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倾城挎着篮子,一手牵着小哪吒往回走。
小路的尽头出现一男子,只见他一身绣着银色麒麟的黑色衣袍、飘逸的长发遮住半边脸。
昊倾城认出是伐檀,魔界前首领。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伐檀与昊倾城、小哪吒来到一处绿树环绕着的濒湖庄园里。
进到大厅,昊倾城惊讶地发现往日的臣子竟荟聚一堂。
他们见到她,纷纷面露喜悦,对她颔首致意。
昊倾城即位时,下令废除三叩九拜之礼,代之以简单的一般社交问候礼节。
更令她惊讶的是,主位那边坐着皇祖父。
“这……”昊倾城看向伐檀。
“帝女、三太子先跟我来。”伐檀带他俩来到主位这边。
昊倾城看着眼前的臣子们,他们都是当初躲过诛仙,贬谪凡间的人,不想如今怎的会聚在此处。
还有皇祖父,到底怎么回事?
“小朋友,你们是不是有很多疑问呀?”昊九天对昊倾城和小哪吒道。
“没错!”昊倾城说。
昊九天坐姿优雅,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俩。
天上,薛府。
薛涛回到房间,想着刚才姑姑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安。
怎么办?这次可没有昊倾城罩着她,以姑姑的为人,说什么也是要让她嫁给那纨绔子弟的。
门外响起敲门声,母亲的声音传进来:“涛儿,娘可以进来一下吗?”
“哦,进来吧!”薛涛说。
母亲推门进来。
“涛儿呀,这是娘的一点积蓄,你拿好!”母亲塞给她一个荷包。
“这是干嘛?”薛涛不解道。
“孩子,这段时间你不如出去避避,老在这儿晃悠,难免让别人看着眼红!”母亲说。
“呃……”薛涛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既未出阁,也没了供职,人家能不打你的主意?”母亲意味深长道,“某些人可是虎视眈眈着呐!”
薛涛不吱声。
“听娘的,暂且出去避避风头!”母亲说。
“可是,我要是走掉了,您和父亲怎么向人解释?”薛涛说。
“放心,你爹少说也是个廷尉,他们多少都会给点面子!”母亲说,“再说,不是还有你姐嘛!”
廷尉,九卿之列,掌管司法审判。
当年昊倾城被囚,因为薛涛父亲的缘故,少受了许多冤枉罪。
昊千秋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昊倾城的党羽,但因其姊妹是睦王妃,女儿又是自己的贵妃,加上看他的行事风格向来公事公办、中立不站队,所以也不了了之。
“我们就说你去闭关修炼一段时间,亲事什么的暂且搁置一边!”母亲说。
闭关修炼是神仙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做的修行,因为就算是天人,也不是一劳永逸,同样受六道轮回牵制。只有不断修为,才能有所提升,否则只能原地踏步,甚至还有堕落进另一道的风险。
“你要是还不放心,前陛下和前前陛下不是在陈塘关嘛?”母亲压低声音道,“要说睦王爷最忌惮的,除了这两位没谁了!你去那里,你姑姑也不好再说什么!”
薛涛开始恍然大悟。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昊倾城也在陈塘关!
“明白了吧?”母亲说,“找志同道合者去!”
“娘……”薛涛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件很冒风险的事,但眼下也只能这样。
“放心,只管出去吧,不然继续窝在这里除了等着嫁人,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母亲将荷包塞进她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换个环境,外面的世界其实很精彩,出去见见,拓宽一下眼界,格局大了,想法也不会狭隘了!”
人间,湖边庄园里。
“没忘了之前的宏伟蓝图吧?”昊九天问昊倾城。
长桌旁,众位臣子默默地望着昊倾城。
“这哪能忘呢,只是……”昊倾城说,“如今我这情形,还有那些死去的同伴……”
“你觉得他们是因你而死的吗?”昊九天问。
昊倾城默然。
“那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昊九天说。
女学馆,讲坛上,老聃讲道:“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最好的时代,君主下面的臣民仅仅知道他的存在而已。
次一等的时代,民众亲近君主而称赞他。
再次一等的时代,民众畏惧君主。
又次一等的时代,民众轻慢君主。
“信不足,焉有不信。”老聃讲道,“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民侮之,是因为君主自身不足取信。
最好的君主戒慎出言,慎重其政令。事情成功了,百姓不知道有君主的功劳,都认为大家自然如此。
“故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贞臣。”老聃说道。
智慧,在这里主要指礼乐权衡斗斛之术,有很大的虚伪性在里面。
大道废弃了,仁义就会凸显出来。六亲不和睦,孝慈就凸显出来。国家陷于混乱,忠贞之臣就凸显出来。
仍是辩证的一体两面。
湖边庄园里,昊九天说道:“你们都想改制为一个理想的政治局面,君主无为,一任自然,民众也皆得其自然,没有强权,没有压迫,世界处于一种大顺的状态之中。”
“他们是为了实现这样一种局面而死的。”昊九天转而对昊倾城道,“而你,恰好是他们寄予希望的领导者。”
昊倾城记得自己的老师曾对她讲过为君的四重境界:下知有之、亲而誉之、畏之、侮之。
想要达到最高的那重境界,最佳方式就是无为之治。
至于如何达致,老师似乎只点了纲领性的东西,虽有诠释其原理,但没有指出具体的道路来。
当她还是储君时,一次跟父皇召见四方朝贺,与魔界来的伐檀他们交谈,得知有这么一种路径,很大可能达致老师描绘过的理想社会。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当时的她不禁详细地请教伐檀。
“历来改制,无有不牺牲者!”昊九天说,“你们当中不乏出身优越的,不好好地过日子,为何要如此折腾?”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
然后,有人说道:“那只是表面现象,无论富贵贫贱,世上并没有永恒的岁月静好!”
“我等若只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不思进取,迟早坐吃山空,史上不乏家道中落者!”
“天下为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为生民立命!”
……
众人陆续说出自己的理由。
女学馆,台下有学生问老聃:“先生说的那重最高境界能实现吗?”
老聃捋着胡须道:“在这个时代还无法实现,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至于到底能不能实现,或许是百年以后、也或许是千年以后的事情了。”
湖边庄园。
“有没有想过,你们憧憬的这个乌托邦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呢?”昊九天问,“这血淋淋的教训还不足以让你们畏惧吗?”
“乌什么?”昊倾城问。
“乌托邦,这是希腊一个名叫柏拉图的学者提出来的!”昊九天说,“我在希腊游历时还跟他聊过,所以才觉得你们要改的这个东西,跟他描绘的很相似!”
“哦!”昊倾城说。
“你们这是空想,懂吗?”昊九天说。
“不去实践,怎么知道它能不能实现呢?”昊倾城说。
“你们就犟吧!”昊九天说,“往后还要挂掉多少人?”
女学馆。
“我现在说的这重最高境界,意义不在于能否实现,而在于它的指引作用。”老聃说,“有了这盏明灯,我们才知道什么是理想的社会。清楚什么是完美的,才有可能批判现实的不完美。这个理念就是一个批判现实的工具。”
学生们又回到一种懵圈的状态。
“什么叫批判?”老聃继续说道,“简而言之就是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
学生们后脑勺上笼罩的光团越发明亮了。
湖边庄园。
“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有人说。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咱们这些幸存的人仍将前赴后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讨论告一段落,有掌声响起,小哪吒鼓起掌来。
天上,薛府。
房间里,母亲出去后,薛涛从抽屉里拿出个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张红笺。
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折叠成一只纸鹤,走到窗边,放飞。
红色纸鹤扑棱着翅膀朝黄府的方向飞去。
这是薛涛的独门秘技,红笺上的字迹只有收信人才看得到,即使被截获,用任何的显形方法都不能让字迹显现,饶是她爹这么个破案奇才也破不了。
黄府,红色纸鹤落在黄天化手上。
将纸鹤展开,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这段时间我在天涯海角,勿念!
黄天化一阵风似的冲出大门口。
湖边庄园,众人渐渐散场。
今天是他们自贬谪以来的第一次聚会。
当时伐檀和昊九天一一地找到他们,召集起来,确定在这座湖边庄园议事,没想到还见到了帝女和三太子,这又让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湖边,杨柳依依,四个人在堤岸边散步。
昊倾城问伐檀:“伐檀君怎想到来这里?”
“在天庭时,我可没忘了允诺殿下的事。”伐檀说,“我来这儿也有段时间了,一直想拜访殿下来着,可是要忙着筹建庄园,实在抽不开身,今日才得见。建这庄园,主要也是聚会用。对殿下的承诺,我会履行到底。”
伐檀曾与昊倾城达成协议,在改制一事上予以必要的协助。
“您和皇祖父……”昊倾城看了看一旁的昊九天。
“老朋友了!”昊九天说。
“哦?”昊倾城意外道。
伐檀微微颔首。
“和你那个叫言锦心的姑娘一样,当年伐檀君也是我的伴读。”昊九天说,“我被推入诛仙台时,伐檀君也受到牵连,然后他堕仙另辟蹊径,开拓出了魔界。”