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秦楚衣的眼眶有些湿润,凝望着巍然立定在高台上的男人,竟是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烈日下,黄金色的甲胄熠熠生辉,闪耀寒芒。那是她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是整个军队的统帅人物,未来也将是她的夫君,她生命的主宰!
谢小桃看着她,由衷地替她感到开心。她很想说一句道贺的话,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不知怎的,她的心没来由地慌乱起来,隐隐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鲜血的味道与死亡的沉寂,恶心欲呕。
谢小桃吞了吞口水,勉强压制住了几乎要翻涌而出的秽物,然后顺着那股气息飘来的方向望了过去,才发现那股味道竟是从高台上飘过来的。
头变得晕晕沉沉,眼前的景物也随着模糊,渐渐的归为了平静,仿佛静止了一般。台下,分作九列的三千黑甲铁骑也没有了声音,好似石像一般静立不动。
风起,卷积着黄沙滚滚飞扬,很快便铺满了整个天地,待风尘退却以后,谢小桃又一次望向了那群铁甲,可那些锃亮的铠甲早已变得锈迹斑斑,就像是被岁月侵蚀了很多年一样,了无生气。
风又大了起来,站在前面的铁甲兵向后倒去,撞在了后面之人的身上。
“咚咚咚——”
一时之间,整个上京城里只剩下铁甲相互撞击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谢小桃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了那群已经倒在地上的铁骑,顿时大骇。哪里还有什么士兵,甲胄之内分明是一具具可怖的白骨!
“啊!”谢小桃惊慌地喊叫出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撞到了后面的人的身上。
身旁的秦楚衣从激动中回过了神,凝视着谢小桃的目光中写满了担忧。她关切地询问道:“锦儿,你怎么了?”她不明白谢小桃是怎么了,居然在这样一个全城欢庆的时刻发出那样的叫声,可当她看见那张因为惊恐而变得有些苍白的小脸后,又不得不相信方才谢小桃真的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随着秦楚衣的声音,谢小桃的眼前又开始模糊,但很快便又重新变得清晰。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高台下的那一群士兵的身上,才发现一切又都恢复如初了,没有白骨,更没有死亡的压迫感。
“锦儿,你怎么了?”秦楚衣提高了声音。方才,谢小桃因为惊恐而不受控制发出来的惊叫声很大,却是不及百姓喧闹的万分之一。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秦楚衣不得不把声音放大。
是啊,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看见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谢小桃在心里疑惑地问着自己,如果此时此刻她是躺在床上休息,哪怕比这还要过分的事情她都可以接受,因为她完全可以说那些都是噩梦罢了,但现在却是在白天,在她确定自己没有闭过眼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如此灵异的事!
“锦儿!”秦楚衣又叫。
谢小桃侧首,映入眼帘的便是秦楚衣。看着对方过分紧张的模样,谢小桃有些愧疚地垂下了眼帘,“没……没事……”
“可你的气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啊。”秦楚衣又道。
谢小桃不免尴尬地笑了起来,自嘲般地说道:“可能是近来太过乏累的关系,才使得方才竟是不小心就站着睡着了。”
“什么?站着睡着了?”秦楚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锦儿,你到底是有多困,才会叫自己站着站着就能睡着了啊?”
谢小桃没有回答,只有她自己清楚,刚刚的话不过是临时编出来的而已。直到现在,她的脑海里仍是被刚刚所见到的画面占据得满满当当。当三千名铁铮铮的汉子在瞬间变成一具具风干了的枯骨,那样的场面绝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形容出来的可怕!直到现在,她的心还在疯狂地跳动着。
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看见那样的画面呢?想着,她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复又把刚刚的事情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最终还是落在了白骨齐齐倒地的一幕上,明明是假的,却是觉得好像是真实发生了一样。
想了半晌,她终于还是逼着自己停了下来。她幽幽地闭上了眼睛,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那些都假的,假的!不知说了多少遍,紊乱的心绪总算是慢慢恢复了平静。
“锦儿,你还好吗?”耳畔又一次传来了秦楚衣的声音,谢小桃缓缓睁开了眼睛,正欲把视线收回时,却在对面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有几分熟悉。
谢小桃复又多看了对方两眼,适才想起那个老人就是在永安宫中遇见的千机老人!正是因为他的出现,她才会迷迷糊糊地昏倒的,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太妃才会在她昏迷之际打探出了那些原本掩藏得很好的秘密!
难道刚刚又是他捣的鬼吗?谢小桃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正好对上了对方那双目光矍铄的眼睛。因为上一次的事情,她下意识地避闪开来,待重新抬起了头的时候,对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锦儿,你在听我说话吗?”秦楚衣又问道,声音比之前的还要急切许多。
“啊?我在听啊。”谢小桃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说完便忍不住后悔了,方才她好像并没有听到对方都说了些什么。
明明知道谢小桃在说谎,可生性善良的秦楚衣并没有戳穿她。
犒军毕。
躲藏在人群中的暗卫悄悄地走到了秦楚衣的身边,压低声音提醒着说:“小姐,该回去了。”他是太妃的人,负责保护秦楚衣的安全,并且在仪式结束之后,迅速带着秦楚衣离开。
秦楚衣颔首,应了一声。她明白自己能扮作寻常百姓混迹在人群中观看犒赏仪式,已经是太妃给自己的莫大的恩情了。她不可以再贪心地奢求其他,哪怕此时她真的很想跑过去看看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的脸上有没有天神的威严!
“锦儿,我要走了……”秦楚衣缓声道,声音里极是不舍。
谢小桃明白秦楚衣的无可奈何,微微一笑,没有挽留。
道别之后,秦楚衣便随着那名暗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过了很久,谢小桃后知后觉地将视线收回,才发现拥挤在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散去。看着那群看完热闹后心满意足地离开的众人,谢小桃并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看见了自己想要看的东西,但她清楚,自今日以后的很长一段里,那位驰骋沙场的年轻王爷将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四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不知什么时候起,苏云绣已经窜到了谢小桃的身边,“你不是应该陪着秦楚衣吗?”
“她回去了。”谢小桃淡淡地回着,平静的神色间看不出一丁点的一样,好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苏云绣却是一怔,“她就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放心好了,她的身边有人保护的。”谢小桃故意曲解了对方的意思,试图从这个话题上跳过去。“在她来的时候,太妃就已经安排好人手保护她了。她是被那人带走的。”
奈何,苏云绣还在不依不饶着,“怎么四妹妹没有跟过去?”害怕对方没有听懂,她又及时地补充道,“太妃不是最喜欢四妹妹的吗?今日这种热闹的场合,她总应该把四妹妹叫进宫吧?”
谢小桃莞尔,“二姐姐想错了,今日的这种场合并不适合我去。”的确如此,今日皇上会在宫中设宴为以贵为荣王的六皇子接风洗尘。她一个外人,又是一个庶出的身份,怎么可能会被邀请参加呢?更何况,自上次被千机老人算计以后,她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被太妃传召进宫了。
苏云绣狐疑地挑起眉梢,正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却不料一个声音竟是自远方飘了过来。
“想不到就连一向低调的段大人也来这次的观礼了。”
“那是当然,这一次回来的可是荣王!是咱们大越名副其实的王爷!”与瑞王储沂烨、慎王储沂谨比起来,显然是那个在军营里生活了九年并立下了显赫战功的荣王储沂轩的王爷之名来得更有分量!
“你这样说,小心被拉出去砍头!”
……
后面的内容,苏云绣便是听不清了,当然她也没有心思再去听了,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已经随着那一声段大人而飘远了。“锦儿,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就不陪你聊天了。”说着,向着九重门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惦着脚尖寻找。她一定要找到段大人,并且亲自向对方表示感谢!
看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谢小桃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调转了身子,准备按原路返回,不曾想待人群退去的尽头竟会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随着文武百官一起入宫为荣王庆祝吗?
谢小桃觉得奇怪,但奇怪归奇怪,她可没有心思去琢磨对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想从小道穿回府,避开与对方碰面的可能,哪曾想对方的步子竟是比她要快了许多。
很快,瑞王储沂烨便行至了她的身畔,着的是他所钟爱的白衫。
在谢小桃的印象里,储沂烨总是喜欢穿一身月牙白的长衫。曾经,她以为对方会如那衫子的颜色一样干净而美好,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想错了,甚至还错误的把那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当做了正人君子!
“苏四小姐好像不怎么高兴啊……”储沂烨开口说道,主动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王爷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高兴还是不高兴呢?”谢小桃反问,甚是不喜欢他的自以为是。她抿唇一笑,毫不避讳地笑出了声音,“相反,我倒是觉得是王爷心情不佳才是。”
“哦?”储沂烨有些意外,没有料想到谢小桃会用这样的话反驳他,“此话怎讲?”
挂在谢小桃脸上的笑意更为浓烈了,“为了融夏与我朝的战事,王爷私底下没少下功夫吧?”
闻言,储沂烨微微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亦或是谢小桃信口胡说的,可当他看见那张写满了认真的小脸后便知道这两种假设都不可能成立了。“苏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王爷自己心里最为清楚。”谢小桃做出回答。
奇怪,她怎么会知道的?储沂烨想不明白,就算他想破了脑袋,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于谢小桃上一世的记忆。
凭借保留下来的记忆,谢小桃又怎么会不知道储沂烨的心思?
在半年以前,得知西方融夏蠢蠢欲动的消息以后,储沂烨就开始为这一次的立功表现的机会做准备了,若不是这一世的变数太大,恐怕今日接受万人拥戴的便是他了。
想到他精心布置了数个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实,谢小桃的心里边就好像是被刀子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溢出来的不是痛苦,而是快意,汩汩流淌,十分痛快!
震惊之余,储沂烨很快收敛起神思,唇角漾起一道薄薄的笑意,“正如苏四小姐所说的一样,你不是本王,又怎么会知道本王心中所想呢?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苏四小姐就这样自信,认为自己足够了解本王了吗?”
谢小桃也是笑了起来,唇边多出了两颗小小的梨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又怎么会了解高高在上的王爷呢?”高高在上,是对这个不得势的王爷最大的讽刺!说完,她看向了储沂烨,清亮的眼眸如深邃夜空中最为璀璨的星辰,散发着一股独有的光芒,直教人怀疑,那双眼睛会不会明亮到足可以洞穿一切人的小心思……
“可本王怎么就觉得苏四小姐口是心非呢?”储沂烨又问。
“口是心非?这样一顶大帽子可不能乱扣。”谢小桃道,见储沂烨仍是在捉摸着刚刚的问题,未等对方问出口,她便道,“如果王爷真的觉得开心,恐怕此刻也不会出现这里,与我这个身份卑微的庶女谈天说地了。”
这话说到了储沂烨的心坎里,腹诽道:看来三皇兄说的没错,这个苏云锦果真能将本王的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
然后,谢小桃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呢,就算王爷去了,也顶多不过是别人的陪衬而已。皇室之中,王爷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就拿今日即将准备的宴席来说吧,也是多王爷一个不多,少王爷一个不少。”
听闻此言,储沂烨偷偷将手攥成了拳头,却是隐忍不发,道:“听苏四小姐的意思,本王倒好像什么都不是了?”
你本来就什么都不是!谢小桃默默地接着,表面上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但那双明亮得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却是彻彻底底地出卖了她。
在那双光彩熠熠的眼眸中,储沂烨竟是捕捉到了一丝讥笑。因为自小就受够了别人冷眼的缘故,储沂烨最是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最为讨厌被别人瞧不起的滋味。“苏云锦,信不信就凭着你刚刚的眼神,本王就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眼神?王爷指的是什么?”谢小桃明知故问着,同时也将那不该有的眼神收拾干净,就算对方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再发现出什么的。
储沂烨语塞,隐隐感觉到在谢小桃的身上有着狐狸的狡诈,同时。这样的女子有着与其他官宦小姐不一样的地方。他的脑海里浮出了慎王储沂谨的话——慎王说,谢小桃的棋路与他的是惊人的相似。此刻,他倒是有些好奇这是不是真的了。都说棋能观心,他真的很想知道谢小桃的心里是怎么样的一个颜色!
“时辰也不早了,不知苏四小姐可否愿意同本王吃个便饭?”
这翻脸果真是比翻书还快!谢小桃这样想着,却是无法拒绝。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酒楼,虽然不及飘香院雅致,但也算得上档次了。
在店小二的引领下,他们被安排在了二楼的雅间。
储沂烨端起桌上的茶盏,细细地品了起来。
谢小桃也是觉得有些口渴,端起了面前的茶盏,饮下了一大口。比起侍郎府里的茶叶来说,这样的茶水简直是没有茶味!她看向储沂烨,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喝下去的。
奇怪,他不是对茶最为讲究吗?怎么能喝下去这么难喝的东西?谢小桃假装无意地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了储沂轩,可对方依然手捧着茶盏,悠然地品着。
半晌之后,储沂烨缓缓将茶杯放回到了桌子上,看着谢小桃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寻的意味。若是他记得不错,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每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可是没想到,今日他们居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在这间房间里相对而坐。
然而,他却忘记了,是他强迫谢小桃来的!
端着茶盏的谢小桃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向自己射来,却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端着属于她的那一杯茶盏细细地品着。
时间被从他们的沉默间慢慢溜走。直到店小二端着菜肴走了进来,才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看着桌子上的瓷白色的酒杯,谢小桃终于还是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看样子,这是要喝酒了?
果然,储沂烨做了一个让酒的手势,“苏四小姐请。”他是打算请谢小桃吃饭,但他要叫她知道,瑞王请的这顿饭可不是他们容易消受的。
谢小桃道:“王爷,我不会喝酒。”
储沂烨微微眯起了眼睛,可还是有一抹精锐的目光从半阖起的眼缝间流了出来,代表着危险。“苏四小姐这是不给本王面子?”言外之意是在问谢小桃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然而,谢小桃并不害怕,她知道此刻的储沂烨还不敢动她,因为她是侍郎府的小姐,哪怕只是个庶出,却也代表了整个家族。“不给面子?王爷要请我吃饭,我不是来了吗?”
声落,挂在储沂烨脸上的笑容有了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初。谢小桃话中的意思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这分明是在说,她能来这里吃饭已经是够给面子的了,就不要再要求其他了。
苏云锦,你还真是不识抬举!储沂烨暗暗责备着,但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拒绝就轻易放弃。连一个小小的庶女都不把他这个瑞王放在眼里,这要是传出去,以后他还怎么在上京城里立足?
“不会喝吗?还是要本王亲自举给你喝?”
谢小桃暗恨,紧紧攥紧的拳头微微透白。沉了片刻,她抬起了头,面对着对方近乎是逼迫的目光,露出了一道自认为很美的笑容,“看来今日这只酒杯不空,王爷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
储沂烨笑了,“苏四小姐觉得呢?”
谢小桃笑着哼了一声,伸手,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就在对方注视的目光中,将之倾斜,透明的酒水便尽数洒落在了地上,见酒没了,复又把酒杯倒扣在了桌子上。
“苏云锦!”储沂烨动怒。
谢小桃却是无所畏惧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王爷,酒杯已经如你所愿的变空了!”说着,她又笑出了声音,低头,看向地上的那一滩酒渍,不想竟是愣在了当场。
灰黑的地面上哪里还有什么酒渍?有的只是一小块泛着白色泡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细细看去,还能看见上面冒的白色烟气。
见她神色有异,储沂烨也是侧头,看向了地面。这是毒?他不敢相信地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也泼在了地上。酒水在接触到地面以后也是冒出了白色的泡沫。果然是有毒!
谢小逃扬起了唇角,讥笑道:“看来是有人想要王爷的命啊!”一边说着,一边揣测下毒的会是什么人,她甚至在想这酒里的毒到底是不是针对储沂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