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府前线,蜀中总兵大帐中,将星济济。
刘显高居位,浓黑的眉毛跳啊跳的,就是不开口说话,下面坐了一溜的人,自然也不开腔。邓子龙坐在左上方,眉头微皱,这刘显一到战场上,就完全换了一个人,大的战略方向,全都忘到脑后去了,具体执行方面,有些东西就更是置之不理,跟他手下那帮兵痞一样,求战心切,立功心切,公子的持久战想法,在这个大帐里,渐渐松动了。
“三方合攻白莲僰人,尚未建功,僰人反而把老林子里的倮倮族都挖了出来,添了数万生力军,进展不大啊”刘显缓缓开了口,低沉中带着怒气,大帐里的气氛愈压抑。
邓子龙恍若未闻,施施然调整了下坐姿,没有回应。
“啪……”一个中年将领拍了桌子,噌地站起身,咧嘴吆喝,“依我看,咱们应该主动出击,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军队,几大万兵马蹲在这里,光看戏了,屁都不放一个,都对不起朝廷的粮草”
“咔啦啦”邓子龙一脚把凳子踢翻,并指如刀,指着那个中年将领,高声怒斥道,“张翰,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帅帐,你拍什么桌子?你冲谁拍桌子?以下犯上,你想找死不成?”
话音未落,就有数十个将官站起身,盯着张翰,如狼似虎。
刘显用力舒了一口气,敲了敲桌子,“坐下,都坐下,大家都是为了军务嘛,不必上纲上线”
邓子龙却不放松,转过脸来直视刘显,“总兵大人,这个体统,总还是要有的吧,今天他能冲我拍桌子,明天保不齐就会有人冲你拍桌子了,军务恐怕就更难说了”
刘显看了看占了这大帐多半的将领,还有些虽然坐着,但是明显也在跃跃欲试,嘿,自己还是低估了林卓,“也罢,张翰目无上官,咆哮军帐,打二十军棍,如今战事紧急,权且记下,等到打完仗,再论功过”
刘显很艺术地翻过了这一篇,大家伙儿都各自坐下,大帐里又静了下来。
“被动等着这些土司自相残杀,已不可行,官军要有实质性行动,扩大战果,不能拖太久”刘显这次没有再试探,直截了当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赞同总兵大人的意见”邓子龙接上话,并没有顶牛,“但却不适宜轻动大军,这些土司各怀机心,若是大明官军直接与白莲僰人接战,搞不好他们反而会裹足不前,看咱们的热闹,我看,还是以小股部队特种作战比较合适”
“邓将军,你这话怕是有点儿亏心哦”又有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话了,带着浓重的川音,“特种作战?我是懂不起的,我只晓得,现而今,只有你手头有一个啥子特务营,你还不如直接说,只能让你的人去立功,我们张开眼睛看到算了”
“郭成,就事论事,不要夹枪带棒”没等邓子龙有反应,刘显自己先训斥了那个参将一句,“你有什么看法,说说看”
“好,总兵大人”郭成瞟了邓子龙一眼,“凌霄城现在被僰人、苗人和孟定三面合围,白莲僰人坚守不出,短时间内,哪个也奈何不得他们,咱们就应该派出大批官军,深入到大雪山里,直接到白莲僰人的地盘去打几个大仗,把他们给逼出来,里外开花,几哈把他们弄翻,零敲碎打的,有个锤子用”
“就是,我赞成,他们白莲僰人,加上倮倮族人,能拿刀打仗的,总共也才不过五六万人,咱们官军比他们还多了两万,加上另外三家,过他们三倍有余,怎么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连头都不敢露?太丢人”张翰的大嗓门又吼了出来。
“不可,公子……咳咳,土司没有一个好东西,咱们应该先让他们自家互相消耗,咱们保留实力,等到最后收拾残局,把他们给一锅端了,太早参战,对咱们不利”董一元表示反对,他深受林卓熏陶,一开始就没有把目标定在白莲僰人上。
“嗤……”张翰显然是个爆仗性子,一点就着,“公子,公什么子……”
“闭到”郭成突然呵斥了张翰一句,“董守备,能吃好多饭,就准备好大的锅,没那么好的牙口,还是不要太贪心,你说咹?朝廷的旨意是让咱们平叛的,平定僰人和白莲的叛乱,最多再加上凌霄城的僰人,其他的,咱们都管不着,您要是真有本事,就把你那六千骑兵,全都立起来,开到上山去啊?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就是,往山里来打仗,偏偏跑去训练骑兵,脑子抽了吧”张翰臭嘴说的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你……”董一元一跃而起,就要给张翰点儿颜色看看。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啊,有能耐你真把骑兵给开上山打个仗给哥儿几个看看”张翰浑然不怕,继续开嘲讽。
“行了,都别吵吵”刘显一拍桌案,站起身,作了决断,“就这样,邓将军,你的朱雀特务营,就暂时先不忙动,好钢用在刀刃上嘛,郭成,我给你六千人,你上大雪山,抓住战机,把里面的白莲僰人,全都给出来,老夫就在外面,他们接不住的,我来接,不弄死他们不算完”
“要得,总兵大人,你就等我的好消息”郭成轰然领命,满脸都是志得意满。
散帐之后,刘显把邓子龙留下了,只说了一句话,就把邓子龙的嘴巴给堵住了,“林小子远在成-都府,对战局并不熟知,先让老夫试试,要是不行,我就全听他的”
董一元气哼哼地回到自己的骑兵营地,闷坐了一会儿,就换上了作训服,跟着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弟兄们继续摸爬滚打,时不时地大声呼喝,“弟兄们,咱们是马上的特种兵,咱们流血流汗,就总有咱们扬名立万的一天”
郭成很高兴,能够独领一军担任尖兵任务,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他带着自己的兵马一头就深深地插入了茫茫大雪山中。
秋天的大雪山非常冷,郭成兴奋的小火苗儿也在寒风中被吹的七零八落,窝在一个山洞里缩成一团,“这鬼地方那么求冷,也不晓得那些僰人龟儿子躲在哪个山旮旮头,来人,去看看,哨探回来了没得?”
“参将大人,好消息,有好消息啊”洞口一个裹成布团的校官闯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冷风。
“哈,哈啾……”郭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一脚踹在那校官的肥屁股上,“你叫个锤子,啥子好消息,找到僰人的巢穴了?”
“找到了,就在九丝山……”
“我呸,你欠收拾哇,敢戏耍老子”郭成暴怒,直接上手,一通组合拳,把那信口开河的校官打得鼻青脸肿。
“不,不是,大人,在九丝山跟皇城头之间,现了一个僰人的中转营地,大概有三四千人的样子,每天都在调动换防”校官忍着剧痛,把话说全乎了。
“哦,每天都换防?是有啥子好东西嘛?”郭成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他们换防的人,是从皇城头出来,还是从九丝山出来?”
“都是从九丝山出来的人,中转一下,调防到皇城头”
“皇城头?那里可一直是白莲人马的聚集地,调那么多僰人上来?啥子意思喃?难道是要拿僰人当炮灰?”郭成自言自语,吃不准这个中转营地,到底是不是机会,“算了,再给我监视几天,看有没有啥子变故?老子又不傻,才不会去踩陷阱”
郭成没有坚持太久,很快,他就已经确定,那个中转营地,是个机会,那里离九丝山有一百多里,离皇城头也差不多,中间山峦阻隔,完全是个厮杀的好地方,而且中转营地已经按部就班运行了好几天,一点儿警惕的劲头儿都没有了。调拨僰人到皇城头,很有可能是要跟苗人死磕。
他尽起所有人马,埋伏在僰人从中转营地前往皇城头的必经之路上,这里左边是险山,右边是波涛汹涌的定风河,两头一堵,中间一围,就可以让这帮养的有来无回。
眼看着僰人队伍松松垮垮地进入了伏击地点,郭成舔了舔嘴唇,露出了血腥的微笑,“好样的,兄弟伙,跟我到山顶上去,我们站得高,看得远”
“大人,您不亲自上阵,这可是个摧枯拉朽的好机会”他的副官殷勤地劝告,想让他也弄几个人头,好记功。
“不用不用,这里交给你了,我到上面去看看”郭成突然有很强的不妙的预感,慌里慌张的就要上山。
“嘿嘿嘿,谢谢大人,我等会儿割几个大官儿的人头,孝敬您老”副官乐得颠颠儿的。
“嗯,好,我先走了”郭成带着自己的亲卫扯呼了。
“呸……老东西”副官谄媚的笑脸也拉了下来,“胆子还没针眼儿大,手拿把攥的功劳不要,老子可不跟你客气”
“弟兄们,给我上,砍人头立功,升官财啦”副官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亲冒矢石,一马当先,口号很有大明特色。
“杀……”山上和道路两边,突然涌出大片穿着褚红色鸳鸯战袄的大明官兵。
正在闷头赶路的僰人脑门儿一懵,顿时就被杀了个落花流水,狭长的山路,队伍都不能展开,堆了近万人马,大家都不能展开,前前后后拥挤推撞在一起,稀里哗啦掉到河里的不知凡几,白色的湍急浪花一吞,几个起伏之下,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郭成刚爬上山头儿,就打了一个哆嗦,倒不是被冷风吹的,而是他看到自己这个山头四周的山上,全都是一排排的僰人和白莲人马,显然,别人是早有准备,要一口把自己吃干抹净啊。
“大人,怎么办?咱们杀下去,跟弟兄们一起冲出去吧”一个亲兵正义感爆棚,觉得不能抛弃兄弟伙。
“猪脑子,杀下去,咱们就等于是送死”郭成才没有那么傻,“听我的,都把战袍脱下来,他娘的红色太打眼了,咱们趁乱逃出去”
“咯咯咯,林卓这个蠢货,本座还以为他有多聪明”赵胤安也在山头上,赤红的衣袍非常的骚包,他把玩着手中的软鞭,心情很美妙,“伸头缩脑的,还耽搁了那么些天,没准备,都变得有准备了,真当本座是瞎子不成,正好也是个机会,等会儿让皇城头的僰人负责追杀这伙儿明军,顺着路,就杀出去吧”
“是,教主,教主圣明”
“哎,对了,那个带头儿的,在那边儿呢,最好把他给本座抓来,本座要好好儿玩玩儿他,真是太可爱了”赵胤安带着呻吟的轻柔腔调,在冷风中非常不合时宜。
“是,教主”
漫山遍野的僰人大队神兵天降,这下轮到明军懵逼了,冷不防被捅中了菊花,死伤惨重。
见势不妙,那副官振臂高呼,“弟兄们,有埋伏,咱们先撤,快点儿跑啊”一边撒丫子跑路,一边凶恶地唠叨咒骂,“郭成你个老狗,你最好别让老子活着出去,出去了,老子铁定跟你没完”
副官一吆喝,顿时兵败如山倒,明军红色的衣服就跟照妖镜似的,走到哪里都是萤火虫,在重围之中,格外显眼,白莲僰人就跟打猎似的,一窝蜂围着一个打死,再去打另一个,副官一语成谶,自己果然没能活着出去,很悲壮地被数十个僰人乱刀砍死。
“哎哟,啊……”郭成这个时候的情况也不好,他身边的亲兵已经只剩下几个了,别看他年纪大,逃命的腿脚可利索了,一直遥遥领先,亲兵都追不上。
“卧槽,呼呼……他娘的,这货是兔子么,怪不得教主要玩儿他,射箭,射死丫的”后面传来追兵头目的命令。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前面好几个人,射哪个?”
“射那个,有胡子那个”
郭成闻声,二话不说,刷的就把胡子给割了。
“没人有胡子,到底射哪个?我的弓箭已经饥渴难耐了,再跑我连弓都拉不开了”弓箭手没了目标,体能告急。
“射那个,那个穿着皮裘的,穿得最好的那个”
郭成闻言,大怒,二话不说,把裘皮大衣脱下来,按住自己的一个亲兵,一股脑给他套上,自己转身就跑。
“嗖……”“啊……”可怜的亲兵,刚刚感受到领导的三温暖,就倒在血泊里。
曹公地下有灵,要是知道自己经典的割须弃袍,还能有人重新演绎一遭,还是这么个贱人,不去上百八十个人,那棺材板儿是指定按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