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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青梅剿匪(二)(1 / 1)

刚下过雨,前方一片泥泞,舒盅宝骑马走在黄橙身边,约莫高出小半个脑袋。整条静谧的山林道上,除了哥俩,一个人都没有。

两日前,天刚亮,大伙儿就出发了。为避免打草惊蛇,队伍分批次,朝不同方向绕道而行,约定七日后,在甘州庆县会合。

“多少年,我可算高过你一回了!”马背上,舒盅宝洋洋得意,一脸幸灾乐祸,“你说你,挑啥不好,非摘俩七百来斤的大铁锤,结果,没一匹马驮得动你。”他把自个说乐了,“也不想想,加上你自己,一千来斤,别说马,牛也不行啊!”

舒盅宝身量七尺九,八尺不到,不算矮。可为了比黄橙显得高,刻意挑了匹最高最大的马,往上面一坐,跟站了只鸟似的,反而显出自己的矬来。

“有钱难买我乐意!”黄橙嘴挺硬,反驳道,“再说,走了两天,就咱这两条腿,不也没叫你丢下吗!”

“那是迁就你,否则,我一扬鞭,你就只能瞧着马屁股兴叹!”舒盅宝晃动马鞭,十分得瑟“不信咱试试,非叫你知道知道啥叫望尘莫及!”

刚说完,黄橙照着马屁股一巴掌,马受了惊,一声叫唤,登时四蹄如翻钵,沿着山路,绕着一弯水塘,发疯似的狂奔而下,溅起一串泥花子。

事发突然,舒盅宝一点准备没有,险些滚落马背,就见他猫腰抱住马脖子,嘴里呜啦啦叫个不停。马惊了,他也惊了。

后面,黄橙背挂大铁锤,傻呵呵看着发乐。随后,他放眼四望,扫了一圈,忍不住感慨,“物是人非啊!”水杉们依旧青翠欲滴,亦如当日雨后。

原来这里,就是当年他遭难的那片山林子,也是他结识铁云钢的地方。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再看自己今日这番模样,也只道是世事无常,造化捉弄。

哥俩一个高头大马,一个身高腿长,撒开丫子这么一蹚,三日后,哥俩到了庆县地界。

经过“滑牛岗”时,黄橙故地重游,发了会儿呆。王小忆、三娃子、牛哼哼、马哈哈、田大尾巴,这些旧日的伙伴,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你们丫的都在哪呢?”他在心里问。

除了想起朋友,他也想起了仇人——欧阳霸。“哼哼!欧阳霸,小爷我回来找你了!”站在山头,他恶狠狠盯着几里外的县城,咬牙切齿。

下了“滑牛岗”,经过岔路口,走完“七里滩”,穿“百树林”,过“永庆桥”,拣西城门进了县城。

哥俩先到地方跟樊大人的属下碰头。两人脚程快当,提前一天到达,别人都还没来。这次行动挺严密,连当地的县衙官府都不知道,参与行动的官家人员也是一身老百姓装束。随后,他们给安排了住所。待把行李放好,洗去一身风尘,哥俩上了街。

黄橙打算趁这时间,前去扫听扫听,看看欧阳霸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顺便故地重游一番。

黄橙身高一丈三尺挂零,跟座铁塔似的,走在街上,引得大伙儿好一阵观瞧,一群小孩儿吊着大青鼻涕,跟在身后又唱又跳,最后被他俩骂散了。

地方跟几年前一样:东西南北四趟大街……可在黄橙看来,它好像变小了。

“不是它变小了,是你变大了!”舒盅宝给他解释。

“哪大了?”黄橙故意问。

舒盅宝摸着自个儿胸口,“心大了!”

“那叫开阔!”黄橙纠正道。

哥俩一边说笑,一边闲逛。

去了趟三元巷,当年大伙儿的藏身之所——杨家祠堂,如今成了蒙馆,门头上挂了块匾,挺厚,不知从哪划来的槽帮;上书“无涯馆”。里面坐了个半大老头儿,拿着书,半睁着眼,也不知是在看书呢,还是在打瞌睡;只听一阵阵稚嫩清朗的读书声,整齐划一的传出屋外,闹得檐廊下轻巧的燕子离巢飞去。

站着望了半晌,触景生情,往日涓滴涌上心头。末了,黄橙唯有一声叹息。

出了街巷,走上片刻,两人停在串摊子前,老板约莫还是当年那位,只是老了些。正仰起脸,眼睁得滴溜圆,望着黄橙,貌似被吓傻了。

“别怕呀!咱吃东西一定付钱!”舒盅宝调侃老板。然后挑了一大把串,丢进油锅。

登时,菜籽油冒着烟就滚起浪来。最后出锅,哥俩一分为二,洒辣椒面的洒辣椒面,淋辣椒酱的淋辣椒酱。

黄橙记得,王小忆爱吃洒辣椒面的腐竹。于是弄了几串拿在手里没吃,用来睹物思人。

“画波儿糖……”

闻声,黄橙扭脸观瞧,是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挑着担子,从旁走过。大概觉得黄橙高得吓人,壮小伙瞅了又瞅,没顾得上看路,差点一头撞树上。

大伙儿都笑了,黄橙没笑出来,他想起了当年的“斗鸡眼“糖人张。想起了他老婆、他傻儿子、最后是仇家——欧阳霸!

黄橙递过去几颗碎银子,把老板高兴坏了。“老板,问您点事儿。”

财神爷问话,哪敢怠慢。老板有些激动,满脸堆笑,“客官,您可劲儿问,但凡这县城里的事,没咱不知道的。”

见状,黄橙心说,有钱就是好啊。微微一笑,他问老板,“那个欧阳霸他们家,还住原来的地方吗?”

一听这话,老板吃了一惊,接着疑神疑鬼,上下打量黄橙,“您是……”

看出点蹊跷,黄橙愈加急不可耐。“您甭管我是谁,照直说就行。”言罢,又丢过去一把碎银子。

有这银子一鼓劲儿,老板立马精神起来,“在的在的,就原来那地方。”略微犹豫,“不过……”

“不过什么?”

“您不知道啊?”

“我要知道问你干嘛?”

就见老板左瞧右看,不曾想,大伙儿全打这儿望来,貌似好奇这大个儿是怎么长的。摸着银子咂摸了会儿,老板才用气声回答,“欧阳霸死了!”

“死啦?”语出惊人,黄橙一脸难以置信,“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

“谁杀的?”黄橙追问。

“这我哪知道啊!肯定是仇家呗!”说话间,老板将银子装进兜里,“欧阳霸够多坏,在这地面上横行霸道好些年,早该死了!”

“啥时候死的?”

老板掰着指头想了想,答,“两年多以前吧!对了,刚过中秋没几天。”说到这儿,他又拉低了嗓门,“半夜里,欧阳霸正在家睡觉呢,稀里糊涂就让人宰了。等到第二天发现的时候,血淌了一屋,脑袋也不见了。最后,还是找木匠老潘,用榆木作了个假脑袋,给他安上,才下的葬!”

听完,黄橙恨自己没赶上,让别人捷足先登。又想起点别的,问道,“那个糖人张他老婆呢?不是说她跟欧阳霸……那个吗?”

“哟!这事儿您也知道。”老板挺诧异,但没多问,只顾答话,“也死了!”

黄橙听了挺意外,“也叫杀了?”

“那倒不是,”可老板一寻思,又说,“但也差不多!”随即弯腰,从摊子底下拉出个竹筐来。

黄橙一愣:“啥意思?”

老板从竹筐里拿出串儿,把货补补,这才轻声细语的回答,“欧阳霸死后,他老婆成了当家人。女人嘛,心眼就跟针尖似的;一纸罪状告上公堂,说张寡妇跟他男人通奸,并害死了糖人张。欧阳霸跟张寡妇的事路人皆知,但说她害死自己丈夫,就有点牵强。因为这案子几年前已经判了,杀人犯是个小孩儿,给定了个‘发配同州’。”言及此处,老板格外来了精神,“这小孩可不简单,您猜怎么着?”

黄橙当然知道怎么着,没吭声,笑而不语。

老板特来劲儿,话音未落,自个儿抢答,“居然半道杀了官差,”两巴掌一拍,“逃了!”

旁边,舒盅宝听乐了,故意问道,“这小孩什么摸样,你还记得吗?”边说,边瞅身旁的黄橙。

哥俩朝夕相处这么些年,黄橙那点过往,没少跟舒盅宝说。这些事,都知道!

“记得呀!瘦不拉几,跟个鸡崽儿似的。”老板说得斩钉截铁,“可谁能想到,就这么个小畜生,心挺毒,手还挺黑,一出手就没活口!”

舒盅宝憋着笑,佯装咳嗽。旁边的黄橙泰然自若,一点没露怯,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说说张寡妇!”舒盅宝提醒道,“到底她怎么死的?”

老板转着眼珠,回过神来,才说,“欧阳霸老婆不是把她告了吗!跟着一使钱,事情就好办了。虽说张寡妇冤归冤,可活该呀!名声臭,大伙都不待见她。县老爷一盘算,既挣了钱,还得一个为民除害的好名声,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最后,几个衙役把张寡妇往猪笼里一关,从河桥上就给推下去了。咚一下,一卷浪过去,这人就没了。”

得知张寡妇落这么一个下场,黄橙倒觉得她挺可怜。虽然当年她在公堂上诬告自己,让自己背了黑锅,还挨了顿板子。但毕竟一个妇人,说到底,不图钱,不图名,就为一场你情我愿的痛快,末了,弄得个家破人亡,怎不叫人唏嘘呢!

“她那个傻儿子呢?”黄橙问。这傻小子,当年跟自己一块儿蹲墙根底下偷听,叫她一把薅住,摇头晃脑跟他娘一番对答,想起来就叫人可乐。

老板一摇头,“不知道。他爹刚死那会儿,没几天,这傻小子就不见了。有说掉河里冲走了,有说叫人拐了去,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见他再回来。”

“是吗?”闻言,黄橙有些失落。他对这傻小子印象不错,觉得傻归傻,但傻得天真,傻得可爱。

末了,老板一顿说下来,弄得黄橙心里挺不是滋味。按理说,仇人死了,该高兴才对。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隐隐约约,心里头发空。对这段往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拿放。

没了逛下去的兴致,二人便回了住所。

当晚,黄橙彻夜难眠,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的天殇发呆,恍恍惚惚之中,曾经朝夕相伴的一张张面孔,在其中更迭变换,逐渐模糊。一定神,黄橙才猛然发觉,他们的样子,其实自己早就想不起来了。

这份淡忘,叫他难过,但也让他更清醒。

就这么片地方,这么几桩事儿,牵扯的这些个人,是该做个了结了,该放下的总要放下,仇人也好,朋友也罢。毕竟日子还长,过的,是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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