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从北京向着浙江出发以前,对会稽山这个地方是有所调查的。老板娘弄到了整个风景区的规划平面图,但在那上面,“禹陵”这个景观的所在位置和拓印上是完全对不上号的。
毕竟地质地貌经历了四千年自然和人为的改变,你很难去揣摩它之前和之后的样子。
所以冬爷的那句话,其实是一个模糊的引导。我们猜测拓印上的指示跟禹陵有关,却没法判断那究竟是禹陵中的机关设置情况,还是说那儿标注着禹陵所在的位置。
但三哥的那句悄悄话,显然是比较倾向于后者的。
先不管我们的说辞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姒家人既然能上了这个道,相信我的话,也就说明在他们对禹陵的所知中,和我们的谎言有一部分是重合的。
四千年前的墓葬中当然不会像两千年前的霸王宝藏一样,设计的如此精妙复杂,还需要一张地形图来标识出其中走向,要是让我来选,我也会选择后者。
如果是这种思路,那也就意味着,会稽山地区,存在着两座禹陵。
一座,是对外的展示,它的位置大概就是我们在上山的途中,所见到的那一块写有“大禹陵”三个红字的石碑下。它是如此的引人注目,不需要任何的地图就可以摸到它的位置。
当然,这个地方是假的,大禹怎么可能真的就被埋在那里,它的作用只是作为一个景点、一个让后世旅客们凭吊的展出地而已。
而真正的禹陵位置当然不能大白于天下,不过它一定还在会稽山姒家人的守护范围内。那个地方只有姒家的正统传人才知晓,那也是姒涧苍、姒涧澜,以及我们需要寻找的地方。
让我没想到的是,冬爷把拓印纸送给他们的举动居然是当真的!我还以为他是客气一下,好减轻敌意呢,可二哥小心的把它卷起来,就那么收好放到自己口袋里去了。
冬爷见状,豪迈的就要拱手告辞:“姒小姐已经带回来了,这拓印既然涧苍先生需要,留在会稽山也无妨,只是,我们虽然是张小爷的朋友,但依然都是属于锦夜的人,有自己的规矩。拓印上的内容还没有得到最后的鉴定,我们现在回去复命也不能把它封在档案里。”
二哥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
冬爷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还不算是完成了任务,希望等到当家的回来以后,再次把拓印确认一下,联系我们一次,这样我们才能真正的把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不再打扰姒家。”
我听他这意思,好像我们马上就回去等通知,这一趟绍兴之旅就此结束了?这也太简单了吧!拓印就这么拱手让人了,而最关键的玉牒线索我们根本连问都没问呢!
“我们山上的姒家地方很小,很少留宿来客。除了这间酒窖,我们连像样的会客室也没有,所以也不方便让各位久驻,一直都没有这种规矩的。老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请各位下山先忙其他事物,如果空闲就到村里找青梅住上一段日子吧!我这边一旦有了老大的消息,会去山下通知她的。”
没想到这个二哥也没有任何要挽留我们的意思,我只好悻悻的背起包,准备返回村里好好的问问冬爷是咋想的了。
剪刀一看我们要走,着急的赶紧跑过来拉住我。我也不想跟她这么愉快的相聚又这么快速的分别。但是剪刀她三哥一个劲儿的抓着她的另一只手,跟我像拔河一样对峙着!看这架势我就知道,剪刀一回来就不可能再被放出去了,除非等到她又一次的离家出走。
“走吧矮子,有空再来喝茶,等她跟张小爷结婚的时候,别说茶了,喜酒都能喝上!”怪人拍拍我的肩,掰开我们俩紧握的手,又偷偷挤了挤眼,示意我先离开这儿。
看到他这个举动,我心里才稍稍放心下来,难道我们队里还有其他的打算?
对了,我想起来,棺材板儿原件就只有一块,放在锦夜那儿特殊处理后存起来了,但是拓印却可以有相同的好多张啊,冬爷只是送出去了一张纸,我们的手里保准还留着一页拓印副本!
我们客客气气的跟一身中药味儿的二哥告辞,可抬手一推那扇草皮门,却推不动了。
“不能让他们离开,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我听到一个陌生、而且非常嘶哑的声音从上头传了过来,这个人应该烟瘾很大,似乎是个多年咽炎患者。
“小叔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二哥眉头皱了一下,摆摆手让我们松开门把。
“小叔”?我记得,当时剪刀跟我们介绍叫山魂的那群队伍的时候,说过个头最高的那个就是他;青梅透露的情报里也说,姒家二哥优柔寡断,但凡遇到重大的事情很难做出判决来,每次都要先询问小叔的意见才行。
那么这个小叔的地位应该是很高的吧!
可是,我所感受到的,正好相反。
我觉得,二哥这个人虽说确实是阴柔了点、弱不禁风了点,可他还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从刚才他皱眉的那个表情来看,更像是小叔的出现惹得他很不高兴。
小叔这个人的警惕性果然像青梅所说的那样高,他在外头声音沙哑的说道:“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老实的就回宾馆睡觉去吧。让我猜猜,你们打探到了拓印的虚实,手头还存着一份复件,等离开了我们的视线,你们就打算按照拓印去找大禹陵了是吗?”
冬爷一愣,赶忙回应道:“外面的这位先生多虑了,你尽可以来搜查我们的包,拓印也是机密,锦夜只给了一份而已。”
“你们不是想等到老大回来,能够确定那张图的真伪以后再回去复命吗?那好,这山上虽然没有客房,但是酒窖供给你们几个人住还是绰绰有余的。老大回来以前,我会好吃好喝好招待,别走了。”
我觉得这真有意思,当家人不在,二哥和小叔两个有权利说话的,一个是想让我们尽快离开,滚的越远越好,一个偏要把我们留住,想出都出不去。
我看关于姒家人的关系的传闻根本就是假的。我觉得眼前的情况是:老大不在,二哥想自己当家,但这个小叔总是想掺合一脚,把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决定。所以从表面上看起来,二哥柔柔弱弱的,姒家的大小事务由他提出,然后最终由小叔决定。
这样不妙啊,家族内部出现这样的权利纷争,我觉得会拆散血缘间的紧密连接,姒家人本来就够少的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团结吗?
草皮门外传来了什么东西被从远处拖拉在地上,逐步向我们靠近的声音。然后门缝中“哗啦哗啦”散落了一大堆尘土,再一推门,就连一丁点活动的空当都没有了——这扇门被上了栓子,还有一块很重很重的东西搭在了上头,从内向外是肯定打不开的了。
想困住我们吗?可是我们身后还有二哥三哥剪刀呢!
“呸,老不死的东西!”
三哥狠狠的咒骂了一句,我更加确信刚才家族成员不和的猜测了。
“不好意思。请各位还是先回来继续喝茶,在山上多歇一歇吧。”二哥无奈的耸了耸肩,陪笑了一声又按照原位子坐了回去。
我们沉默无语的喝了几盅茶后,从黑暗里没开灯的角落中,传来了急匆匆的一阵脚步声。
看来这酒窖果然是一个秘密基地,没开灯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出口、其他更广阔的空间呢!
剪刀一听这脚步声,吓得赶紧放下茶杯,抓着三哥不松手。
很快,相当高的一个中年男人就从黑暗中大跨步走了出来,直奔着剪刀方向而去。他一把抓着她的长辫子,将她从三哥的身后的拽出来,上去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相当干脆加清脆,我听到这声音,觉得剪刀真是快要痛死了!
直脾气的她这回却没有顶嘴反抗,而是捂着马上就肿起来的脸颊,害怕的向后挪步,眼泪啪嗒啪嗒直往外掉!
我气的抬脚就要过去拉开他,可冬爷却牢牢的按着我的肩膀,还把手伸过来在我的嘴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在告诫我别人的家务事不要参与进去。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小剪刀连续挨了好几个大嘴巴子,我真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换做是我,我也离家出走啊!
她这顿揍其实是因为我们才挨的,是我们在恩威并施、威逼利诱的把她给弄回来的。
眼看着我就要爆发,三哥终于英勇的护在了小妹的面前:“小叔,差不多了。还有外人在,给她留点面子吧!”
那小叔自从进来以后,看都没看我们一眼,现在依然是高傲的不肯转头呢!他也不理睬姒老三,像拧麻花似的把剪刀的头发挽在手里,然后推着她就往黑暗中似乎有一扇门扉的地方走过去。
剪刀哭的委屈极了,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着二哥三哥的名字。三哥一脸的心疼,一跺脚跟在后面追了出去:“小叔,先别打先别打,你听我说一下……”
等到三个人的动静走远了,二哥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挺僵的朝我们一笑:“先喝些茶,没事。都是教训小孩子的家务事。”
“你放心,不该管的事我不会乱管。”冬爷的表情真的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低头吹了吹面前热茶里冒出来的蒸气。
“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这里水电都齐全,小叔想留各位多呆些时日,也许他有自己的想法。没他在各位是走不了的,这段时间,先将就一下吧,一会儿到了中午我们会安排各位就餐的,抱歉请多包涵。”二哥欠身站起,将泡茶器的水壶中注满了水,向我们点点头后也向黑暗中走了出去。
每个人都比我的想像中冷静,大家似乎都不觉得被囚禁在这里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可没想到他们怎么会变得这么突然的通情达理起来,我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间隔不远的一个地方,有门被带上,而且还上了锁的声音。
我们居然能乖乖的蹲在山上的监牢里?
“呼——就这么混进来了!”小王爷倒很轻松的舒了一口气,他双腿叉开很大的坐在椅子上,又以他惯用的那种拉风姿势抽起了烟。
“冬爷你可真厉害啊,脑子转的也太快了!”怪人也竖起了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
我满心的疑惑问道:“难道我们真的和那个‘小叔’说的一样,还多带了一份拓印,要去找找看禹陵?”
冬爷摸摸我的头哈哈笑道:“这得多谢你从青梅那里得到的情报啊,既然他的小叔是一个警戒心特别强的人,那他但凡感觉到危险就得有应对的办法。看起来,他似乎是怕我们先他一步找到禹陵和老大的位置,所以先稳住我们别出去,他好去把拓印先用掉再说。”
“所以你们是猜到了小叔的预谋,然后根据他可能制定的预谋,计划了另一个预谋?”我暗自感叹着自己太过简单的头脑,什么时候我能练出两个大佬的演技和老成就好了。我继续问道,“可是,总待在酒窖也不是办法吧,咱们的目的其实是想进入禹陵,找到玉牒碎片的不是吗?”
“是啊!但是你看姒家上下的这个态度,他们可能会把玉牒的线索告诉你?而且你说出‘造化玉牒’这几个字,我估计除了老大之外其他人都听不懂吧,他们和张家不一样,消息是很闭塞的。”冬爷伸了个懒腰,把两张凳子并在一起想要打个盹儿,“昨天没睡好,补个觉,等情况定下来,看耗子表现!”
他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来我好久都没见到耗子哥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不见的呢?我记得跟剪刀拐弯上小道的时候他还跟着后面,之后从见到了姒家第一个人开始,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而从冬爷刚才的说法看来,他是故意避开了姒家的视线,除了我们的队伍以外,没人知道在这附近还藏着一个等待着接应我们的同伙!
我心里一阵欣喜。有他在,我们就没有“被锁困住”的这个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