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谢神策与王解花准备回晋都,谢神裴仍然在阳州城不肯回来。
同时,谢神策与王解花联名向王鼎要人的书信也发往了淮扬道。而在这之前,谢神策派往张相处的人早已动身了。
然而八月十六这一天,三蹦子也回来了。于是谢神策就让他同行,一起去晋都。
出了阳州城,在一家驿站,三蹦子向谢神策报告了阳泉四姓的嫡系被全部清除的消息,然后向谢神策请罪。
“公子,我们在围剿郑家的据点的时候,走漏了一人。缇骑搜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很可能......郑克明已经知道郑巡仁死在我们手里的消息了。”
三蹦子跪在地上,很是懊悔愧疚。
“早知道就不应该抓活的!”
谢神策本在写信,听到三蹦子这话,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手指轻敲桌面,沉吟不语。
想了一会儿,谢神策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反正他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提前知道也无所谓的,正好......也可以为我所用。”
三蹦子看见谢神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不禁浑身一颤。
三天后,一行人到了黄河北岸的渡口。
南岸就是孟津渡,此时的黄河还不怎么黄,至少不是一碗水半碗沙,有些地方的渔业还是很发达的。
八月份桂花飘香,丹枫似火,谢神策看着满山的秋景,有意在王解花面前卖弄一番文采,然而思遍了全部积累却发现自己脑中没有应景的。猛然憋出一句“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还发现下一句根本接不上来。
那是长江橘子洲嘛。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黄河哪里来的碧透哦。
王解花捂着嘴笑而不语,谢神策丢了老大的面子,心里很不爽。
在渡口登船的时候,谢神策这一波人很是显眼。
因为算是婚后回老家探亲,也因为是私事,谢神策没有摆出缇骑司提督的架势。除了身边的侍卫威猛了一些,挎着狭长的直刀,有几人还背着弓以外,也就是人多了些。有些女子漂亮了些。
人多就是最显眼的。
况且几名女子虽然蒙了面纱,但是身段的婀娜与举止的大气,不是一般的商户人家能有的。
是以引起了很多人的注目。
谢神策让侍卫将人带到另一边渡头,不与其他人在一起排队。
排队的不是百姓就是百姓,顶多是有钱的百姓,但凡是地方豪绅,就算是不入流的胥吏,也都是有专利可以使用,不与百姓争渡。既然如此,何况是谢神策?
只是船还没来,谢神策也不着急。他此时就站在相当于后世喂阿依屁通道的渡头给王解花讲故事。什么鲛人泪珠、田螺姑娘之类的。
当然,这些故事发生地点,也就是对面的孟津渡。
“从前在孟津渡,有一个从东海游过来的鲛人.......”
“东海的鲛人,怎么会游到孟津来呢?”
“别打岔,听我说。有一天......鲛人遇到了一个男子,帮他......取到了媳妇儿......男子听说鲛人的眼泪很值钱......请鲛人赴宴......最后鲛人死了。”
“不好听不好听!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再来一个田螺姑娘?”
“你说说看。”
“从前,在孟津渡,有一只田螺......”
“怎么又是孟津渡?”
“咱们就在孟津北渡口,不是孟津是哪儿?......小伙子和田螺姑娘裹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个还不错......咦?谁来了?”
一阵马蹄声,有数骑冲到了黄河边,然后数十名手持大刀的汉子跟在后面也冲了过来。
这时候,对面的河面上出现了几个黑点,然后紧接着,更多的黑点冒了出来。
渡口等船的百姓们一阵欢呼,抓起包裹往渡头跑去,然而看清楚了船只的样貌过后,又都慢慢的提着包裹蹭回来了。
这不是他们的船,是谢神策的。
这时候,起了一阵风。顺流而下的风。
刚刚冲到河边数骑,有一骑打马上前,来到了谢神策一行人不远的地方。
“这位公子,我等是对面孟津县衙门的人,奉命有急事赶回县衙,敢问对面来的可是公子的船?”
谢神策笑了笑。
三蹦子高声答道:“我们带不下。”
那人一怔,然后略带恼怒的说道:“我等是公人,要借你家的船一用,还望公子慷慨!往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等也是在所不辞的!若是不然......”
“不然怎样?你还敢杀我等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等官差就敢强征民船么?”
那人眼中闪过一线杀机,也不回话,便调转马头回去了。
这时候,谢神策让三蹦子准备将马车上的箱子搬下来,对面船来了就可以直接登舟。
堪堪将箱子摆好,不想刚才骑马的几人还真过来了。
“那边的是太行山的山贼!他们搬的箱子是劫掠来的银钱!尔等百姓速速散去!敢有妨碍公务者,以通贼罪论处!”
百姓大惊,提儿带女赶忙四散奔走了。
太行山山贼的狠辣,山西道、河北道、河南道无人不知,一听有公人说对面的富贵公子一行人是太行山山贼,赶忙做了鸟兽散。
谢神策嘴角微微翘起。
“杀!”
对面领头人一声大喝,催动战马,后面的四十余人也跟着冲锋。
竟然真的是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
王解花的脸冷了下来。
哪怕是淮扬道臭名昭著的盐枭,也不敢当众杀人。
尤其是这样,只是因为不肯借船便栽赃嫁祸是山贼,丝毫不给分辨的机会。
“我大晋官差便是如此执法的么?”
谢神策对着一脸寒霜的王解花笑了笑,说道:“没什么的,都是有备而来的。要是我,估计刚才连问都不问,就会直接杀过来呢......”
“你说什么?”王解花不解。
谢神策扶着王解花说道:“没什么的。你和小鱼儿小叶儿到马车里去。不要出来。”
谢神策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拿过几团棉花塞到王解花手中,说道:“进去之后塞住耳朵。”
王解花一怔,随即展颜一笑,乖巧的点了点头,与两个小婢女上了马车。
此时谢家的护卫也摆开了阵势。刚才的卸下大车的箱子,倒正好做了掩护。
马儿奔驰,谢神策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到马背上人愤怒的表情,能感受到他们手中战刀的锋芒。
敌人从那边冲过来,谢神策等人算是背水一战了。不到一百五十丈的距离,马匹冲刺,只是瞬间便到眼前了。
“咻咻咻”数支羽箭激射而出,五匹马有一人中箭,其余的羽箭均被拍落。
不是衙门公人。谢神策断定。
要是大晋普通衙门的公人都能有这素质,那大晋军队的战斗力得强到什么地步?早就一统天下了。
堪比精锐骑兵。就是那中箭的一人,箭头入肉也不深,那人只是挽手一动,直刀便削去了一大截,剩下的根本不影响行动。
寥寥的几只羽箭不能阻挡五匹战马的前行。
于是有侍卫从箱子里面的稻草中拿出了几颗黑漆漆的小球。
点火,引线“嗤嗤”的燃烧,刺鼻的白烟冒了出来。
几人将炸弹丢出去,然后赶忙捂住耳朵躲到了箱子后面。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声音接连响起,地面连续的震动,耳膜生疼。
战马嘶鸣着倒地,几名骑手也都受了重伤。
后边奔跑冲锋的人已经有半数趴在了地上,少部分人受了伤,后面的人胆战心惊,两股战战,几欲跪下。
而事实上,还没有跑远的百姓已经跪下了,不断地磕头,然后祈祷。
受伤人的呻吟与受惊人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妖、妖术!”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
于是惶恐的惊呼盖过了惨痛的呻吟。
“他们是妖人!他们用的是妖法!”
“他们用妖法伤了赖头领!杀了他们,为头领报仇!”
“黑狗血!快来黑狗血破除妖法!”
“去你娘的,没有黑狗血,谁有童子尿啊!上童子尿!”
“......”
“没见识的土包子......”谢神策无趣的瘪了瘪嘴。
幸亏没有黑狗血与大粪,对面也没人是童子身,就算是有童子,估计破法的圣水在刚才炸弹响起的时候就已经泼洒光了。不然齐齐的泼了过来怎么办?
十二名侍卫从箱子里取出了小圆盾上前,然后有人取出了大刀。又有人取出了两节木杆,套在一起,安上枪头,便成了一杆长枪。
“杀。”
谢神策淡淡的发出了一道命令。
刚才那帮六七十步外的人大喊大叫,他都没怎么听清楚,但是有一句话很清楚,那就是“赖头领”。
赖头领啊......如果谢神策没有记错的话,当年邯郸惨案中,就有一对山贼兄弟十分出名,唤做赖家兄弟。
不出意外的话,谢神策敢肯定,前面三十余步地方挣扎的五个人中,就应该有赖家兄弟中的一个。
太行山山贼么,胆子真大啊......谢神策从箱子上拔出一块温热的铁片,手指摩挲,感受着爆炸之后的温度,这样想到。
吩咐其他人守住王解花的马车,然后提刀上前。
小三才阵成阵,围住了挣扎的五个人,转眼杀死三人,只剩两人垂死挣扎。谢神策示意他们继续上前,因为前面的四十余山贼也叫嚣着扑了上来。
到底是精锐,不比阳泉的乌合之众,没有被吓到,反而被激起了怒气冲了上来。
谢神策上前,面对两人。
“谁姓赖?”谢神策淡淡的问道。
“你爷爷便是!”
一名浑身是血的精壮汉子吼道,提刀扑了上来。跟在他后面的人也随即跟上。
谢神策眼睛微微眯住,奔跑中抽出汉刀,当头一刀斩下。
灰尘翻滚,十二组小三才阵对上了四十余名精锐山贼。
那山贼架开谢神策得刀,往后一退,后面的山贼随即扑了上来,一刀劈下。
谢神策后退,一脚蹬地,欺身上前,趁着两人皆尽新力未生之际挺起汉刀向前刺去。
两人慌忙避开,谢神策一刀得势便得理不饶人,招招逼迫,竟然将两人逼的连连后退。
“哈!”谢神策斜斜斩出一刀,说自己姓赖的汉子提起鬼头大刀相迎。
“当”一声,鬼头刀断成两截,那人的右手同时掉落在地。
鲜血喷涌。
“啊!”谢神策一刀刺穿了那汉子的胸膛。
手腕扭了扭,抽刀的同时绞碎了那人的心脏,谢神策一脚将软绵绵的身体踢出老远。
先前被谢神策逼退到一旁的汉子目眦欲裂。
“老子杀了你!”
“你姓赖,对不对?他是骗我的。”
谢神策扭身躲过一刀,闪到旁边问道。
“老子就是病大虫赖昌!你杀我兄弟,今日拼着一死,老子也要杀了你!”
“你知道我是谁?”
病大虫赖昌一怔。
“管你是谁!”赖昌提刀上前,大吼着向谢神策扑来。
谢神策微微摇头。
病大虫?
你当你是梁山好汉啊。太行山的山贼,老窝没八百里水泊。
都不知道少爷我是谁,就敢来杀人......给了你多少佣金,你就敢为他卖命。
有一百两......黄金么?
谢神策很鄙视这伙山贼的智商。
不过这也不奇怪。山贼们之前的粮食,被截下来了两千石。
这是许芦苇与三蹦子的功劳。
粮食不够,所以就接了杀手的活儿?
能带着这么多人,弄到这么多皂衣,向来不是害了官府的人,就是与官府有勾结了。
在病大虫赖昌扑过来的一瞬间,谢神策想到了很多。
愤怒又受伤的老虎,面对冷静的猎人,是不会有生路的。这一点,当年被谢神策激怒、后被谢神威开肠破肚的猛虎,是最好的证明。
谢神策随意的遮挡。赖昌越是用力,越是愤怒,血液流失的就越快,力量流失的就越快。谢神策杀他就越来越轻松。
趁着这个时间,谢神策瞥了一眼那边的战场。
十二组小三才阵几乎没有伤亡,四十余名山贼精锐已然死伤大半,被三十六人团团的围在了中间。
毫无悬念。
谢神策不在拖延,格挡开赖昌的鬼头大刀,瞬间抬脚,正中胸口,将赖昌踢得倒飞出去,在赖昌一个打挺抬头的时候,干脆利落的一刀斩下了赖昌的人头。
山贼就是山贼,动手之前还要大喊几声“我是官差”,找个由头再厮杀......就不会出其不意直接进攻么?到底是变态的虚荣心作祟,过过官差欺压良善的瘾......
刀身在尸体上蹭了蹭,将上面的鲜血擦去大半,谢神策便往回走。往回走经过三名被侍卫杀死的山贼身边的时候,捡起了刀鞘,谢神策还不忘确认他们的生死。
挥刀切开喉管。谢神策不需要俘虏。
不要说谢神策的手段太过残忍。
只是谢神策一直以为,只有死透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这是在当年剿杀盐枭的时候,用淮军士兵的生命得来的教训。
反正是来杀我的,既然失败了,那就去死吧。
回到马车边,谢神策将汉刀递给了侍卫,然后轻声让三蹦子取来了一件干净的大衣换上。
船已经到岸了,这边战斗还未结束,于是有二十名持弓弩的侍卫从船上下来,迅速向战团靠近。谢刚从船上跳下,对谢神策行礼。
“来的迟了点。唔,因为有风。四哥看着办吧,不要活口。”
谢刚低头拱手应下。
“我回来了。”谢神策敲了敲马车门,待车内插栓被取下,谢神策推开车门上了车。
“你没受伤吧?”
一上车,王解花就拉住了谢神策的双手,紧张的在谢神策身上仔细的打量。
谢神策微微一笑。
“我没事。你看我身上都不见血,肯定是没受伤啦。”谢神策大方的伸开了怀抱,让王解花检查。
王解花微微一笑,然而随即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
“你刚刚穿的外衣......不是这件。脱下来,我要看你是不是有伤瞒着我。”
谢神策语塞,弄巧成拙了。
无奈之下,谢神策只有脱下了刚刚穿上的外衣。
“呼......”王解花呼出一口气,白了谢神策一眼。
不多时,谢刚在车外说道:“小侯爷,已经全部解决了。”
谢神策下车,然后让王解花与两个婢女上船。
“传首,在白岩山山贼常出没的地方传首。还有阳州城的戒备,再添加人手,尤其是老宅那边,我要万无一失。”
谢刚点头说道:“有义父在那边,必然周全,我会再加派人手。”
谢刚说的义父,就是谢家的大管家,如今跟着老太傅在阳州城养老的大管家。
随后一行人渡过了黄河,到达孟津渡。
此后一路再无波折,谢神策王解花与八月二十一日回到了晋都。
这一次回到晋都,谢神策明显的感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在第二天的朝会结束以后,与王解花在黄晶河岸边游玩的时候,“碰巧”看见了吏部尚书郑克明的马车。
谢神策让王解花在小船上等他。
“郑大人,别来无恙啊。”谢神策拦下了马车,看着掀起帘子的郑克明拱手说道。
郑克明脸色变了数变,然后拱手,面无表情的说道:“提督大人别来无恙啊。”
“嗯嗯,无恙无恙。差点没死在阳泉。”
郑克明面色陡然一红。
“提督大人莫要开心的太早了......郑某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站起来的。”
“呵呵,尚书大人言重了。你看阳泉四姓,他们死后,可有人觉醒了?关陇的,山东道的,有谁站起来了?都趴在地上分赃呢。”
“呵呵。”郑克明突然笑了:“淮扬道的人确实是趴着的,不过不是分赃。”
谢神策眼神一凝,他明白了郑克明的意思。
“郑尚书,你郑家,我保证,会在大晋世族录上除名。而且,会遭受永世的唾骂。”
“你怒了。”
“嗯,你也怒了。”
......
回到小船上的谢神策与王解花继续笑着游河,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黄晶河一家酒楼上,一个戴着面具的高挑的身影凭栏而望,看着谢神策上岸,在一辆马车旁说了几句话,又看着谢神策的小船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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