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云庆班园子
冬日昼短夜长,这时辰只是刚过了酉初一刻(约下午五点十五分),天色色便已渐黑,颜长歌和马乐讲好条件,就带着四个随身大内侍卫慢慢进了云庆班园子。
这云庆班封箱门票虽然号称百人无一,千金难换,但也分是什么人想要。
作为当今圣上的大皇子,也是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颜长歌,他想要几张小小的云庆班封箱门票,简直如同探囊取物,有的是人跪着送到其手里面。
别说带四个护卫,颜长歌就是包个全场,梅方等人也得给他这个面子。
封建王朝,皇权大于一切………
………
不过,上面这句话,马乐是体会不深的,有着重臣爹、公主娘、皇上舅舅、太后外祖母的他,可以说在面对皇权的时候,他甚至比一般的皇子都要从容。
所以,在和颜长歌“商议”好了如何应对自家爹娘后,一解后顾之忧的马大少爷算是彻底撒了欢,刚一进了云庆班园子的大门,就像是一只刚回了家的胖哈巴狗似的上下乱窜,东翻翻,西摸摸的,别提多惹人嫌弃了。
光是这还也罢了,关键是这厮挑挑拣拣完了,回到座位上,竟然开口使唤颜长歌给自己倒茶,那口气,比他在家让下人干活的说的话差不了多少。
呃,以马乐平日里表现的聪明程度,显然此番是故意找事,想同方才的失利上找回点场子。
只是马乐却是忘了,颜长歌可不是二皇子颜长松、四皇子颜长宁这倒霉哥俩,被他揍一顿,都没法报仇。
人家颜长歌是从小就被颜易当作继承人培养的,虽然如今年纪还小,但无论是能力手段都有一定火候,这点是连马晋都开口称赞的,马乐想跟他叫板,还是得差点道行,更不用说眼下他还有把柄正捏在颜长歌手里呢………
………
果不其然,面对马乐的“挑衅”,颜长歌没有表现任何的动怒,只是叫来一旁护卫的侍卫,笑眯眯的交代了一句。
“你去公主府告诉一声,马乐表弟现在和我一起在云庆班听戏呢,省得他们光看到条,没见到人,心里干着急。”
“是,殿……少爷。”
侍卫话不多,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报信,他这一动,旁边的马乐可急了,方才的嚣张模样瞬时不见,胖胖的脸上露出微微谄媚,抬着小胖胳膊端起茶壶给颜长歌手边的茶盏续水。
“表哥,渴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
颜长歌抬眼瞄了马乐一下,见他一副乖乖巧巧的弟弟模样,失笑的摇了摇头,摆手让侍卫先回原处,然后转头看向见到护卫没离去报信而大松一口气的马乐,沉声道。
“一会别捣乱,好好看戏。”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极大的马乐愣是因为顾及马晋夫妇那边,被颜长歌两句话给治住了,还被其教训了一句。
马大少爷长这么大,除了在他爹娘面前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要是按他平时的脾气,恐怕早就撸袖子抡拳头,不过眼下形势逼人,他也不得不暂时同颜长歌低头,以图后事。
呃,其实还有一个马乐选择不动手的原因,那就是马大少爷觉得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打颜长歌自然没问题,但是对上其手下那四个人高马大的大内侍卫,恐怕还是有点悬。
………或者说不是有点悬,是根本打不过………
………
强权之下,马乐消停了,颜长歌也得以多了几柱香的清静日子,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马大少爷就开始抑制不住自己的“活泼”性子,频频向颜长歌询问问题。
如果说,马乐问的问题是正常的,颜长歌也不是不能做一回知心大哥哥,一解自家表弟的疑问,但问题是这厮净是问些不着调的,让他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就比如,马乐竟然问他宫里的如妃和雅妃二人养的狮子狗,谁更好斗一些?
这他妈自己哪知道去!
他在整天宫里不是在东宫读书,就是去御书房听候父皇训导,有闲暇时间就去母后宫里坐坐,根本没有时间去打听如妃雅妃的事。
更何况就,算是他对如、雅二妃有一定的接触,估计也是把重点放在其人其事身上,怎么可能去关注两只狮子狗,还比较一下谁好斗?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颜长歌就被马乐的各种奇葩怪异问题,闹的头疼不已,几欲起身离开,好在这个时候正好赶上云庆班封箱演出的正式开始,马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舞台上,大大让颜长歌松了一口气。
而后,大皇子殿下又定了定神,也同马乐一样,把视线和注意力都转到台上去。
………
台上。
云庆班的封箱演出,并没有整什么花里胡哨的流程,首先是梅方连同戏班大老板朱云峰,一同上台说了两句,简单对泰康元年的云庆班做了个年底总结,并畅想了一下明年的美好生活。
鸡汤灌后,二人又代表云庆班所有人,在台上给观众们拜了个早年,而后便匆匆下去,紧随着一声锣响,今夜封箱演出正式开始。
首先第一场节目,《秦琼卖马》。
这个《秦琼卖马》的戏,原型是取自马晋的《隋唐》中秦叔宝落难,卖马当锏的故事情节,后来经过编剧改编润色戏本,云庆班他们又给编上曲套上词,反复锤炼出来的一部,颇具戏迷欢迎的拿手戏目。
原戏目时间较长,从秦叔宝出场,到最后其和单雄信惜惜相别,全本唱下来起码得小两个时辰,所以这次封箱演出只是表演一小段节选,也是全戏剧情的爆发点之一。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因为无钱住店,在面对客栈掌柜不断逼债,秦琼无奈,先是当了自己的双锏,结果钱还是不够,所以只好拖着病体前去集市卖掉自己心爱的黄骠马。
在去马市的路上,秦琼向自己的黄骠马,述说自己空有一身本领,却英雄无路,报国无门,而今更是被区区的银钱被逼得卖掉自己的坐骑还债,着实可悲,可叹。
因为这段秦琼独白是一大段的唱腔,且词调讲究,细细听来,有一股英雄悲呛之感,令人心生惋惜。
所以这段戏一直是《秦琼卖马》的第一高潮之,再加上饰演秦琼的陈宇,乃是如今京城排名第一的武生,更是给这段戏添彩了三分,不然也不会被云庆班搬到封箱演出上,还特意让其作为开场。
………
“唉呀,好汉卖骏马,我秦叔宝实在是羞~煞~啊~”
锣鼓齐鸣,唱腔嘹亮,短短两炷香的时间一闪而过,台上的“秦叔宝”接连使了几个身段,而后收了戏腔,闪身下台。
台下有知戏的观众,明白这段是说完了领,于是带头鼓掌,其余人便也大致明白其中缘由,紧跟着掌声雷动,片刻后方才表演《秦琼卖马》的几个伶人,带着妆返回台上,连连向台下观众拱手示意。
如此这么一来一回,云庆班园子里的气氛显然活跃热切许多,这开场演出的目的也达到了。
于是,很快紧接着开始下一场戏《三顾茅庐》,也叫《隆中对》,大致剧情就刘备和诸葛亮论谈诸侯,提出了三分天下之计,期间除了简单几句话,而后一直当背景板的关羽、张飞和一个书童,其他大多数的台词唱腔都是刘备,诸葛二人完成。
饰演两人的伶人都是京城叫的上号的角儿,本身就实力不俗,再加上《三国》受众甚广,拥趸颇多,所以这一段《三顾茅庐》唱下来,台下的观众也是叫好连连,掌声如雷。
………
两场戏之后,台上难得没有继续直接换人开演,而是跑上来一个容貌秀丽,笑语晏晏的姑娘。
有台下熟悉云庆班的老观众知道,这是梅老板的亲师妹林芝,原先是在《白蛇传》和梅方搭伴演小青的,后来其嫁了人之后,可能出于名声家庭考虑,就不怎么上台唱戏了,偶尔表演一下也多是客串舞台剧,更多的时候,她的职位是云庆班的报幕司仪。
果不其然,林芝一上台就干起了司仪的活,先是就之前的两段戏说了些套话,和台下的观众们互动了一番,将本就热闹的气氛又烘托了一下,而后就利落宣布。
“下一个节目,相声《揭瓦》,表演者郭同、颜谦。”
林芝言毕下台,而一直在后台候场门的郭同、颜谦,则是听了她的话,抖落着一身黑纹大褂,笑眯眯的走到台上。
………
“好!”
“啪啪啪………”
要说郭同如今在观众们中的人气,那可真不是盖的,直追梅方梅老板,甚至隐隐有并驾齐驱的趋势。
台上他和颜谦一出场,台下观众的掌声叫好,比前两段戏时的声音高出近一倍,有的人激动的连手连都拍红了,却根本毫无感觉,眼神狂热的看着台上的小黑胖子,嘴里高声叫好。
其姿态之狂热,让台下第一次见到如此情景的马乐暗暗咋舌不已,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感情那个天天被老爹手掐脚踹的二师兄,竟也有如此风光的一面,只是一露面,就能让人如此追捧,马乐觉得自己应该重新估算一下这位二师兄了………
…………
马乐被郭同的人气所震惊,颜长歌这边就要好多了,毕竟他也是半个戏迷,时不时有空就过来听上两段,有时赶上梅方出演,其场面之热烈比之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颜长歌并没有对此产生太大的惊讶,他只是有些感慨郭同是马晋亲传弟子的身份。
毕竟以马晋的身份,收一个,不…几个说书艺人为徒,简直就是………
受过皇家精英教育的颜长歌,却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位姑父的如此行为,是浪费时间,徒耗精力;还是海纳百川,有教无类。
是贬是褒,他也找不到答案。
………
撇去马乐、颜长歌的心理波动不谈,台上的郭同和颜谦,也在观众们逐渐停下掌声后,开始使活说相声。
“首先。感谢大家的热烈掌声,郭同真是诚惶诚恐,十分感谢。”
第一句话,郭同却是同台下的观众郑重道了个谢,一旁的颜谦也是一样,台下观众也给予热烈的回应。
待其停歇,郭同又一脸笑眯眯的道:“十分荣幸能今天能站在这个舞台上,参加云庆班的封箱演出。”
“是。”
“在座的有认识我的,又不认识我的。”
“对。”
“做个自我介绍。”
“您说说。”
“我叫郭同,艺名郭德刚,是一名相声艺人。”
“哦。”
“而我身边这位呢,可就了不得了,正儿八经皇室后裔,开国八大支脉王脉,他是其中蒙海王一脉嫡系。”
“嗨,低调,低调。”
颜谦说是低调,脸上却满是一副贱嗖嗖得意的模样,惹得台下阵阵欢笑。
…………
郭同瞄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我和谦哥已经认识了五六年了,那互相之间的感情,那简直就是,这么说吧,我爹娘就是他爹娘。”
“对,他父母我当亲爹亲娘那么孝敬。”
“我儿子就是他儿子。”
“对,当亲儿子疼。”
“我媳妇………还是我媳妇………”
“其实……偶尔我帮你照顾一下弟妹也不是不行。”颜谦一脸坏笑道。
“用不着。”郭同回喷。
………
两人“枪来见往”了斗了一会嘴,把观众逗的哈哈大笑,这边郭同也开始使正活了。
“唉。”
郭同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您这是。”颜谦问道。
“我这一辈子不顺呐。”郭同脸色苦涩越浓。
“怎么个不顺法?”颜谦好奇追问。
“活了二十多年多年,连个内阁大学士都没混上,唉,实在不行让我当个六部尚书也行啊。”郭同满脸不甘。
“………您先等会”
颜谦听了此话,无语了片刻,方才拦住郭同:“别的先不说,您就和我谈谈,人朝廷凭什么让你当内阁大学士,你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本事吗。”
郭同歪头想了想一下,而后满脸喜色的一拍脑门。
“我会做白日梦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