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大家时,里面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金珠捕捉了半天,也没听懂一个字。
紧接着,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外族打扮的老妇人,头发从中间一分为二,输了两个扫把头在耳朵处垂了下来,跟男子的髡发发型有些相似。
此外,这老妇人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左衽圆领窄袖黑色长袍,下身套的也是一条黑裤子,裤腿比较肥大,裤脚却扎了起来。
这副装扮,跟上一世金珠从图册里见过的契丹人或者是蒙古人有些相像,同时,跟女真族人也有点类似。
不过金珠更倾向的还是契丹人,因为来之前她做了点功课,去了一趟辽代的展馆,从那些出土的壁画上发现,契丹的女子几乎就是这个样子。
不光金珠,谢晋华几个见了这老妇人也是眼前一亮,正要开口招呼时,阿娟对着金珠几个说话了,“不好意思,家里的人都去下田做事了,只有我和奶奶在家,进屋歇一会吧。”
人既然领来了,她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金珠几个上前,正要抬脚进门时,一眼看见了两边大门上都雕了一颗狼头,进了屋,屋里的地面是镶砖的,不过镶的是过去的那种大青砖,从青砖的磨损程度看,这房子应该是盖了不少年。
进门是堂屋,最先吸引大家眼球的是堂屋两侧挂的两幅画,画里的男子一律梳着髡发,身穿长袍,左衽,圆领、窄袖,腰间束带,下身穿的是长裤,裤脚掖进靴子里,或骑马或手拿弓箭,画里还有古代的马车;画里的女子衣着打扮跟阿娟和老阿婆挺像的,只是服饰的质量明显看着要高好几个档次。
“来,喝点茶吧。”阿娟见大家的眼睛都在盯着墙上的画,招呼大家落座。
几个人只好把眼睛从墙上的画上收回来,坐到了八仙桌上,这时,金珠的眼睛又被桌子上的茶具吸引了。
这是一套很古朴的豆绿色茶杯,胎质一点也不细腻,甚至还有点粗糙,没有任何雕刻的花纹,形状也很简单,就是一个直上直下的圆柱形,倒是跟金珠上次在日本京都吃怀石料理时用的茶杯相似,只不过胎质明显差了一截,应该是他们自己烧制的。
因为有点渴,金珠破例三两下便把茶喝干了,拿着茶杯把玩的时候忽然看见杯底有两个字,跟汉字有点相似,却又不是汉字,趣÷阁画也是横撇竖钩,跟她上一世见过的契丹文字的确很像,也跟她在辽代展馆里看到的契丹文字很像。
她把杯底给身边的康馨看了一眼,康馨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又示意邹恒、谢晋华等人看了,这个发现很快令大家振奋起来。
因为他们都是学历史的,虽然没有学过契丹文,但是在辽代的展馆里见过出土的契丹文字,知道契丹文跟汉字类似,跟满文和蒙文有很大区别。
可问题是,也不能仅仅就凭两个字就断定这是契丹文,所以金珠几个一边喝茶一边跟阿娟攀谈起来。
“我们学校最近在搞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调查,我们几个的任务就是来你们云省收集一些边远山区的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字、服饰、建筑、风俗等特色,形成文字和照片,方便留存。”谢晋华为了打消阿娟的疑虑,找了一个比较高大上的理由。
“是啊,我们去了这边好多地方,发现你们这边的民族一般只有自己的语言没有自己的文字,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识到了你们的文字,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文字?”金珠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刚嫁过来没几年,对了,你们大家坐着,我去给你们准备中饭。”阿娟说完把阿花推过来陪客,并把手里的孩子也交给了阿花,又对那位老阿婆说了几句,老阿婆跟着她出去做饭了。
见堂屋里没有他们的人,金珠几个拿出了手机,先是把杯子拍了下来,接着是杯底的文字,然后是墙上的画,案条上的净瓶以及门上的狼头。
几个人刚把手机收好,大门外走进来三个人,领头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后面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男子以及一位二十多岁的后生。
见到家里多了不少陌生人,三人的眼里均闪过一丝讶异,谢晋华几步上前再次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接着,谢晋华拿出了iPad,把这些日子拍的照片和写的文字给他们三位看了,目的自然就是想得到他们的帮助。
“这位是我的师弟,他是一位蒙古人,这次来这边的目的就是想拜访一下元朝留守这边的蒙古人后裔,我们去了玉溪的蒙古乡,可他觉得,相比较而言,你们这个寨子里似乎更原汁原味些,你们的发型和衣服跟他们的先人更相似些,可惜语言和文字差别太大。”谢晋华没敢直接问他们是不是契丹人,而是拐了个弯。
“我们不是蒙古人,我们是那那人。”老者说。
见老者说的是汉语,金珠几个一喜,黄凯先沉不住气了,“那那人,那你们的先祖也是从北边来的?这种发型跟我们蒙古人的先祖几乎一样啊,请问你们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的后裔?”
“你们问这么多做什么?”老者有点不太高兴了。
年轻人听了跟两位长辈说了几句他们的土著话,接着又对黄凯和谢晋华笑了笑,“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了,历史上亡国的国家不少,可是亡族的不多,西夏算一个,西夏之后便再无党项人,辽国算一个,西辽被灭之后便再无契丹人,还有一个鲜卑。。。”
“胡说,我们就是契丹人的后裔。”年轻人急辩了一句。
他出去打过工,知道社会早就变型了,既不是蒙古人的天下也不是女真人的天下,现在的社会没有战乱,早就不需要躲在这个山洼里不问世事了。
可问题是老一辈的人固执得很,他们一直坚守着祖训,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的,只会带着族人固守着这片小小的土地繁衍生息,根本不清楚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你们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们是契丹人的后裔吗?”谢晋华稍稍掩饰了一下内心的激动。
他以为还得花点时间来说服这两位长辈呢,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年轻人其实说完之后便有些后悔了,不过他后悔的不是把这件事告诉谢晋华,而是后悔自己违背了祖训。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也不是第一次违背祖训了,趁着外出买生活必须品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打工是违背祖训,娶了外族的女子也是违背祖训,所以倒是也不多这一件。
不过听到谢晋华要证据,他倒是没有轻易答应,而是跟两位长辈商量起来,只见这三人越说越激动,两位长辈脸上的怒色是越来越多,显然是起了争执。
好在这时阿娟端着菜出来了,招呼大家落座,谢晋华看着阿娟端出来的菜,忽地想起来自己车上的白酒。
这一趟出门他发现了一个窍门,当地的少数民族喜欢喝酒,每次跟他说古的时候都是先端起酒碗,当然,他们喝的一般都是自家酿的米酒或蒸馏出来的白酒。
一次两次之后,谢晋华学聪明了,每次在别人家留宿的时候,除了给对方留一点钱,一般还会带上几瓶白酒,白酒的度数高,容易醉,醉了更容易打开话匣子。
打发黄凯和孔凌出去搬酒后,谢晋华领着金珠几个坐了下来。
喝酒一向是男人们的事情,金珠几个简单吃了点东西出了堂屋,跟坐在厨房门口喂孩子饭的阿娟聊了起来。
从阿娟的嘴里,她们知道她丈夫姓叶,夫家是叶家一族的嫡长一支,爷爷是族长,也是学校里的先生。
整个寨子里一共住了有上千户人家,基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们有自己的盐矿,自己的窑厂,自己的学校,自己纺纱织布,每五天一个集市,可以拿着自家多余的东西去换自家需要的东西。
阿娟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至于金珠问的他们的先祖是哪里来的、当初躲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他们的语言和文字又是属于哪个民族等等,阿娟一律一问三不知。
金珠这边没什么收获,谢晋华那边倒是进展得不错,主要是谢晋华先向他们普及了一下这近千年的历史知识,改朝换代都换了好几茬,现在没有战乱,没有民族歧视,现在的国家是一个多民族的团结友爱的大家庭。
为了增加可信度,谢晋华特地从iPad里调出了他这一路拍摄的照片。
其实,谢晋华讲的这些他们也听那些外出的人们说过,只不过没有谢晋华说的这么详细这么透彻。
为此,谢晋华提了一个建议,想拉着村子里的几位老人去一趟城里,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的变化。
小叶在一旁听了欣然同意,他一直就想改革一下所谓的祖训,可问题是族长的权力还没有交到他手里,所以他说话一点力度也没有。
这天晚上他们在阿娟家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谢晋华和孔凌陪着几位寨子里的几位老人出了寨子,直奔大理而去,一路上,孔凌开车,谢晋华当导游。
逛了大理古城,又去了新城,为了让几位老人长见识,谢晋华也是拼了,主动和黄凯带着他们坐飞机去了一趟昆明,然后又坐火车回来了。
这么一耽误,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
不过这一个星期倒是没有白干,从昆明回来后,金珠一行又跟着几位老者回了村,这一次,他们领着金珠一行去参观了他们的宗祠、学校、盐矿、铜矿、窑厂、瓷器厂、甚至于墓地。
通过这一系列的参观,他们基本可以确定这些人的确就是契丹人的后裔,从他们的族谱上可以知道,当年西辽被蒙古人灭了之后,一部分人北上,一部分人南下,他们这些人是被蒙古人押解到云南的,男的做了最低等的士兵,女的做了奴隶,大理灭亡之后,蒙古人撤走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便留了下来。
当时因为痛恨蒙古人,他们便一直在做逃亡的准备,派人寻到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有盐矿也有铜矿,于是,他们便趁大明的军队进攻云南的时候偷偷跑了,隐姓埋名在这里定居下来。
这一住,便是好几百年。
刚开始的那几十年,他们用炸药把山口封了,所有的族人都不得外出。
后来,因为一次地震把山口震开了,于是,他们派了几个人出去打探消息,这才得知元朝灭亡了,他们成了大明的子民。
从那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封上那个山口,相反,他们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派几个人出山,用他们矿里出产的银钱外出买点生活必须品,顺便再打探一下当今的世道。
由于大部分的族人都守着祖训,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山,所以他们确实不清楚外面的变化。
就算他们中的不少人念过书也识字,可他们从书本上了解的东西也有限,
首先,他们的教材也不跟外面接轨,学校分男女,男孩子采用的是双语教学,汉语和契丹语,也就是他们说的那那语,女孩子则只学那那语。
其次,他们的学生从来不参加外面的中考高考,一般男孩子念到十五岁便开始下地做事,女孩子一般念到十岁,只会认一些简单的字和一些基础的算学。
说起来,这个村子的生活模式真的跟早期的田家寨差不多,田家寨那边也有上千户人家,也是坐落在一处四面环山的山洼里,几百年来也是过着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可自从那里被发现被扬名之后,他们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珠有一种预感,如果他们回去之后把自己的发现整理成文发表出来,这个地方也将不复往日的平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