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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好难啊(1 / 1)

翠柳堡外的小河已经结了冰,冬天的萧索已经将一切遮蔽,唯有这太阳,还能给这片大地上的生灵带来仅存的慰藉。

阿铭斜靠在河边的树下,嘴里咬着一根枯茎。

小河对面,梁程骑马经过,看见阿铭后,他勒住了缰绳。

阿铭闭上了眼,装作没看见。

没多久,一片阴影遮蔽了阳光对他的照拂,他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梁程。

“听他们说,这个月你一直在陪主上练箭?”

“有何见教?”

梁程摇摇头,“没有。”

随后,

梁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葡萄干,递给了阿铭。

冬日的暖阳撒照在这里,冰冻的小河下蕴藏着的是期盼春天的躁动。

寒风里,夹杂着些许杏仁的味道,寒苦之余,仿佛也能品出那么一点甜。

葡萄干,

两个男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这一幕,仿佛被定格成了油画,总能许人更多的联想。

阿铭看着梁程,

开口道:

“有病啊?”

“芳草叫我带给你的。”

阿铭没伸手接,而是道:

“你知道葡萄干晒好了后是拿铲子铲和扫帚扫回去的么?你当晒好了后还会拿去洗洗?”

“不吃?”

“不吃。”

梁程无所谓地伸手抓了一把,在阿铭旁边坐下,开始咀嚼。

“你也不嫌脏。”阿铭笑道。

“这世上,可能真没多少东西比咱们俩还脏的了。”

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僵尸。

都是阴邪阴晦的存在,是一种超出普通脏的“脏”。

“看不出来,你还会自卑?”

“我承认我自卑,我真的很怕黑。”

“你今天是真的有病是吧,想笑死我?”

“芳草说你这阵子心情不好,让我来安慰安慰你。”

“你看上人家了?”

“没有。”

“也是,人家节度使家的千金主动勾引你,你还坐怀不乱,喂,你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一般他们谈起这个话题时,你,是和我绑定在一起的。”

“………”阿铭。

“四娘跟我说,她很看好芳草的潜力,让你有空的话,去找人家姑娘谈谈,把事情说开了。”

“我和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你把人家爹杀了。”

“说得好像你没把人家姑娘亲妈给杀了一样。”

“是魔丸动的手。”

“哦,抱歉,不是,四娘是什么意思?”

“不是让你去和芳草谈恋爱,虽然这里是古代,但小姑娘单相思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搁在后世,表白、失恋,都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是四娘的原话?”

“是,四娘觉得,你得帮忙把小姑娘的心思给断掉,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她想培养芳草。”

“行吧,我过几天去找芳草说一说。”

“嗯,”

“然后呢,葡萄干我不吃,你要吃的话拿走慢慢吃,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只是有点好奇地想问问,每天陪主上练箭的感觉如何?”

“哦,我懂了。”阿铭恍然大悟,“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对。”

“那我和主上说说,明天换你去陪他练箭,你不就懂了么?”

“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反正你也很难被射死。”

“对于练箭者来说,自己的箭,射出去,射中目标后,是被弹开,还是被射入箭箭倒到肉,这所带来的快感,可是天差地别。”

“呵呵呵。”

梁程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阿铭,

“天干了,要多喝点水。”

“无耻。”

“我想看。”

“卑鄙。”

“反正已经笑过了,让我笑得更开心点呗?”

“无情。”

“快点吧,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南望城领器械钱粮。”

阿铭伸手接过了水囊,

拔下塞子,

“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喝水时,阿铭并没有让水从嘴边漏下来,但没多久,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开始湿了。

梁程看到这一幕后,摇摇头,

道:

“真惨。”

“满意了?”阿铭放下了水囊。

梁程又摇摇头,道:

“下次换水缸给你喝水吧,我想看喷泉。”

“………”阿铭。

“就算是陪主上练箭,穿坚甲不合适,披一件软甲应该问题不大吧?最起码,不会被射成蜂窝煤。”

“我穿了皮甲。”

“然后还被射成这样?”

“主上将气血,灌输在箭头里了。”

“哦?”

“这个声调,有点奇怪,我好像听出了你的兴奋。”

“看来,芳草确实和你不合适,你哪里是情绪低落,你是被主上越射越开心。”

“我知道我们俩很脏,但你也不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脏得有点受不了了。”

“我没记错的话,丁豪曾说过,气血外放,是进入八品武者的标志。”

“对。”

“这么说,主上确实是这个世界里的武道修炼奇才。”

“还早,但已经算是摸到门道了,我感觉,可能再过几个月,就能做到平稳的气血外放了,到时候,也就差不多进入八品。相较于这个世界人的普遍修炼速度来说,主上确实是天才。”

“你辛苦了。”

确实辛苦了,还要再被射几个月,这是要从冬天射到开春的节奏。

“没办法,大家不是都等着升级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

“我听谁说来着,你之所以被主上选来当练箭的靶子,是因为你偷听了主上的内心独白?”

“有那种走到你卧室床边靠着你的床榻对你说话的那种……偷听么?”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大概能猜出来,你一开始是在装睡没提醒主上他走错了房间。”

“这也是我的错喽?”

“主上不可能错。”

“对,是我的错。”

“我有点好奇,主上那天的独白,有说到关于我们么?”

“你知道么,这个问题,你是第一个来问我的。”

“哦?”

“樊力想不到这一出,薛三知道自己嘴巴大来问我我也不会说所以就没来问我,四娘和主上关系亲密不用再问这个。”

“瞎子呢?”

“瞎子以前做过心理医生,他没来问,因为他知道,任何东西,可能在肚子里时,确实是真真实实的真,然而一旦从嘴里出来,再真的东西,也都会掺上了假。

有时候,是自己故意掺假,有时候,则是可能连自己都被自己骗了还不知道。”

“你是说,主上他……”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是僵尸,你说说,砂拓阙石现在有意识么?”

“有的。”

“这不就得了,樊力可以什么话都能不过脑子地说出来,因为他就是这个人设,但我们不一样,以后,对主上,还是客气点儿。

以前瞎子逼主上练武,有点太心急了,你还用指甲去插主上。”

“所以,你就直接把自己给洗白了?”

“我对主上一向忠心耿耿,不是一片忠心,我会心甘情愿地陪主上练了一个月的箭么?”

“这是被箭给射傻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连自己都骗?”

阿铭抬起头,

叹了口气,

看着头顶的太阳,

感慨道:

“为了生活。”

…………

“左兄,你怎么这般了?”

郑凡很是震惊地说道。

“郑兄,能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再关切地问我么?”

“抱歉。”

“唉。”

左继迁拄着拐杖,示意身后的两个手下把带来的礼物送进去。

“左兄,进屋坐。”

郑凡将左继迁迎进了堡寨。

芳草端来两杯热茶和一些点心就退下了。

左继迁有些好奇地扫视里面的布局,感慨道:

“郑兄可真是个雅致人,连堡寨里面,都装饰得这般别致。”

堡寨厅堂里,陈设和装饰,都堪称豪华,甚至还挂上了名人字画。

这不是什么“郑宅”,这是翠柳堡!

况且,进来时,左继迁也留意到了,自己那边工程款和材料才刚批下来,但真正开始动工的话,还得等开春化冻后,但人家这里的翠柳堡已经盖好了,同时这占地,可真是大啊。

不说是容纳几百人了,上千人住进去,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左继迁到底是世家子弟,做人还是会拿捏分寸的,他认为翠柳堡的修建很大可能离不开镇北侯府的关系,所以他没问堡寨修建的问题,而是拿这拿来待客的厅堂装饰入手。

“我一直觉得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尤其是我们这种把脑袋系在腰上的丘八,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所以更要认真过好每一天。”

“可不是嘛,郑兄,兄弟我这一次,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正欲问呢,左兄这是怎么了?”

“说来惭愧,因为郑兄你带了个头,所以前阵子,我们好多个堡寨,其实或多或少,都主动派兵去了南边转悠转悠。

其他人都没事,转悠过去又转悠回来了,还多少有些斩获,当然了,自然是比不得郑兄你百骑夺城那般声势惊人。

兄弟我呢,也心下痒痒,也带了几百骑兵想去乾国那边打打草谷,郑兄,你也应该能理解的,身为武人,看别人能去领兵冲杀自己却缩在后头,真的是憋不住啊。”

“理解,理解。”郑凡很认真地点点头。

这样看来,左继迁应该是栽了。

“可是呐,兄弟我走背字儿了,穿过燧堡群没多久,就正好碰上了陈镇的一支骑兵,对方足足一千多骑。

不过,我当时也没怕,想着好不容易能真当真枪的干一场了,论骑战,我大燕还没怵过谁,可谁晓得交锋后,又有一支乾国骑兵杀出,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

不怕郑兄你笑话,我这条命,差点就交代在乾国了。

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这带出去的几百骑,回来的,还不足一百,损失,可大了。”

郑凡也跟着叹了口气,

心里则是在盘算着,

这损失,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凭借左继迁左家的背景,补充回来,应该问题不大,最大的问题,则在于靖南侯应该是对下面堡寨私自出兵去调戏乾国人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就是想制造制造边境摩擦,给乾国施压,同时让乾国那边往边地加派驻军。

但你出去浪没问题,浪也就浪了,但你浪崩了,也浪流了,

被人家打了满头包回来,

着你到底是去给乾国人施加压力还是给乾国人找自信去的?

其实,这也是郑凡之前的事迹给了他们一种过分的自信,乾国人军备废弛是不假,乾国人不经打也是不假,但破船还有三根钉呢。

再者,和靖南军比起来,乾国能拉出来的边军确实是有点不中用,但问题是,各个堡寨的兵外加银浪郡的郡兵,它其实不属于靖南军的体系,类似于民国时的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的差别。

这一点,北封郡的情况也是一样,镇北军和地方驻军之间的差距,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同时,郑凡麾下的蛮兵,装备和骑射功夫,哪怕丢靖南军里,同等数目之下,估计靖南军都比不过郑凡的翠柳堡派出所。

看着在那儿唉声叹气的左继迁,郑凡脸上表示关切,但心里倒是挺幸灾乐祸的。

谁叫你真的一点都不把乾国人当人呢。

这时,左继迁终于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郑兄,据说,三日后,南望城新任总兵就会到任,到时候,吾等这些守备都要去南望城述职的,这一次,兄弟我犯下此错,折了我燕人脸面,兄弟我确实心疚不已,但兄弟我一直想着重新在战阵上找回场子来。

要是着新任总兵新官上任,想要拿人开刀立威的话,还请郑兄,帮我多多美言几句。”

郑凡有些意外道:

“左兄,你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我和左兄你是一起拿过刀经历过生死的过命交情,但凡有所需要,兄弟我肯定不会说二话。

但,兄弟我位卑言轻,若是这信任总兵连左兄你左家的面子都不卖,兄弟我在旁边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用处呢?”

左家,应该是有地位的,而且地位还不小。

因为当初郑凡见过靖南侯在得知左继迁是左家人后,还和左继迁聊了几句天。

不管燕皇接下来打算如何对门阀动刀子,不管靖南侯对门阀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总之,在这个语境下,郑凡并不认为一个可能会不给左家面子的总兵,会给他面子。

虽然郑所长一直扯虎皮,扯自己上面有人。

但那是忽悠别人的,可不能自己把自己给忽悠瘸了真当自己现在是个人物了。

“郑兄,你可真得帮兄弟我,否则…………”

左继迁这时居然主动离坐走到郑凡面前,作势要下跪。

郑凡很震惊,

然后震惊到似乎忘记要伸手去搀扶和阻止左继迁下跪,

左继迁的膝盖弯在一半的位置,

“…………”左继迁。

卧槽,你怎么不扶我!

郑凡继续一脸震惊,且还在持续震惊中。

左继迁尴尬了,

厅堂里的氛围,有些凝滞。

“噗通!”

左继迁闭上眼,跪了下来。

郑凡马上站起身,惊讶道:

“左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我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般?”

口头上震惊,但手还是没去搀扶。

左继迁深吸一口气,

道:

“这一次,真的只有郑兄你能救我了。”

身为家族子弟,被家族选出来外放为官,吃了家族的资源,你要是还把官职给丢了,那等于就是在浪费家族对你的投资,不说家族长辈,就是那些嫉妒你的同辈也不会放你好过!

“左兄,把话说清楚,新人总兵到底是谁,敢这么不给你左家面子?”

前任的南望城总兵萧大海,死得莫名其妙,郑凡都说不清他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

然后,南望城知府是在萧大海的葬礼上被刺杀的。

按照制度上来说,南望城总兵,才是郑凡在内的这些个堡寨守备的顶头上司。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靖南侯将靖南军开入了南望城,总揽全局,有点军权干预地方的意思。

但朝廷选派的新任南望城总兵还是要来了,他的职责就是统帅地方上的保安团。

“这位新任总兵,是从北封郡右迁来的。”

“这个,左兄,真不是兄弟我推脱,其实,兄弟我在北封郡,并不认识多少人。”

“郑兄,这次真的只有你能救兄弟我了,这次兄弟出了这个事,靖南侯一句问责都没下来,这是摆明了等新总兵上任卖新总兵一个面子呢。

这位新总兵,前些年在地方上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敢于处理权贵子弟,我这左家人的身份,这一次不光是帮不了我,甚至可能反而还会害了我。”

“左兄,这个,我真的…………”

“郑兄,我听说你当初是在北封郡虎头城任护商校尉?”

“对啊。”

“这不就对上了么,那位被右迁到咱们这里的新任总兵,当初也是在虎头城坐衙过,郑兄你应该是认识的。”

“等下…………”郑凡叫停了左继迁,吸了两口气,问道:“新任总兵,是不是姓许?”

“正是,许文祖,字明正,因最喜惩戒制裁权贵子弟,人称明正公。”

“嘶…………”

深海同志,你被调到这里当我顶头上司了?

左继迁面露惊喜之色,道:“看来,郑兄和这位许明正认识喽?”

郑凡点点头,道:

“认识。”

“那兄弟我这事,有转机了?”

郑凡叹了口气,道:

“左兄,其实你可以派人去虎头城打听打听。”

“什么?”

“虎头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明正公,和兄弟,势同水火啊。”

“啊!”

左继迁当即跌倒在了地上,原本以为抓到一个救星说客,没想到居然抓到一个灾星。

“那,那,郑兄,兄弟我岂不是难了?”

郑凡伸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一脸愁苦道:

“左兄,我也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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