说了,来日方长嘛。沉琎,你带陈依其同学去宿舍吧。”
沉琎是在杜仁华和依其谈话的期间,进来办公室拿课本的。她答应一声,直接拎起依其放在地上的行李,带着她出了办公室。
依其仔细看了这个女孩一眼,高高瘦瘦的,很沉默的样子,眼睛隐在了玻璃镜片下,看不分明。很特别的女孩子,和她的名字一样的特别。
“我叫陈依其。”依其对她升起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好感,不由地和她聊起来。
“嗯,我知道。”她浅浅一笑,左边的脸颊浮现出一个不深不浅的酒窝。“今天刚到学校,就听说有人从一中转来了朵水,大家都很好奇呢。”她用左手拂了一下额角的刘海,说:“刚才你听见了,我叫沉琎。”
接下来,依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和不太熟悉的人在一起时,总是会找不到话说,很明显,沉琎也属于这种人,她们两个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互相望望,突然笑出声来。
“我觉得我们两个是同一种人,而且我们以后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沉琎停下脚步,认真地对依其说道。
“是,有些人,你跟他在一起一辈子,你可能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有些人,只需一眼,你就可以知道,他和你,是一样的。我觉得,我和你属于后一种人。”依其抬头望着沉琎浅笑时左边脸颊露出的酒窝,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快速苏醒,并呼之欲出。
在这一瞬间,两人之间的关系迅速拉近。
“依其!”
熟悉的喊声从身后传来,依其愕然地看见孙宛玲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你在这儿。我不是说了要给你一个惊喜么?!”孙宛玲嘿嘿笑起来,大大的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太过熟悉的朋友,总有一套独特的相处模式。一看她这个样子,依其就知道她的心情很好。
孙宛玲注意到依其身旁的沉琎,她极轻佻地吹起了口哨,而后,极其自然地揽过沉琎的肩,说,“美女,贵姓?”
沉琎看看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瘦长的指节,修饰漂亮的指甲。“免贵,芳名沉琎。”
孙宛玲微愣,沉琎的反应让她惊讶,除了依其见怪不怪外,一般的女孩子很少如此镇定,还如此地对她的胃口。她的心情更好了,依旧揽着沉琎的肩,噼里啪啦地接着问:“有男朋友了吗?喜欢什么样子的,我给你介绍一个?别和我客气,尽管说,我认识不少优秀男生,其实,我表哥也很不错……”
“咳咳。”就在依其快憋不住笑的时候,一阵极其不自然的咳嗽声,打断了孙宛玲对沉琎的搭讪。依其顺着声音,看见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手里正拎着孙宛玲的行李,表情扭曲。依其将他和沉琎在心底对比了一下,暗想,难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朵水的人都是高高瘦瘦的?当然这个猜想绝对是谬论,等到她真正融入朵水的时候,才明白,朵水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本身就不存在一方人的说法。
“他是?”她用眼神询问孙宛玲。
“这个,”孙宛玲脸上的表情停顿了瞬间,她挠挠头发,声音也低了下去,“他是朱修柏,是朵水的学生,和我们一个班。”她终于放下了揽住沉琎肩膀的手,转身从朱修柏的手里硬拿过自己的行李,口气不善地说,“好了,我找到依其了,你有事就先走吧。”
“喂,你这不是卸磨杀驴么?”朱修柏抗议,孙宛玲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我还落井下石呢。我们要先去女生宿舍,难道你也跟着去?”
朱修柏不吭声了,向依其和沉琎挥挥手,一脸郁闷地走开了。
“你和他?”依其看向孙宛玲,满脸掩饰不住的好奇。一个暑假,孙宛玲都没怎么找过她出去玩,现在想来,大大的有问题。
“朱修柏可是我们朵水有名的帅哥,足球踢得好,很多女生都芳心暗许呢。”沉琎就事论事,立刻将朱修柏的境况抖落出来。
依其叫道:“这不会就是你说给我的‘惊喜’吧?”
“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惊喜,是我转学来朵水,继续和你待一起。“
“那他呢?”
“好啦,好啦,我说。”朱修柏一走,孙宛玲又恢复成以往的大大咧咧,“他是我男朋友。”
她们的宿舍在三楼。因为两人都是转学过来的,而沉琎的宿舍里还空了两个铺位,杜仁华便安排她们俩住了进来。
“只剩最后两个上铺了。”沉琎指着其中的一个上铺说道:“那个下面的是我的铺位。”
“那我睡在沉琎的上面。”依其将行李放下,她对孙宛玲说。
孙宛玲这打量了宿舍一圈,后知后觉地发问,“等等,这么小的宿舍,竟然要住八个人?”
沉琎莫名地回答,说,“是啊,朵水的宿舍都是这样的,上下铺,八人。”
宛玲受不了地大叫,“这是在住人,还是在养猪哪?”
依其早已对宛玲的各种惊人语句免疫,她指着自己对面床铺的上铺,很“好心”地说,“大小姐,你以为还是在你家呢。那个是你的位置,不过,我不介意你去养猪。”
宛玲不满地望了望自己的床铺说,“太高了,爬不上去,我要睡下面。哎,沉琎,这下面的是谁的?”
“是我的。”沉琎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女孩隔着窗户,在阳台上回答,声音辨不出悲喜。镜片厚厚的,凹凸镜一般层次分明,一看就是认真努力学习的好学生。
依其注意到,那个女孩特意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隐约可辨几丝不友好的敌意。她小声地问沉琎,“这个女孩是谁。”
“钱静,是我们班成绩最好也是最认真的人。杜仁华最看重她,也最喜欢她。”沉琎小声地说,一连用了四个“最”字形容,语调沉稳,没有包含任何情绪。“大家都说你在一中成绩优秀,经常考全校第一的那种,这可能让她很有压力吧。”她又补充道。
依其看着孙宛玲,狡黠地笑了,“我才不是,她可能找错人了。”
“呵呵,人家都说,不能让别人踩在自己的头顶上。”宛玲大笑,将行李放在上铺,怪腔怪调地说,“那我就睡上铺了,我可不想睡在别人的下面。”
依其很想笑,不过,看着钱静表无表情的样子,又硬生生的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