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拿出去了之后,阿淳躲在缝隙处悄悄看着外面的动静。第一个人入口,表情有些怪异。但他只是默不作声的放下了酒杯,看向其他人。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到了刘长安喝下之后,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问了句:“这酒好像没甚么酒味?”
“是啊,我怎么喝着像是白开水?”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
这下众人确定了,招呼齐泽过去问话。齐泽真不是装傻,他是真傻,只一五一十的回答道:“这是咱们店里最温和的酒,真的。”他努力睁大眼睛,表情诚挚极了。
“你喝喝,这到底是不是酒?”刘长安倒了一杯酒递到齐泽嘴边,说道。
齐泽喝了,还舔了舔嘴巴。他本来就口渴了,喝了一小杯水还不够,干脆拿起酒壶来往嘴里灌,灌了一大壶后终于不渴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对着众人说道:“没问题啊,这酒太好喝了,跟水一样解渴。你们觉得不好喝吗?”
刘长安一甩袖子,对其他人说道:“看来是这店家觉得咱们好欺骗了,竟然还不承认。罢了,咱们众人同乐,本来是好兴致,现在被扫了兴,也别喝什么酒了。还是回去吧。”换个性子暴烈的,恐怕会是一场恶战。然而阿淳太了解刘长安了,他嘴上功夫最厉害,真叫他去做点什么,第一个逃跑的就是他。不过是个怂包罢了,也配得起她前世一片深情?
对着刘长安等人的背影“哼”了一声,见几人走了,阿淳才起得身来。若是刘长安知道她在这里,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干脆将他们气走算了。
吃晚饭的时候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阿淳很早便灭了烛火睡觉了。但是外面的雨声却越来越大,她有些睡不着了。今日怎么偏偏这么巧,恰好便遇见这刘长安了?
阿淳又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逼着眼睛睡觉。渐渐地竟然也上来些睡意。这些日子过得很充实,她已经很少想起前世的事了,许是不慎又遇见了刘长安,叫她睡眠又不稳了。
依稀还是那个破旧的刘家院子。阿淳一看自己的肚子,哟,圆鼓鼓的。她想起来了,她怀了刘长安的孩子哩。最开始她可高兴了,满心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她指着自己的肚子叫刘长安看,刘长安尴尬的笑了笑,眼神却瞟向一旁的刘婆子。那刘婆子的眼睛利啊,她冷冷的看着阿淳,抓过她的头发来便骂道:“懒鬼,莫不是以为怀了孩子便尊贵多少?告诉你,今天无论如何得把木盆里这对衣服洗完了才算数。还有,别缠着我儿,他每日都要温习,哪有功夫来同你闲话?”
阿淳头皮被扯得生疼,等刘婆子放开了手,她蹲下身子,看着堆积了好久的衣服,认命的将手探进木盆里。那时候可还是冬天,盆里的水冷的她摸了一次就不想再摸第二次了,只是她还是咬着牙进去搓洗。刘婆子的厉害她早就见识过了,况且她也怕刘长安为难。
手指冻得发红,她也没说什么。等到洗完了,腰都快直不起来了。阿淳摸摸自己的肚皮,叫声乖孩子,又撑着身子去晾衣裳。
晚饭好在是刘婆子弄得。一碗青菜、一颗煮熟的鸡蛋切成四瓣上面撒了辣椒油,再加上一盆放了几颗菜叶的清汤。在刘家这么久,这样的粗茶淡饭阿淳早就习惯了。初时来她见了这些还觉得没胃口,没少被刘婆子骂。现在算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怀着小乖宝,自然是要多吃些的。阿淳看着有四瓣鸡蛋,想着他们现在家里也算是有四个人了,她的小乖宝也要多吃些不是。她伸出筷子去夹最后剩在盘子里的鸡蛋,哪想到刘婆子却突然发起火来,将手中的筷子直接掷到了她的脸上。
“贱、人,这都不懂?长安日日读书,你就舍不得少吃一口。”
“可是,孩子它……”阿淳嘴唇蠕动,抚摸着肚皮喃喃说道。
刘婆子跳将起来,一掌打到阿淳脸上。阿淳躲避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刘长安欲劝,喊了一声“娘”,被刘婆子一瞪,霎时间闭了嘴。
刘婆子又骂道:“你还有脸说?这孩子不过是个没成型的肉团子,哪里就有你说得那般金贵了?分明是你自己嘴馋,却拿孩子来当借口。”
她把阿淳从凳子上扯起来,站在她面前,一顿数落。阿淳脸色通红,只得生生受了。这期间刘长安竟然只是躲去了书房一声不吭。
阿淳静默着不做声,身子却越来越不舒服了。她想跟刘婆子说,刚刚抬起头来,刘婆子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阿淳身子本就虚弱,没站稳就直接磕在桌角上了。
阿淳觉得肚子开始痛了起来,她滑落在地上,头上都是冷汗,她大口的喘着气,感觉身体里有湿滑的东西涌出来,自己颤抖着去摸,一片血红。
眼睛好像只有这摊血红的东西了。这血红慢慢的变黑,同着刘婆子的影子一起。
她听到耳边“咚咚咚”好似打雷的声音,拼命想睁开眼睛,心想:倒不如叫雷劈死她好了,活着甚么意思?
阿淳挣不脱噩梦,那边的齐泽听见声音却已经等不及了,用自己的蛮力一下子撞开门冲了进来。因为这院子空旷,住的人也少,齐泽晚上吃多了正有些睡不着,哪知听见旁边阿淳梦中发出的叫喊声,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门板掉落,发出巨大的响声。齐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阿淳床边,见阿淳满头是汗,手没有方向的胡乱飞舞着,嘴里还在念叨些什么。齐泽急忙摇了摇她的身子,道:“柔羚,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阿淳被他摇得醒了过来,心却犹自停留在梦中。她双眼凄楚的看着齐泽,只当做不认识眼前这人。嘴里说着:“孩子,我的孩子没了。”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怎么都止不住。
“什么孩子?柔羚?”齐泽有些迷茫的睁着眼睛问道,他见阿淳的头发被打湿了,撩起自己的袖子来替阿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阿淳瞪大双眼,对着齐泽说道:“孩子,我的孩子。它才那么小,还没出世,本来乖乖的待在我的肚子里的,昨天我还感觉到它动了一下。说没就没了。”她说完脑海里重复起了梦中的场景,根本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下的床单,眼泪连串的往下掉,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
她说罢便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这一摸才清醒过来,肚皮平平坦坦的,一丝痛觉也无。阿淳望了一眼高脊的屋顶和雪白的纱帐,才慢慢从梦魇中醒来,晓得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一个梦。她神经舒缓下来,心却还在砰砰直跳。刘家的经历于她而言就是一场噩梦,每回忆起一次就让她感到彻身的苦痛。阿淳皱了皱眉头,却发现坐在床前的齐泽有些不对劲。
“血,柔羚,血。”齐泽喃喃自语,眼睛盯着一个固定的地方不动,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阿淳觉得他有些魔怔,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被齐泽一把挡开。
齐泽弯下腰,躲藏在柜子下面,身上瑟瑟发抖,眼睛惊恐的看着阿淳。出了一身冷汗,阿淳的身上黏黏腻腻的,她拿过外衣披在身上,起身走到齐泽身边,道:“没有血,齐泽,你看我好好的。”她伸手去拉齐泽的手,齐泽愈发激动起来,再次挡开她的手。
门已经被齐泽撞坏了,从外面吹来夜半的凉风。齐泽便从那边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