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朔日,大朝会。
月初朝会本就重要,今次更是重中之重。
盖因徐驸马得胜而归。
也因徐驸马打人,打死人了。
舆论和百官心中的焦点人物徐还,却没怎么当回事,一早便起身,带上川陕宣抚使的印信,以及西北战报奏疏入宫。
与此同时,柔福帝姬也早早起身,伺候丈夫洗漱更衣之后,便去叫儿子徐承嗣。
小家伙今日生辰,待会要入宫面见孟太后,给父亲徐还充当外援。
……
徐还来到漏院之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众人纷纷拱手见礼。
或问候,或道一句恭喜,然后眉眼里大都透着一股意味深长。
运河冲突已经传开了,临安城里人尽皆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则是一副旁观者的心态看热闹。
徐还并不在意,笑着与相熟人等打个招呼,尤其是吕颐浩、赵鼎、张浚等人,由衷表示感谢。
在川陕作战的日子,他们的鼎力支持至关重要,是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不可或缺的支持者。
几位宰相皆表示乃分内之责,驸马不必客气云云,至于运河冲突事件,他们心照不宣,只字未提。
随着钟声敲响,百官鱼贯而入,进入紫宸殿,官家赵构随即驾临。
赵构落座,目光首先在人群中搜索一番,最终落到徐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略微复杂的神色,旋即道:“子归,你回来了?”
朝会从官家的明知故问中开始。
“拜见官家,臣徐还奉旨而归,向官家复命。”
徐还双手抬起,手中托着川陕宣抚使的印信,以及一份详细的西北战报。
“嗯!”
当蓝圭将印信和战报呈上时,赵构轻轻点头,主动归来,交割权力的做法,还是让人满意的。
“子归辛苦了,此番击败金贼、西贼,收复秦陇故地,子归功不可没。”
赵构笑道:“传旨,加封徐还为辅国大将军,枢密副使,赏赐银绢各五千。”
怎么说呢?
辅国大将军是意料之中的,爵位方面,封王绝对不敢想,至少现在不敢。倒是枢密副使,微微有些出乎意料。
赵构真的容许自己染指枢密院吗?此举到底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徐还暂时拿捏不准,既然圣旨宣召,只能遵命行事。
这边徐还刚刚领旨谢恩,那边张俊便闪身而出:“启奏官家,臣请罪。”
“卿何罪之有?”
“臣奉旨统帅捧日军,拱卫京畿,令将士巡查临安各处要道,不想有巡查兵卒行为失当,引得百姓误解,前日也不慎冲撞了徐驸马。
臣为主将,御下不严,一时失察,失了管束,请官家降罪。”
张俊真是聪明,以退为进。
主动请罪摆明态度,然后轻描淡写将兵卒的卑劣行径说成是行为失当,自己也只落个失察之罪。
“原来如此,巡查防御固然重要,且不可行止不端,导致百姓不便。”
赵构不痛不痒毒训诫一句,续道:“至于当日具体情形,调查清楚,依律例处置。”
“遵旨!”
张俊刚刚领旨,人群中便闪出一名侍御史,徐还不认识,听身边人提及,才知道名字叫周烨。
“官家,既然前日运河之事要依律惩处,那么徐驸马——也当问罪。”
果不其然,在朝会上发难了。
方式比预想的更高明一些,张俊以退为进,先行请罪,然后再派人出面弹劾。
赵构眉头微蹙:“巡防兵冲撞驸马,本就有过,何故问罪子归?”
“官家,巡防兵行为不当,冲撞驸马确实有罪,但应交有司惩处,驸马却动用私刑,尽数敲断兵卒手脚,并推入水中,以至于三人溺亡。”
侍御史周烨不依不饶:“捧日军乃天子亲军,如此举动,甚是残忍,乃是越俎代庖行私刑,草菅人命。”
“竟有此事?”
赵构再度明知故问,蓝圭当日亲赴武林门,他岂能不知详情?如此态度,意欲何为啊?
遭到弹劾,徐还自然也就不能无动于衷。
出列先向赵构一礼,然后转身盯向周烨,冷冷道:“草菅人命,好大的罪名,那么敢问周御史,可知那些兵卒做了什么?”
“这……适才张指挥使已经说过,行为不当。”
“行为不当?轻描淡写四个字就能揭过去?也忒不把朗朗乾坤,昭昭天日放在眼里了吧?”
徐还高声反问一句,满朝官员耸动,张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
不等周烨说话,徐还抢先道:“名为排查奸细,实为敲诈勒索,给钱的就是放行,不给钱的就是奸细。
只是行为不当这么简单?真不知他们已经放了多少敌国奸细入临安?又敲诈了多少无辜百姓的血汗钱?”
“驸马恐怕言过其实了吧?”
“我在现场,亲眼所见,总比你道听途说准确吧?”
周烨坚持道:“一面之词,不足为信…纵为事实,理当有司调查,岂可私刑,行残忍之举害人性命?”
“知道我为何打断他们的手脚吗?因为他们拳打脚踢无辜百姓,甚至明目张胆调戏凌辱妇人。
那些百姓在北方惨遭金贼欺压,以为到了江南大宋治下就有生路,哪曾想却被欺压羞辱,失了生计尊严,甚至被迫投水自尽,他们心寒啦!”
徐还朗声道:“过去一年,运河上溺死旅人不下三百,其中不少与当日情形一样,被逼无奈。
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尝尝溺水的滋味怎么了?没错,我是越俎代庖了,依律惩处没意见。
但我想问一句,你口口声声有司查办,你可知稍待片刻,落水的女子就会被淹死。我本意只是想劝阻,可他们却公然向我拔刀放箭,你说我该如何?
再有,过往你们怎么不查不闻?淹死三百百姓不为所动,死了三个欺压百姓,猪狗不如的兵痞倒是叫嚣起来。
敢问侍御史,你是尸位素餐,还是良心被狗吃了?和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徐还言之凿凿,周烨不由气喘吁吁,涨红了脸反驳道:“驸马,朝堂之上,你岂可入辱骂言官?”
“骂你,我还想打你呢!”说话间,徐还手中的笏板便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