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的棋局摆好了,玄宗低头看着这个不伦不类的棋局,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李泌把棋子摆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代表自己的那颗白子,和代表裴耀卿的那颗白子之间,隔着一排黑白子组成的墙,就皱了皱眉头看向李泌。
这时候,有宫人送了茶来。李泌端起一杯,只喝了一口就说道:“圣人,书院茶的烹煮方法,这城里城外已是家家皆知,怎么这宫里现在还在弄这茶粥喝?”
玄宗愣了一下,李泌又说道:“先不说这个,还是先说说这棋局吧。”
“圣人你想啊,裴使节要做的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开始做此事,想来他和朝廷之间来往的公文奏表,将会和上元节那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般,来往不止。”
玄宗眨了一下眼睛,心说是啊,这臣子有事奏报很正常啊!
这时,李泌指着桌上那道奏表说道:“圣人你看,这事情刚刚开始做,此事就请圣人定夺了。裴使节以后做的事情,必然更是繁琐复杂,若是像这样事事都请圣人定夺,圣人贵体------泌担心不已。”
玄宗想想也是,这事情都让自己做了,要你们这些臣子做什么?再看棋盘上摆好的棋局,玄宗想了想,指着那道“墙”说道:“你是说,他们如同摆设耳。”
李泌却摇头说道:“非也,他们怎么会是摆设呢?他们是一道墙,一道为圣人挡风避雨的墙。”
玄宗点点头,心说他们就该是这样,为朕分忧,为朕看好这大唐才是。
“可是圣人你也看见了,这道墙我是用黑子白子摆的。”
“不是你随手拿的吗?”
李泌摇头道:“不是。”
玄宗有些纳闷,就问道:“可有说法?”
李泌点头,道:“圣人可还曾记得五年前,我在这里诏对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吗?”
玄宗只想了想,就说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黑白分明,天下大治。”
“圣人好记性。这几句话里,前面那些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后面这两句,黑白分明,天下大治。只是,这世间的人和事不像是这黑子白子一般,一眼看上去就分得清楚。他们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这灰色的。”
“灰色的?如------”
玄宗看看四周,然后指了指高力士衣衫上的贴边。
“是的,就是这灰色的,也就是白色的颜料和黑色的颜料调和在一起呈现出的颜色。也就是说,这些人忠奸兼具,不好辨别。他们做事情的时候全然无底线,只凭对自己有利无利。
这样,他们做这件事或许是出于忠心,那件事可能就是出于私心。外人看了,自然是忠奸难辨。这种忠奸难辨的大臣,就是灰色的,咱们暂且就称他们为灰官。”
“灰官?这称呼倒是有意思的很。”
玄宗说着,再看看棋盘上,只有黑白两色棋子。世间根本就没有灰色的棋子,却真的有灰色的官儿。
自己手下肯定是有这种灰色的大臣的,而玄宗也明白,这种灰色的大臣,怕是要多过那些黑白色的大臣的。
他不明白的是,李泌说这些和裴耀卿那道奏折有什么关系?自己想问他的是费用包干这事,怎么又被他岔到灰色大臣们身上了。
于是,玄宗问道:“你说的这灰官,和费用包干一事有关系吗?”
李泌一笑,说道:“有啊,太有了。一旦这费用包干一事做的不清不楚的,裴使节不管把事情做的多好,不管多么得人心,以后他也是一个灰色的大臣。”
玄宗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李泌又拿起那道奏表,说道:“这上面写的明白,谷米转运途径之地,道路仓房疏浚河道等事,皆有辖地官吏负责。所需费用,由工部会同户部官员,共同厘清,照实拨付。费用一旦核定,不再更改。长短皆有地方府库担承。如此,便是费用包干。”
玄宗看着他一言不发,那意思是我早就看了十几遍了,都快要背下来了。
“裴使节这个样子的费用包干,利他人害自己啊!”
此言一出,玄宗顿时愣了。
先前中书省拿不定主意,把这道奏表送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奏表上的写的“长短皆有地方府库担承”一句。
在这之前,大唐做那种耗费资财具大的工程采用的办法是,如果工程是朝廷下旨要做的,就是工部具体做,费用由户部拨付,花多少拨付多少。若是地方州县自己要做的,自己施工,费用自理。
现在,谷米转运一事,是朝廷要做的大工程,却要地方州县出工。虽说是由朝廷出钱,可定下钱数后,够用不够用就全是地方官府的事情了。这样,若是工程钱长出来了自然好说,若是短了,地方官府就要叫苦连天。
这样一看,厘清费用就很重要。可如此巨大的工程,存在无数的变数,真的能算的清清楚楚吗?
所以,中书省那些官员,也包括那两位宰相,都觉得此事难以操作。就连玄宗看了后,也觉得有点玄乎了。
可若是按照老办法,一边施工一边拨付费用,谁也怕这个谷米转运一事最后成了无底洞。若是再跟前朝运河一事那样,成了拖垮朝廷的工程,那就真成了大唐的千古罪人。
说来说去,还是裴耀卿这个费用包干的办法好。可这个办法一则不合常理,二则明显会生出一些大麻烦。就这么签批了,以后出了事情,皇帝会找麻烦的。
最后,这些拿不定主意的大臣就把这件挠头的事,甩给了玄宗。
上面那些事里的厉害关系,大臣们想到了,玄宗也想到了,而且还想的更多一些。这里面得不同之处在于,大臣们想的是钱,玄宗想的是钱和人。
于是,玄宗脸色一变,说道:“利他人害自己。李泌,你说的是厘清费用和费用短长这两件事情吧?”
李泌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圣人圣明,一眼便看出此间的端倪。”
玄宗心说我是一眼看出来的吗?我是看了整整两天,这才觉得其中容易滋生事端。
想清楚后,玄宗便说道:“清官,灰官,赃官,看来这裴耀卿是宁愿做个灰官,也要把这谷米转运一事做成啊!”
李泌再次行礼,高声喊道:“圣人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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