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半真半假地道:“我在梦里好像经历了很多的事,可梦醒之后,最记得清楚的就是彭十一要杀我的事。李家好像因为知道裴家在江西买了地,就走了彭家的路子,也在江西买了地。彭家在江西做巡抚的那个人最后因为二皇子做了皇帝,还做到了吏部尚书,彭家就变得很厉害。李端也做了官。”
裴宴神色大变,起身推开窗户,左右看了看,吩咐守在外面的青沅和在屋檐下煎药的阿茗守在门口,这才重新在床沿边坐下,低声道:“你说,你的梦里,二皇子登基做了皇帝?”
郁棠点头,神色故作紧张地道:“有,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
朝中如今暗潮涌动,很大程度就在于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二皇子,到如今还没有男嗣。
想火中取栗的那些人才会想要把三皇子推上前去,为自己或是家族争个从龙之功。
小姑娘不至于跟他说谎。
可立储之事……涉及面太广了。
有没有可能小姑娘听谁说过一句,理所当然地觉得朝廷确定储君就应该立嫡立长,把梦和现实弄混了,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裴宴看着郁棠茫然的双眼,心中不忍,安抚了她一句“没什么不对的”之后,还是很理智地继续问她:“你还梦到了什么?”
郁棠不敢多说。
因为她重生的事,她身边已经有很多事和前世不一样了。她虽然惩罚了李端,可也连累了卫小山。
“我能记得的大致就这两桩事了。”她情绪有点低落,道,“可能还梦到了一些其他的事,但我一时能想起来的,就这两桩事了。”
裴宴问她:“那你知不知道二皇子现在只有两个女儿?”
前世的郁棠当然知道。
她不仅知道,还知道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为此当今皇上还曾经大赦天下。
可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发生,没办法证实她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而且,她并不知道前世的这个时候二皇子的子嗣如何。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道,“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是皇上病了,然后二皇子一心一意地侍疾,三皇子却到处乱窜,很多人觉得应该立三皇子为太子,皇上生气了,就立了二皇子为太子。”
当今皇上的身体好得很,去年秋天的时候还做出了连御九女,大封内宫之事。
皇上怎么可能生病?三皇子是个聪明人,就算皇上生病了,他怎么可能不去侍疾,不去让大家看到他的为孝之道,反而上窜下跳地去争储君?就算三皇子自己按捺不住,三皇子身边的那些臣子也不可能让他干出这样没脑子的事!
裴宴想了想,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知道二皇子登基做了皇上的?”
当然是因为昭告天下,纪年改元。
可这话郁棠不能说。
她认真地回忆着前世的事,终于找出一条能说得通的了:“也是因为彭家。在我的梦里,江南的官宦世家,有的是支持二皇子的,有的是支持三皇子的。可二皇子登基之后,既不喜欢支持过他的人,也不喜欢支持过三皇子的人,他喜欢保持中立的人。彭家那个在江西做巡抚的大官,就是谁也不支持的。二皇子登基之后,就特别地喜欢他。还让他做了阁老,彭家也一跃成为福建最显赫的人家。
在梦里,彭十一就曾嚣张地说,就算东窗事发,有他叔父在,自然有人帮他兜着的话……”
裴宴骇然。
这就不是一个小姑娘能知道的事了。
二皇子不知道是生性懦弱?还是怕被强势的皇上猜测,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和朝中大臣来往,特别是那些学社的人。不仅自己讨厌,还不喜欢身边的人跟学社的人有来往。
之前他的恩师张大人以为二皇子是不想卷入朋党之争,被人当枪使。后来才发现,二皇子是真心觉得如今的朝廷之乱,就是这些学社惹出来的。
他还曾和张大人讨论过这件事。觉得若是二皇子登基为帝,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打压这些学社……
郁棠所说,正好符合了二皇子的性情。
不要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之家的女孩子,就算是像郁文这样读过书有功名的秀才,都不可能知道这样秘辛的事,更不要说郁棠会在什么地方无意间听到了。
裴宴现在有点相信郁棠真的是做了一个这样匪夷所思的梦了!
想到郁棠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也不是在说胡话,他居然像大石头落地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
做梦嘛,会梦到荒诞怪异的事是很正常的。
他笑道:“这种议论皇家的事你以后还是别说了。既然是梦,梦醒了也就散了。你也不用太过在意,也别对别人说了,免得惹得家里人担心。”
实际上,他最怕的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以为她有什么预测未来的能力,被人觊觎、利用,受到伤害。
郁棠点头。
这么重要的事,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她透露的消息都非常重要,换成谁也不会立刻就相信她,裴宴能不把她当成疯子收拾都已经是对她非常信任的了,他这样,已经很好了。
欲速则不达。
只要她的重生没有影响到其它的事,裴宴迟迟早早会相信她所透露的消息。
以裴宴的聪明才智,前世裴家都能安然度过,今生肯定也能避开,她不过是不想裴宴未来的日子过得太辛苦了。
这就足够了。
郁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胆子太小了,才会被彭十一吓着了。”
裴宴见她冷静下来,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心里也很欣慰,笑道:“那你好好休息。你昏迷期间,把你母亲吓坏了,我二嫂陪着她去找大师傅给你做法事去了。你喝了药,休息一会儿,令堂就应该折回来了。”
陈氏晕倒的事,他根本不敢告诉她,怕她着急,伤身。
郁棠此时才想到母亲。
她不由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应“好”。
裴宴见惯了她生气、勃、勃的一面,乍然间见到她乖巧驯服的样子,不免大为稀奇,多看了她几眼。
乌黑亮泽的头发,白皙红润的皮肤,明亮清澈的眼睛,红润柔软的嘴唇……越长越漂亮了!
像那三月花朵的花苞,不仅吐露出芬芳,还张扬地绽放艳丽的花瓣。
裴宴的心有些不争气地多跳了几下。
他顿时耳根发热,窘然地咳嗽了两声,急忙站了起来,道:“那你先休息,我去法堂那边看看。我在这边呆了快一个时辰了,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彭大老爷还准备中午吃饭的时候和我商量漕运的事。我们这边粮食太少了,我准备贩盐,最好是能借助武家的船队。彭大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裴宴这是在向她解释他此时非走不可的原因吗?
可他是裴府的宗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必要向她解释吗?
郁棠心里很是困惑,却又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难道是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秘密,裴宴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的缘故?
她在心里琢磨着。
突然觉得能这样也很好。
她忙道:“那您快过去吧!我这边有青沅姑娘,有阿茗,还有您派过来的小厮,很安全的。”
裴宴想想,最不安全的是彭十一,他得赶紧把这个人解决了,不然就是派再多的人守着小姑娘,小姑娘也会害怕的。
“那我就先走了!”裴宴心里有点急,和郁棠说出句“注意安全,有事就让人去告诉我”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郁棠全身都松懈下来,瘫软在了有些的罗汉床上。
青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温声喊着“郁小姐”,问她有没有什么吩咐。
郁棠怎么好用裴宴的丫鬟。
她也睡不惯大师傅们用来冥想、做功课的静室。
她有些难为情地道:“我觉得好多了,想回自己的住处休息。能不能烦请青沅姑娘帮我看看我母亲现在在哪里,给她带个信。”
裴宴走的时候已经派人去看陈氏醒过来没有,还没有回音,青沅当然不敢告诉郁棠。她笑盈盈地应诺,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对郁棠道:“我这就派人去找郁太太。只是阿茗的药马上就要煎好了,您看要不要喝了药再回您自己的住处?”
郁棠觉得这样安排很好,遂颔首谢过青沅。
青沅闻言很恭谨地道:“郁家和裴家是通家之好,郁小姐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您喊我的名字好了。您这样一口一个姑娘的,可折煞我了。要是被老安人听到了,也会说我们不守规矩的。”
重活一世,郁棠不太喜欢和人客套了,青沅既然这样说,她也就从善如流,开始喊青沅的名字。
青沅则轻松起来。
她在三老爷身边服侍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三老爷对哪个姑娘家有这样的耐心,以她能通过重重考验成为裴宴的贴身丫鬟的聪明机敏保证,这位郁小姐在三老爷心目中肯定是个特别重要的人物,她还是敬重点为好。
郁棠喝了药,谢过了阿茗,青沅也有了陈氏的消息。
说是陈氏已经醒了,知道郁棠安然无恙,喜极而泣,趿了鞋就要过来,被二太太以“郁小姐看着你这样会担心”为由劝下了,正在重新梳洗,等会儿二太太就会陪着郁太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