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四年夏天的一天,大唐北疆,安西都护府驻地龟兹土城。
驻守在这里的唐军被称为安西军,是一支令对手闻风丧胆的骁勇之师。
安西都护府归属陇右道,下辖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前后竟然是三次设府,为的就是防备吐蕃军队从北面骚扰商路。
此时这里名义上的安西大都护就是被李泌忽悠着去穷游的李琮。当然,他只是摇领,并不真的到任。
现在在这里主事的是副都护来矅,一个胡子拉碴、不堪言笑的中年汉子。当初,李嗣业就是跟着他来到安西的。
不过,李嗣业参加安西军,是他师父裴旻的主意。但是,裴旻并没有告诉来矅,李嗣业是自己的徒弟。
龟兹城里的风沙很大,即使是夏季,也常常刮着干燥的热风。不过,今日天气很好,李嗣业便走到一堵矮墙前,在朝阳的那面坐了下来。
在上一战中,李嗣业小腿和胸部各中一刀。所幸有甲胄护身,胸部中的这一刀并没有砍断肋骨。最麻烦的是挨得那一箭,竟是从锁骨下面前后透过,属于贯穿伤。
只一战便是三处伤,别说是把他抬回来的唐军士卒了,就连李嗣业也觉得自己完蛋了。好在安西军里面那个伤医比较给力,前前后后用了近一个月的工夫,就让李嗣业可以慢慢走动了。
伤势没有好转的时候,李嗣业给人给李泌去信,说是自己暂且还活着。等李泌的回信到了后,李嗣业已是可以坐起来了。
李嗣业眯着眼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然后便笑了笑。他的腮边和下巴上已是长出了浓密的胡须,这一笑,就显得有些狰狞。
李嗣业记得自己在书院劈柴的时候,曾被迸起来的木柴划伤过胳膊。当时李泌用面粉给他止血,过了几日后,便让他坐在太阳地里晒那处伤口。
李泌当时说,太阳光可消毒。
李嗣业不明白太阳光怎么会消毒,可那处伤口晒着的时候,奇痒无比,如虫儿钻心一样,让人想挠又不敢挠,只好不住地双脚搓地。
现在想想那滋味,似乎心里就痒痒。可让人惊讶的是,那处伤口没有化脓,也没有流那些令人恶心的黄水,竟然很快就愈合了。
想到这里,李嗣业看看小腿处缠着的麻布,已是有些湿了。
虽是能慢慢地走了,可久伤不愈,还时常发冷发热,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到这里,李嗣业解开上衣的盘扣,慢慢把衣服脱了下来。
看到胸前裹着伤口的麻布也已经是渗出了血水,李嗣业又慢慢解开那些麻布,把伤口露了出来。
李嗣业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上身的这两处伤口了。此时,这两处伤口都是有些红肿,特别是胸前的刀伤,竟然是皮肉外翻,根本就没有愈合。
小腿处的伤口也是这样。只不过那处伤口小一些,没有这处看着吓人就是。
李嗣业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自己已是消瘦了许多的身子,心说小先生,今日怕是要用你说的那个绝招了。
李泌曾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打仗的时候,免不了会受伤,会被杀死。可受伤后能不能活下来,最多只有五成的希望。
这是李泌和那些从边陲回来的久战之人交谈过得出的结论。信安王李祎和蓝田县公张忠亮都告诉过李泌,轻伤尚且可活,若是重伤,九死一生。而这一生,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李泌觉得这一生,不是看个人的造化,而是看这伤员的体质,是不是能扛过伤口感染的过程。
一句话,缺少抗生素的时代,靠的就是身体强壮不强壮,免疫力强大不强大。
当时,李嗣业问李泌,要是受伤后想活下来呢,有什么好办法。李泌则干脆的对他说,好办法就是别受伤。
李泌这话说的虽是轻佻,可也是实话。士卒受伤,草药敷之,麻布裹之,最后就是一次次换药,然后就是听天命了。
在这个治伤过程中,感染,败血,高烧不退,最后说不定就命归西天了。
可只要打仗就会死人,就有人受伤。所以,李泌又告诉他,包裹伤口的麻布,要用浓盐水煮过。伤口也要用盐水清洗,虽是疼的很,可活命的机会大一些。
这些办法,那名伤医听了李嗣业的话后,都已经试过了,可伤口的状况依然不好。
看到自己的伤口已是这个样子,想着自己已经生抗了一个多月了,李嗣业就在心里想着,看来要用小先生信中说的绝招了。
今日太阳正好。只是,太阳晒在那些伤口上好像除了疼,也没感受到太阳光带来的温暖。不过,这样的太阳光,正好施行小先生说的那个绝招。
李嗣业看看远处,心说那个伤医怎么还没回来。
就在李嗣业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听远处有人喊道:“李兄、李兄,你看我带何物来了。”
李嗣业抬起眼皮朝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长袍,头上只带着璞头的中年人向这边跑来。
那人跑的飞快,他跑过的地方便是扬起了一阵尘烟。到了李嗣业面前后,这人喘着粗气说道:“李、李兄,你说的那些东西,我、我都找来了。”
说着,这人把随身的挎包拉到身前,伸手在里面掏着------
李嗣业在自己脱下的上衣里摸索了几下,拿出一封信说道:“杨兄,不着急,你先把我家小先生的来信再看一遍。”
被称作杨兄这人一听这话就笑了。他一边从挎包里朝外拿东西,一边说道:“李兄,你还信不过我啊?你家小先生信上说的那些,我已经背了下来。不信,我说给你听------”
李嗣业听他这样说就放心了。他一边把信收好,一边说道:“总要记住了才好。我家小先生说的法子,那是给我救命用的,你可不能大意。”
那人已经把东西都拿了出来,一边给李嗣业展示着,一边说道:“你家小先生说的那些法子,很是有用。只是,你被抬回来的时候人事不省,你先前又没有告诉过我这些法子,我只好依照惯常的做法给你裹伤了。”
“所以,后来的那些伤兵都好的差不多了,我却快要死了,对不对?”
这时候,李嗣业又开始觉得冷了。
那人急了,说道:“你家小先生又不肯早把这些法子告诉你。若是早些说了,与你一同受伤的吴老六、韩七郎、还有李校尉等人,说不定就死不了了。”
李嗣业此时正在发烧,身上难受很,也没精神和他理论,就慢慢说道:“我家小先生说,要想不死,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对方。还有,就是别受伤。我倒霉罢了,一时忘了我家小先生的话,竟然吃了这个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