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洞坍塌的时候,朝闻道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三个人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割断了绳子撑开了帐篷,李副官和小王爷半蹲着,像柱子一样顶了一会儿从山上冲下来的积雪,为改造了支架结构的耗子多争取了几秒钟时间。
在这期间,豆腐渣雪洞的洞顶完完全全塌陷了,怪人也找到了凭着自己一个人能钻出来的方法,还回应了帐篷里的人一声,说他马上就跟过去。
然而,雪崩的势头太过于凶猛,人工柱子李副官体力太差,没撑住倒了下去,帐篷还没改造好便被砸歪了,大量的积雪从他们给怪人预留的入口处灌进去,小王爷也被砸了个晕头转向,只能在慌忙中赶紧把那个开口堵起来,再后来,耗子哥在最后一刻把第二根支架固定完毕,他们三个人被厚厚的积雪压在了底下,可能是被砸晕了,也可能是轻度缺氧,对于后面的事情就全然没了印象,但好在,他们不会被冲散到山下去,也多少有一个能留出一丝空气的庇护所。
怪人不在雪洞里,怪人也不在帐篷中,没有任何人来接应他,那么,他应该是在往外爬的过程中,被呼啸而来的雪崩给带走了。
“朝闻道!朝闻道你争点儿气,快回答我们一声!”
我愣了一愣,慌忙扭过头,对着四周的茫茫雪原和一人高的雪墙呼喊了起来,他一定是被埋在了下面,他一定冷得说不出话也抬不起手吧?
李副官刚醒过来没几分钟,他还没回过来神儿呢,可还是费力的爬起身来就扛起了工兵铲,经历了雪崩之后,大家的体力和精力全退回到了昨夜以前,甚至比那还不如,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扩大空地的面积,可越是急躁,进度越是慢得像龟爬,而且,毫无所获。
我们散落了一地的杂物都被冲了个一干二净了,又要去哪里找到关于他的踪迹?!
“这里地势最低的地方是那个小山坡,道哥该不会在那里?!”大明星这一会儿出了不少力,鼻子又开始呼呼的朝外面流了血,“不过这之间的距离着实有点儿远啊,咱们……坏了,咱们来不及返回去了,天黑了!”
我一直低着头卯着劲儿,完全专注于扫雪找人,听到他的话猛一抬头,才发现原先白到刺眼的雪地,此刻呈现出一片幽蓝,放眼看过去,整片昆仑山铺着的那一层大棉被,现在换成了蓝丝绒的大毯子,而我们掉进了这块布料的凹陷处,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才能让我们从中挣脱,出离这片山脉之外了。
“停手吧,今天先不找了。”
冬爷原本尖细的嗓音现在已经沙哑到几乎听不清了,他抬头看了看愈加浓黑的天空,把工兵铲丢到了一边去,呼吸沉重极了。
“别停下啊冬爷,再给他一个小时!我……我不想放弃他!”我心里知道队长的指令是不该质疑和违抗的,可还是忍不住哀求着,“他身体就算再好,也撑不住埋在雪地里的,他……会死的啊!”
“为他祈福吧。”冬爷叹了口气,他的嗓子好像在冒烟一样,“天已经黑了,雪洞也已经没了,把时间都花费在找他这件事情上,那我们在昆仑怎么过夜?我还不能死。”
“有点自私了吧?”我突然有些生气,“你不能死,那他也不能死啊!”
“我是队长,按我说的做!”
“你!”
“好了小六一,你老老实实的听冬爷的话呆在这里就好,老子尽力修修看这个破帐篷吧……”
耗子最清楚我和怪人的感情,却也扭头瞪了我一眼,堵住了我接下来的话。他的手不知道怎么,有一大块鲜红的血痂,似乎是在改造帐篷的时候受得伤。我一听连他也这样说了,就知道对于怪人的搜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替他憋屈的很,我心说你们踩着他的肩膀倒是一个个的都跑了出来,人家老老实实的干了那么多的活儿还被挡在了帐篷以外,这会儿他出了意外,你们这就放弃了?
可看看天空看看四周,再看看身边的人,还有我连握着工兵铲都发抖的手,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知道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如果现在赌了气独自行动,不仅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还有可能交了这条小命,只能给我的队友们徒增压力,那这几年保密人生活的锻炼也太白搭了。
一片、两片。
昆仑的风雪夜逐渐来临,大家不得不打起精神,为了在这一夜活下来继续拼命。这场雪崩所带来的唯一一个好处,大概就是将积雪堆得足够高足够深,这样我们躲在雪墙之下,倒是有了个天然党风屏障了!
他师傅说他命硬的,他也吉人自有天相,那么多次艰难险境我们都挺过来了不是?
他昨天还说要陪我到四十岁呢!
我逼着自己不去想他,赶紧先趁着自己还没累趴下,和小王爷一块儿从坍塌的雪洞中,抢救出我们被掩埋的物资。怪人的背包也在里面,那里面还藏了好多的能量棒,我得先替他收好,然后一根不少的亲手交还给他啊!
太阳下了山以后,昆仑的气温大幅度的骤降下来,而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以后,我们身上冒出来的汗就变得非常的难受,浑身都是阴冷潮湿而又皮肤刺痛的感觉。
萍萍说在同样的低温中,潮湿环境比干燥环境的死亡率要高上三倍还多,我们的冬爷是出力最多的人,他挖开雪路的那会儿,身上的保暖衣就已经湿透了,这会儿他也没有闲着,和大明星一起把我们身边的雪墙又加固了一次。等他回来坐下休息的时候,外面的风传来了狼嚎似的呼啸,天色已经如同墨色一般了,而他只来得及喝了一杯水,就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我伸手一摸,心里是无限的愧疚——
他的烧根本就没有完全退下去呢,我还顶撞他、埋怨他,还那么没用的让他一直在前头为我们开辟雪路,我自己只会瞎着急,又从他的位置上为他考虑过什么呢?
我赶紧的去翻医疗包想把退烧药取出来再给他吃两粒,可那版药丸当时是放在备用包里丢在了地上的,退烧药已经被雪崩给冲走了!
“总之……还是先把他的湿衣服脱下来换一件吧,不然夜里温度再下降,他撑不过去的。”
李副官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脸色很难看:“反复的烧起烧退,该不会身上有什么炎症吧?”
“他膝盖很糟糕的。”耗子手里修着东西,那块血痂都来不及擦掉,“这真的是冬爷退休的最后一年了吧。”
我一想起他要走了,就心酸的要死,心说从这一刻起,无论他做的是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再也不会质疑和违抗了,我接了杯热水正要给他暖暖身子,看到他肿胀的像十根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头到现在还没恢复,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我居然气头上还说他自私,我才是最自私的吧,我只是负责清扫积雪而已,一行人中我出的力最少,受到的伤害也最小啊!
耗子终于把折断了一根的帐篷支架给重新撑了起来,我们抖了抖落了满身的雪花,赶紧的就拖着高烧不醒的冬爷钻进去休息,大家用热水稍微泡了点干粮吃下去,全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看着这个情况,我知道即便等到吃饱了饭,等到了晚上穿戴好了衣装,也不会有人跟着我出去找人了。
“唰——唰——”
我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破雪而来的脚步声?
耗子哥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们对视一眼,满脸的喜色:朝闻道他回来了?
“坏了,忘了那一茬,还有个人在外头……”
大明星也突然坐了起来。可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喜悦的小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我们光忙着抢救自己队里的人,把那个宋大拿队伍里,断手的家伙给遗忘在了冰天雪地当中。
朝闻道走路的动静不是这样的。
听着逐渐摸索过来的脚步声,我觉得我们其他人走路的脚步声也不是这样,断手整个人状态就像是一个没了主心骨、而且还有些行动迟缓的木偶人,我们原先觉得他要清醒过来的时候,冬爷又给了他一铲子,这会儿他总算是赶在冻死以前,及时的又活了过来。
可他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突然去咬大明星的手呢?总不能因为别人有手而他没有,产生了嫉妒吧?
“呲啦——”
“我靠!”
我们大家全都吓了一跳,守在出口的小王爷刚伸手想要给他开门放行呢,那家伙倒自觉的就直接自己闯进来了!而进来也就罢了,你不能直接下手把我们刚贴上去补在破洞处的塑料布撕破啊!
“闪开!他不对劲!”
耗子哥刚惊呼一声,躺在塑料布下面,坐那儿给自己破了相的脸涂药膏的大明星就二度遭了央,他被猛地抓住了头发,然后整个身子都往外倾斜了出去,断手的那家伙从呆滞状态缓过神来以后,居然还保持着被拍昏前的癫狂状态,他是想要……
我靠!他是想要吃人的!
“救我!他咬住了!”
“小王爷快拉开帐篷!让老子出——”
“呯——”
耗子哥一句话没说完,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昏迷中的冬爷都被这一声巨响惊得动弹了一下,我的手里举着手枪,直对着帐篷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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