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过了早课时间,赵诵正式提出还俗。
法禁再次挽留,苦口婆心,赵诵坚持自我,知行合一。
法禁没想到赵诵如此固执,最后也只能如赵诵愿,毕竟赵诵还没有受戒,没有戒牒,算不得真正出家。
法禁实属无奈,“阿弥陀佛。”
赵诵则眉开眼笑,“大师仁德。”
不过这还俗手续还是相当繁琐的,赵诵差不多花了大半日才完成,还向灵隐寺使了些香火钱。
那些僧侣自然十分高兴收下了,那法禁道:“还了俗之后,施主打算去做什么?”
“做生意。”
法禁想了想,不去读书做进士,不去做官,便道:“也好。”
目送赵诵离开,法禁满是歉意,心里愧对师兄偃溪广闻。
等回了院,看到赵诵的度牒,正想烧了。
法禁拿在手中,感觉纸张有些不对,再一看果然不对,法禁细细观察后发现,那度牒居然是伪造的!
若是换了其他人,定然是不会发现的,但法禁曾认识一造假高手,那人曾为他徒弟办过度牒,手法极其相同,他已经确定就是那人。
此度牒出自张令贤的手笔,据说是临安城内著名的画师,会得一手造假功夫,而且祖上是张择端!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张令贤还在做假度牒。
至于那徒弟,也早已还俗。
只是不知现在何处?
法禁甚是惦念,或许应该也是去做生意了。
法禁又注意到那度牒上登记的籍贯等。
“居然姓赵!”
如果真的姓赵,那这个赵诵就有麻烦了,但是他希望度牒上的东西是假的,这样一来那年轻人也就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了。
那么究竟那青年到底是不是济王之子,或者是某个赵氏皇族宗室子弟?
想不通,想不通呀!
法禁看着那张度牒,想起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来,陷入了沉思。
……
赵诵此时正飞步下山,到了山下一看,周围并没有牛车马车驴车经过,又等了片刻,也没有人来,只好步行。
眼下天色渐黑,宋朝虽然出现了夜市、草市,但城门朝开夕闭的规矩一直都没变,赵诵加快脚力,要在入夜前赶回临安,否则城门便会关上。
但是赵诵还是晚了一步,远处城门上升起了火堆,城门已闭。
早知再在灵隐寺住一宿的,只是惦记酒楼,不放心赵平,赵诵才匆匆下山,现在想来是太急了,不得不找地方,方才在半路上看到一个小村子,就在羊坊桥瓦,打算去那儿暂住一宿。
那小村子离得不远,就在武林湖北面山坳深处,前朝武林湖。
赵诵赶到那儿,找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里面请了一尊观音像,观音像底下是一座白莲花,莲花前还有燃尽的香灰。
赵诵使了些盘缠给他们,那农夫见来人出手阔绰,笑哈哈地拿了点吃的,又忙清理出一间屋子。
妇人道:“小门小户的,希望小官人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等到半夜的时候,赵诵睡得很熟,忽然农舍外的鸡儿们叫了起来。
“有贼啊,偷鸡了。”
赵诵从床上一跃而起,一个机灵,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他那家屋子正好跟鸡舍很近,很快就看到有一人朝远处奔去。
赵诵追了上去,那人趁着夜色,料定身后无人,便靠在一棵老树下大口大口喘息起来,正清理身上的鸡毛,这鸡没抓住,反而惹了一身骚,跑着跑着力气也没了。
赵诵手脚灵活,看到那偷鸡贼,悄无声息地绕到树后,说时迟那时快,扑了过去。
“啊——”偷鸡贼大叫一声,身体被压着动弹不了。
“爷爷饶命。”
赵诵直接打晕了他,翻过身来,见到这偷鸡贼年纪轻轻,身材瘦弱,头发散乱,衣衫也是破烂不堪,看着一脸猥琐的样子,不由得鄙夷起来。
此时,农夫带了一群村民,提着火棒,见到赵诵,还有另外一人躺在地上。
“这就抓住了,还好母鸡没少,多谢小官人相助。”农夫松了一口气。
村民们火棒凑近了,那妇人见到这偷鸡贼的面貌后,直接叫了起来,“当家的,这不是那王三叔家的侄子么,怎么干起偷鸡摸狗的行当了。”
“是啊,不是好端端地去嘉定县贩卖生丝去了么?”
“怎么会?”
“切,说不定破产了呢,这年头,阿拉老百姓做生意不是都亏了,都被那些官绅豪强搜刮去了。”
“这件事三叔知道么?”
“”
赵诵站在一旁,听着乡亲们窃窃私语,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不多时,躺在地上的偷鸡贼就醒来了,那偷鸡贼一看附近村民都是自己认识的,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不一会儿,一个老农在来人的搀扶下走到了偷鸡贼面前。
“王二狗,你还是不是人了,连你婶子家的鸡都敢偷?”说着那老农情绪激动,抡起锄头打人。
王二狗身子忙抖动起来,“三叔,我偷鸡也是被迫的,我贩生丝被人骗了,没想到价值两百贯的会子根本就不值钱,到头来,给人要都嫌弃”那王二狗说着的时候,眼泪扑簌扑簌流着。
那老农道:“混账东西,做生意亏了就亏了,再没钱,也不能偷东西,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赵诵暗道,朝廷官办、户部大量超发会子,导致了通货膨胀,这会子都不值钱了,看来日后生意往来,这会子还是少选择的好,除非朝廷少印会子。
王二狗道:“我没钱,如果要赔婶子的,只能请婶子接受这个了。”
这王二狗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团没有脱籽的棉花!
赵诵激动看着王二狗,道:“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王二狗没想到刚才制服自己的是面前这个小官人,虽然心里恼怒,但此时受制于人,又不得不道:“是从嘉定县来的,怎么是要将我送官?”
“嘉定县?”那应该就是上海了,赵诵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发现棉花,阴差阳错,如果他今日回了城内,也就错过这棉花了。
赵诵很想要王二狗手上的棉花,这不能怪他,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得到,“这东西我看不错,但你婶子需要的是钱,而不是一朵破花?”
那妇人看赵诵越来越面善了,点点头,“小官人说的不错,大过年的,这朵白花看的就晦气,老娘才不要。”
王二狗无奈道:“可是我没钱,这你不要的话,我要拿什么赔?”
“这花我要了,我可以送人,你婶子的钱我赔给她。”赵诵对那王二狗说,心里却很激动,他没想到那妇人见识浅薄,没有认出这是白叠子,否则他就不好动手脚了。
“真的?”王二狗有些犹豫,怕是面前的人欺骗他。
赵诵便将身上所有的铜钱都拿了出来,王二狗数了数,有三十文的样子,虽说只有三十文,可现在他没钱,三十文也能买不少东西了。
赵诵有些惭愧,三十文钱买白叠子,他赚发了,只是现在他身上没多少钱了,只能等明天一大早城门一开,再派人来这里,他对王二狗很感兴趣,但现在只好收下这白叠子干花枝,另做打算。
那妇人一看今晚又多了三十文钱,便眉开眼笑高兴地收下了,然后对王二狗厉声道:“偷鸡的钱一笔勾销,下次再让老娘逮到,可就没这么客气了,我们白莲宗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说完,对赵诵很感激,抛来一个媚眼。
赵诵看到那妇人姿态,知道她是感激,不知道还以为啊,白莲宗,这妇人居然是白莲宗的人。
赵诵知道白莲宗,也就是日后的白莲教,不过此时的白莲宗还只是结社,信仰佛教,与人结善,可不是元明清的造反户。
王二狗被扭送回了家,老老实实地被他三叔关在了屋内反省。
赵诵拿着那朵棉花回了农舍,研究起来。
火油灯芯照耀下,那棉花跟后世比后世看上去的较小,赵诵剥开一看,白色棉絮内有大大小小的棉花籽。
那棉花籽并不大,并不多。
首先要确定成活率,而且若成活下来,就要种植开,少不得要花几年工夫。
对生意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赵诵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嘉定县或是其他地区会不会有人也在种。
第二日天一大早赵诵起身回了城,找到了苏婉。
苏婉看到赵诵手里的东西,便道:“这就是白叠子么?”
赵诵点点头。
“哪里来的。”
赵诵便将羊坊桥瓦发生的事情告诉苏婉,苏婉道:“诵哥儿应该想到办法了罢。”
“确实,过后再去一趟羊坊桥瓦。”
正午过后,赵诵租了一辆马车又返回了这里。
王二狗还被关在家,王三叔此时见到昨夜那小官人来了农舍,一时间神情有些激动,以为要把王二狗送官,所以拼了命挡在赵诵前头,不让赵诵入室。
那赵诵便好心解释了一番,带了一些礼拿给王三叔。
王三叔一看,只是心疑这人为什么要送他礼。
“三叔,多有得罪,昨天的事情来不及解释,二狗的事,差点酿成大祸了。”
“都是那小子的错,小官人还是把礼收回去吧。”
“不,都是一点心意。”赵诵怎么说也不能太无耻,还有求于王二狗。
王三叔见这小官人有意送礼,不好意思推辞,问明对方来意之后,忙朝屋内大喝一声,“二狗,快出来见客。”
王二狗听到三叔唤他,立马从屋内出来,见到赵诵在场,登时换了脸色,刚要发作出来,王三叔当头棒喝,瞪了他一眼。
“三叔,你干嘛?”王二狗想起九泉之下的爹爹,很是委屈。
赵诵说明了来意,王二狗一脸疑窦,“你确定?”
“我是生意人,诚信为本,说的话还有假?”
“可是,那东西是我从番客那拿来的,那番客居无定所的,只是最近一次出现在嘉定县,我要怎么找人?”
“我需要你找到他,我必有重谢。”
王二狗渐渐明白赵诵的来意,原来是要他去找那个番客。
赵诵道:“我听说你做生意被人坑了。”
王二狗一见赵诵说起这个,便咬牙切齿道:“是的,我若找到此人,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身体烧成灰,再把他扔到钱塘江里喂鱼。”
“够狠啊,兄弟。”赵诵看着王二狗,“现在你去嘉定县,帮我去找那番客,事成之后,苏家的人自然会帮你找人。”
“真的么?”
赵诵道:“当然,临安苏家大门大户的可不会骗人。”
那苏家,王二狗听过,又见到赵诵今日登门拿礼给他三叔,便知对方有求于他。
帮他做事有钱拿,又可以报仇,何乐而不为呢,所以王二狗一咬牙,狠狠道:“舍得一身剐,这就跟你干!”
王二狗休整了一日,急匆匆启程去嘉定县了,村里人只知道王二狗因祸得福,跟了那赵大掌柜,也很奇怪那赵大掌柜看上去斯文体面,是怎么会看上王二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